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哥，你，你啥意思？”
“你？操作機會？”小胖子李球的眼睛滴溜溜轉動不停，在方閒身上掃來掃去。
自從方閒去了神秘的創傷中心後，李球就少與方閒會面，因此方閒做過什麼事情，他也很少聽說。
只知道，前段時間，林介墨教授帶着他去過創傷中心，看到方閒在與徐鳳年這樣的學科帶頭人合作着做臨牀課題，段位高得呀匹。
但操作機會這個東西，可不是你說能給就能給的，沒有教授，不能帶組，沒有自己的病源，你哪裡來給別人操作機會的說法？
當然，如果方閒真的跨越到了那一步，李球的心裡會更加恐慌。
這TM纔多久不見？
方閒把酒杯放下：“大抵意思就是，現在醫院裡的老師們，都不要我跟着他們學習了，把我趕出來自立門戶了。就是這個意思。”
方閒說得相對比較保守。
其實是一個意思。
醫學生，不管是碩士還是規培醫生還是博士研究生，其實都是學習階段。
爲什麼需要學習，是因爲存在大量的短板，不管是醫院也好，還是上級也好，把病人交給你了，你怎麼辦？和病人乾瞪眼？
把你放去門診坐門診，你怎麼辦？天天往醫務科裡面跑，被投訴誤診？
把一個高難度術式才能解決的病人推給你，你怎麼辦，在手術檯上，把口子一開，把病人叫醒，問，起來起來，哪裡不要了，我切哪裡？
醫學的學習階段之所以長，是因爲存在它的必要性。
不管是規培後去工作，還是繼續攻讀博士研究生，仍然是處於一個相對學習的階段，而你能夠學習到的內容，其實就是一些基本功。
醫學基礎技能，專科技能和操作，壓根就不會給你機會，除非你天賦異稟，不需要過多的時間，就能打造好基本功。
然而，醫學也是相對殘酷的，優勝劣汰。
只要你的年紀到了一定的年齡，不管你能不能，那麼不管是病人、同行還是外人，對你的要求，都是要對比同齡人。
三十歲，你就要有能力去處理病人，做簡單的手術。
三十五歲，你就要有至少比得上大部分主治醫師的能力，單獨可以拿下專科的小手術，並且往高難度病種進發……
這不僅是上級對你的要求，病人同樣這麼要求你啊，誰會允許你三十四五歲，還在臨牀縫合清創？
你要這樣的話，你要麼趁早改行，要麼就去鄉鎮衛生院或者村醫院裡面駐村，沒人會一直等你。
同樣的，等你的基本功學得差不多之後，也沒有上級醫師會不開眼地仍然把你禁錮在旁邊，會把你放出去，自己開始學習，在臨牀摸爬滾打。
而你的基本功，醫學基礎技能，就是你應對臨牀中諸多疑難雜症也好，還是急診、亞急診或者擇期患者的一種地基。
方閒見李球完全怔住，不再說話。方閒就大抵給李球解釋了一下，目前醫院對他的安排。
給了方閒一個綜合外科病房的兩三張牀位，然後再給了他週末的一個門診。
平時可以去創傷中心或者是創傷外科跟組，進行專科技能的錘鍊。
門診自己接收病人，挑選着自己可以做的手術去做，去經營。做不了的可以叫上級醫師來解決和處理，可以說是給了方閒極大的權限。
李球聽下來，可謂是神魂顛倒。
“坐門診權、手術權限、屬於自己的牀位、還有一個團隊，團隊裡面還給你配了一個主治？”
“閒哥，你家祖墳到底埋在了哪裡啊？”
“要不咱們換換，我躺進去，給我的兒子孫子？”李球張口就來，酸味兒都沒了。
羨慕不來的事情，他已經懶得酸澀了。
“滾，別佔老子便宜！”
方閒卻說：“老球，你也不要羨慕我，其實走得快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事情。”
“你不能只看到我現在可以坐門診，可以單獨開展手術，可以啥啥啥的。你也要曉得，我現在就要開始自己負責了。”
“不管是坐門診，還是主管的那幾張牀位，還是手術，質量都要自己保證。”
