金陵,紫金山帝陵。
由前朝閒親王主持的葬禮正在這裡舉行。
這場葬禮參加的人極少,其中有前朝的宰相燕北溪,以及今朝的宰相燕師道,另外就是前朝長公主虞書容,還有一個董康平和彭於燕。
這場葬禮要安葬的人有三個:太上皇虞白白,元帝虞問道,皇太后尚若水。
至於虞春秋,彭於燕把虞春秋埋在了蒼溪大平原——那裡,纔是虞春秋的歸屬。
這一傢伙埋葬了帝王的一家三口,也宣告着虞朝就此終結。
燕北溪不喜不悲,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宣帝在位僅僅十二年,他在宣帝手下當了十二年的宰相。
要怎樣去評價宣帝這個人呢?
他是勤政的。
他也能聽得進去大臣的意見。
他清楚虞朝的弊端,他也在努力的想要將虞朝變得更好。
他終其一生想的是建立一個宣德盛世,這盛世原本指日可待,可他卻又犯下了所有帝王都容易犯下的錯誤——猜忌!
隨着傅小官展現出來的能力越來越大,隨着傅小官返回武朝的時間越來越近,他終究不安,作出了刺殺傅小官的昏聵之舉,導致傅小官沒有將荒國交給虞朝,還就此走向了另一條路。
若當年宣帝沒有對傅小官作出這件事,按照燕北溪對傅小官的瞭解,兩個國家定然會攜手前進,因爲傅小官真的深愛着虞朝。
他和虞問道依然會是最好的朋友,他會給虞問道分享治國之道,爲的是讓虞朝能夠越來越好。
可終究回不到從前。
宣帝至死也沒有看見他期望的宣德盛世,反而看見的是滅國之禍。
若是人能夠再活一次,燕北溪不知道宣帝會如何選擇……早些殺了傅小官,其實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至於虞問道,他生不逢時。
他想困獸一搏,他謀劃了這麼大一個局,卻不知道他自己,本就在局中。
燕北溪以爲這局中之局出於傅小官之手,傅小官以爲這局出於計雲歸之手,只有計雲歸和周同同才知道這個局,出於文帝武長風之手。
武朝,寒靈寺帝陵。
這地方在寒靈寺北麓,靜雅悠遠,風景甚好。
今兒個皇太后入寢宮,武朝文武大臣以及觀雲城的百姓們簡直是百里相送!
送葬的隊伍仿若長龍,根本看不見頭尾。
這些百姓出於對他們皇帝的敬重自發而成,他們已經知道他們的皇帝打下了一個大大的江山!
他們還知道這個從未曾聽過的皇太后,爲了保護他們的皇帝,死在樊國和尚的手裡。
因爲這事,寒靈寺都查點遭了秧。
和尚,不是好東西!
憤怒的武朝百姓涌入了寒靈寺,若不是傅小官的一道命令,寒靈寺恐怕就此消失。
主持這場法會的就是寒靈寺的彗覺大師,彗覺大師曾經覺得很冤枉,而今的寒靈寺和樊國的佛教已沒有了多少關係,但現在又覺得很值得,因爲他看見的是武朝百姓強大的凝聚力!
這樣的國,自然當昌盛。
傅小官帶着他的十個妻子和九個孩子扶着棺槨走在前面。
更前面的是彗覺大師帶着的和尚。
按說徐雲清出於道門,但師傅跑了,傅小官也找不到道士。
心想徐雲清也不是普通的人,她大致不會計較這些吧。
這個重生的娘上輩子估計活的時間也不長,不然她那南柯記怎麼就三頁?
不然她怎麼就不知道會死在邊城?
這個重生的孃的上輩子她究竟看見了多少事情?
她既然知道自己是穿越來的,她還知道那些詩詞,恐怕自己在她的那個世界裡纔剛剛嶄露頭角她就死了。
她在這個世界補全了她的認識,她明白了自己這個兒子開拓出了而今的偉大事業,她應該是高興的。
師傅說的那些曾經的故事,其中其實有許多的破綻,比如武長風作爲當時的皇帝,他根本沒有必要弄出大雪崩這樣的事來歸隱。
他完全可以禁錮奚太后,讓奚太后遠離權利中心頤養天年。
他完全可以在那個時候順利的將政權交接到傅小官的手裡,他可以輔佐傅小官治國,他也可以去尋找徐雲清雙宿雙歸。
他沒有這樣做,他選的是一條極端的路!
這是沒有道理的,一定有什麼原因,只是師傅本是方外之人,他不知道罷了。
至於徐雲清,也不知道她和文帝之間有着怎樣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按理,她既然假死脫身,既然奚太后死了,她大可以再次出來,站在文帝的身邊。
可她並沒有,她甚至從未曾和文帝見上一面。
哪怕文帝的棺槨放在那白馬禪院裡,她也沒有掀開去看一眼。
她對文帝究竟有沒有感情?