“相當於就是醫院裡給發的工資，需要自己去幹活兒了，而不是單純的學習了，有人隨時給你兜底，有人隨時給你輸送已經嚼爛了的病例以及學習機會到嘴巴邊上。”
“你只要張開口一啃，就是可以提升自己能力的病例。”
李球現在是在創傷外科，方閒也是給李球做了個比喻。
創傷外科裡面都是擇期手術或者一部分亞急診手術，這些病人，都是上級醫師從門診和急診裡面，千挑萬選出來的，丟進了病房。
預後不好的，或者真正的特殊急診。
要麼進了創傷中心，要麼在ICU，要麼在太平間。
你一般的學生，你能接觸得到？
“就比如，如果我單獨對一個病人的疾病歸類沒有特別把握準的話，那麼就是誤診，誤診了，那就是醫療事故，醫療事故就得賠錢、降級、降薪，甚至離開這個行業。”方閒的聲音略落寞。
李球又來：“閒哥，那要不咱們換換，你來當我這個住院醫師，連碩士都不是的住院醫師，我來拿你的工資？”
李球本來是開玩笑。
但方閒卻一口就答應了：“可以啊，我求之不得，你來我這個位置，後天的門診你去坐……”
李球瞬間滿臉幽怨，惡狠狠地颳了方閒好幾眼，學着徐鳳年的語氣：“你他孃的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老子說你幾句，你還敢還口。”
李球的位置，可以取代的人太多了，但是方閒的位置，像李球這樣的小住院醫師怎麼可能取代得了？
或許，從地級市醫院裡面抓一抓主治醫師過來，隨時就把方閒現在乾的活幹了，但也輪不到李球來說和方閒換一換位置。
“老球，其實我是有點愁啊。”
“你說吧，咱們醫院裡，一般的主治，那都是啥，一般都是跟着帶組的教授一天門診，一些掛不上教授號的患者，就會掛他們號，然後他們看不來的病人，就會推到教授那裡去看。”
“而且，在他們的履歷上，仍然可以寫着什麼什麼教授團隊，甚至帶組的教授也會告訴自己的病人，可以掛誰的號。”
“你看我咯，一天我放出去了三十個號，後天就要坐門診了，現在一個掛號的人都沒有，也沒有教授能帶一下我……”
“一片空白。”
“所以我現在的位置其實很尷尬的。”方閒這般說。
李球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問：“閒哥，你開設的是什麼門診啊？”“功能重建！~”
李球當即一抱拳：“我TM的來你一腳，次奧。”
“功能重建，這個門診也能開？”
“萬一有一個不舉的病人求到你這裡來，你怎麼辦？”
方閒立刻上下掃量李球。
李球瞬間就爆發了。
“我不是說我！~”
“對對對，不是說你，你沒不舉。”
“……”
足足一個小時後，兩人酒足飯飽。
方閒才問：“你怎麼考慮啊？是繼續跟着別的老師，爭取一個碩士名額，還是打算過來和我一起，你申請到慢病康復科輪轉，然後我把你安排到我們綜合外科病房裡來。”
“有一點得說明白，我或許不能保證你成爲碩士，但有可能給你直接留院的機會。你只要能夠通過1級醫師的等級考覈，你是不是誰的碩士有什麼關係呢？”
方閒現在缺人，除了江洋這樣的大冤種，估計沒人會跟着他，畢竟資歷還不足，而且也沒什麼外表的教學能力。
方閒在創傷中心裡面，也不對外人進行什麼帶教，只是爲了賺取技能點。
人緣說不上多好，反正在別人的眼中，方閒是高冷的，生人勿近形象。
“TM的你以爲我傻啊，那我肯定來啊。創傷外科待着有啥好的。”
“蹭一兩臺縫合的機會還得排隊，進創傷中心又進不去，我不來能怎麼樣？”李球回道，緊接着又說：“閒哥，你給我這麼好一個機會，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要不請你出去溜一圈，什麼twelve獸啊，或者直接去來個大寶劍也行。”
“滾！~”
“那就這麼說好了啊，你去規培辦走手續，我去給那邊打個招呼。”方閒這般笑着說。