或許是有的,不然她不會告訴師傅,她要去樊國找那個人。
但也或許這就是春雷計劃中的一環,她不得不去。
而今明白這些事情真相的還能有誰呢?胖子肯定知道一些,畢竟在臨江他和徐雲清相處過一段時間,畢竟徐雲清去了道院,胖子說起來還是徐雲清的二師兄。
至於尚若水……傅小官是非常尊重這個丈母孃的。
可胖子這廝太過無恥,在蘇長生的隻言片語中,傅小官當然聽出了這其中的故事。
若沒有胖子的這破事,尚若水恐怕還不會尋死。
她這樣的人在知道兩國交惡之後,肯定也明白最終的結果。
她沒有來武朝,而是呆在了西山別院,她是在等消息,等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女婿分出了勝負,卻都能活着的消息。
她相信自己不會殺了虞問道,也相信虞問道不會殺了自己。
謀的是國,一個人的生命並不重要。
如果不是因爲那些該死的和尚來了,如果不是因爲徐雲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我是當真沒有想殺虞問道的。
無論如何,這個大舅哥都是曾經秉燭夜談,把酒放歌的好兄弟。
可偏偏他弄出了這麼個齷齪的事來,偏偏讓那些和尚知道了自己在邊城。
偏偏蘇長生又遲了那麼一步。
這是個巧合嗎?
傅小官心裡一沉,虞問道說那些和尚就是他的憑仗,也就是說春雷計劃最後的關鍵點就落在這些和尚的身上。
他們要殺的是自己,徐雲清僅僅是受了魚池之殃。
既然邊城纔是春雷計劃的關鍵點,爲什麼周同同或者計雲歸沒有告訴自己?沒有讓師傅蘇長生早些過來藏在哪裡?
這又是不合理的地方,尤其是這樣重大的計劃。
計劃出現偏差在所難免,可在最關鍵的一環出現這樣的偏差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這是爲何?
傅小官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來到了帝陵前的廣場上。
棺槨放在了廣場的高臺上,彗覺大師帶着一衆和尚做了足足兩個時辰的法事,最後將由傅小官帶着他的兒子,送棺槨入帝陵安葬。
來到了帝陵的那扇門,守門的衛士打開了門。
傅小官一行往裡面走去,來到了側邊的一處巨大的墓室——這裡是曾經文帝的寢陵,梓宮依然在,梓宮前面的祭臺上還燃着香蠟。
傅小官的視線陡然一頓眼睛徐徐眯了起來,因爲隊伍停了下來,前面的衛士手裡的劍已經出鞘——祭臺前跪着一個人!
“周同同!”
周同同起身,傅小官走了過去,北望川緊隨其後,手裡握住了射日神弓還搭上了箭鎖定了周同同。
周同同沒有去看北望川,而是對傅小官躬身一禮:“臣,萬死!”
傅小官仔仔細細的看着周同同,眼睛微微眯着,似乎要將周同同的每一根汗毛都看清楚了。
“朕如此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對朕的?”
“爲了保護你家人的安全,朕派了兩個聖階去金陵,若不是爲了你,朕的太后,她會死嗎?”
傅小官勃然大怒,聲音在這寢陵裡迴盪。
他似乎忘記了寢陵裡不能喧譁,他止不住心裡的怒火。
“你乾的好事!若是朕知道樊無相會來邊城,朕會被他打個措手不及嗎?”
“周同同,你確實該萬死,朕,會讓你受一萬刀再死!”
傅小官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來人,將周同同押下去!”
自始至終,周同同沒有說話,甚至他的臉色都沒有絲毫改變。
他的臉色一直是蒼白的,並充滿了內疚,只是憤怒的傅小官沒有察覺罷了。
周同同的內疚正是來源於文帝的死和太后的死,若是自己當時多一分主見,文帝死於油盡燈枯這無法改變,但太后就絕不會死。
大錯已經釀成,周同同無法面對死了的文帝,也無法面對活着的武帝,還有面前的這位德宗皇帝。
他被帶了下去。
吉時已到,徐雲清的棺槨放在了文帝的梓宮旁,傅小官走了上去,便看見這梓宮的蓋子是翕開的。
他微蹙了一下眉頭,伸手運足了內力,費力的掀開了這棺蓋——
“砰……!”
棺蓋落下,嚇了所有人一跳。
傅小官瞪大了眼睛看着這梓宮,裡面駭然躺着一具他非常熟悉的屍體!
那個召他來武朝參加文會,對他無比親密,還將傳國玉璽給了他的父親——
武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