其實，把李球拉到自己團隊來，方閒是有私心的。
沒辦法，現在的教學醫院的機制就是這樣，你必須從規培生中選擇學生帶，帶出來之後，你才能夠升副教授，以展現你的教學能力。
而且，你還要帶本科生，不然的話，你永遠只是副主任醫師和副研究員。
教授職稱，不是看你的專業能力，而是看你的教學能力。
正好啊，李球如今就是住培身份，萬一把李球帶了出來，把之前創傷外科的某個碩士給頂了下去，那正好就是方閒的功勞啊。
只要方閒考覈過3級醫師的等級考覈認證，還有帶教的經驗，副高就穩了啊！
李球出來後，還能直接跟着自己做事，相當於給自己的團隊又添磚加瓦，是自己朋友，而且關係還鐵，好使喚。
在學生期間，你帶教那是浪費時間。
可工作之後，工作單位的性質就是教學醫院，你不能不這麼搞。
更何況，方閒也希望有人可以早點把毀損傷以及毀損傷的功能重建接手過去，越多人接手，他纔好抽身出去搞其他病種。
方閒可不想一輩子通下水道和糞道。
“行！方老師。”李球把聲音咬得很死。
方閒聞言則笑說：“別這麼叫。”
“如果前期我們的牀位上沒病人，那我們也可以在技能訓練室度過一段時間。然後你跟着我跑常市，做一些小手術，速度絕對會比你在專科快。”
“你要永遠相信，如果一個學科帶頭人，願意不顧一切地，親傳一個學生的話，那麼他的學習進度曲線是非常快的。”方閒也不想只給李球畫餅。
“你TM又不是學科帶頭人。”李球可不給方閒情面。
方閒噎住了，臉稍微有點黑……
元旦三天，方閒的門診放在了1月3日，因爲這是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天，而且正好是週末。
方閒這樣的年輕小醫生，要坐門診，還能給黃金時間啊，那是不可能的。
但方閒也沒挑揀。
趁着閒下來，不需要再進創傷中心裡面集訓，老老實實地回家，與自己的父母好好地團聚了一下。
回家之後，才曉得，雲叔已經離開了常市，拖家帶口地來了沙市，與嬸子王環匯聚。
方祈安則是目前仍在常市求學，目前方雲叔正在找關係，讓方祈安在高一下學期，轉入到沙市的四大高中去，不過方祈安在吃飯的時候說，他想要參加明年的高考。
野心也是很大。
當然，隨着方雲叔一走，帶來的蝴蝶效應也不小，第一個就是自己的父親方幹啊，目前的工作狀態不特別穩定，被進行了調整，從送貨改成了守倉庫，工資也會下降一些。
不過老媽的工作沒有進行調動。
但也無所謂了，知道方閒的工資水平後，方乾和陳慧目前也想得很開。
打算等到退休年齡後，就直接申請退休，反正社保交滿了那麼多年，而且在沙市，家裡的存款，已經足夠一套房子的首付。
他們兩個也不太擔心方閒的還貸能力，目前只盤算着方閒什麼時候能夠好好地找個媳婦兒。
說起找媳婦兒的事情，方閒在離開常市之前，又去了那位同學家所在的小區一趟，她叫司青，方閒認識她。
不過，司青的父母都不認識方閒，也不知道，方閒再來這裡的小區，是爲了再看看他們已故的女兒，甚至，他們都不知道方閒曾來過……
出小區門口時，方閒看了看天色，隨意灑脫地笑了笑。
聳了聳肩膀上的雙肩揹包，大跨步朝着一輛出租車走去，彷彿是把青春中的遺憾，全都丟給了黃昏，夕陽穿透下，再無陰影。
方閒的身份一變，再不是小住培，也不是小專業型碩士研究生，而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裡，最年輕的門診醫師。
這一切都拜託於如今這個醫學會鼎盛造就的大醫學時代。
否則的話，倒退二十年，現在的方閒，才二十六歲，估計想要連做一臺小手術，都不可能，還想要坐門診，縣醫院都不要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