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臨風有些心疼了:“王爺已經歇下了,您要不回去睡一會兒?要是有動靜,奴才叫您便是。”
“無妨。”宋涼臣閉眼,身子依舊挺得筆直:“這是我該受的。”
罔顧千萬人性命,只想着一人周全,罰跪都算是輕的了。若那日當真退了兵,他現在怕是連父王的面都見不着。
可是,就算知道那是錯的,再來一回,他也依舊會喊退兵。
他是不是當真不適合當一地之王?
正沉思着,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一件披風,整個身子瞬間暖和了不少。宋涼臣抿脣,以爲是臨風,頭也沒回地道:“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沈美景挑眉:“爺衣裳都透着涼氣了,還不需要?”
身子一震,宋涼臣回頭,就見月華之下身後這人一身水綠長裙,烏髮高挽,容顏皎皎如月,眉目都溫和了,再不見白日的假意笑容。
“你…怎麼來了?”
她手裡還提着食盒,在他身邊蹲下來,將食盒打開:“爺晚膳沒用,還要跪上一整晚,雖說不會出人命,但到底還是難受的,所以妾身給您送些吃的來。”
心裡一暖,宋涼臣看着她道:“你還知道心疼我?”
這話說得委屈得,就差扁嘴巴了。看了看他,美景一本正經地道:“爺與妾身是夫妻,夫妻本就該共患難。雖然妾身晚膳已經吃了紅燒山雞、野菌人蔘湯、清蒸人蔘果、醬鴨肉…但是妾身還是會惦記您,給您拿肉包子來。”
宋涼臣:“……”
食盒裡躺着五個肉包子,香香軟軟。美景捧了一個給他,眨巴着眼道:“妾身親手做的。”
罷了,吃吧。
他伸手接過來,肚子裡已經開始唱空城計,這包子捏着就知道皮薄餡多,還有湯汁在裡頭,一口咬下去,滿是肉香。
“好吃嗎?”美景笑眯眯地問。
宋涼臣點頭,就平常來說這包子都該是美味,現在他餓着,更覺得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一口氣將五個都吃完了。肚子裡飽了,心裡就更暖,擡頭看着美景,正要說些感動的話呢,就聽得她道:
“每一個包子都來之不易,妾身要揉了麪粉,反覆幾百次方得勁道好面,肉餡也是精心調製,任何調料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包這包子也有講究,十九個褶兒,要巧手去捏,捏好放進蒸籠之後,也要注意着時辰,不能蒸不熟,也不能蒸太熟……”
“好了。”閉了閉眼,宋涼臣開口打斷她,咬牙道:“你就直說多少錢一個吧!”
美景眼眸一亮,世子爺這是越來越上道了啊。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她道:“一兩銀子一個,童叟無欺。”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一口血噴在她的臉上!
“拿去。”黑着臉掏出身上的銀子,宋涼臣道:“回去歇着去吧。”
敢情這麼晚出來找他,壓根不是送溫暖的,還得訛他一筆!宋涼臣心裡這個惱啊,撓心撓肺的!
笑着接了銀子,掂量了一番,美景也沒立刻就走,而是當真拿了墊子來,往地上一放。
“我不要。”宋涼臣道。
“沒說是給您的。”美景按着裙襬,自己坐了上去:“這地上太涼,妾身最近覺得身子不爽,就不陪爺跪着了,能陪您坐在這兒一宿,也算妾身盡了情義。”
說着,還接過玉食手裡遞來的披風,將自己嚴嚴實實地給裹了起來。
宋涼臣皺眉:“誰
要你陪了,自己回去睡覺。”
美景撇嘴:“我睡不着,坐會兒。”
“你這人……”微微有些不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算是熱乎的,沒有冰涼。瞧瞧臉色,倒也還過得去,也便罷了,她在這裡,他其實也更安心些。
見他默許了,美景笑了笑,老老實實地跟着他坐着。
這被罰,究竟還是因爲她,爲了避免良心不安,就陪個夜好了。
跪了一會兒,宋涼臣突然道:“我把江心月連同她爹,一起流放出了燕地,永生不會再回來。”
“嗯?”微微一驚,美景側頭看他一眼,又點頭:“嗯。”
這懲罰不算輕,畢竟流放之人都是要在背上烙印一個“罪”字的,用燒紅的鐵,活生生地燙在皮膚上。小白菜那細皮嫩肉,經這一遭,也算報了她當初毀她臉之仇。
只不過,宋涼臣竟然捨得,這倒是叫她意外。
“我沒有要她性命,也算是還了她這麼多年待我的情意。”看着她的表情,宋涼臣以爲她覺得輕了,便補充道:“謀害王爺,本是該死,我與她此生的緣分也一早耗盡了。但是畢竟動過感情,我不想太趕盡殺絕,只願她以後能放下執念,重新活過。”
“妾身明白。”美景點頭:“不管之後如何怨懟,只要以前認真喜歡過,就不該對她趕盡殺絕。爺仁慈。”
微微皺眉,宋涼臣看着她道:“你不怨我?”
美景一臉的莫名其妙:“妾身爲什麼要怨爺?這是爺的決定,與妾身沒有什麼關係。”
眼裡黯淡了些,他抿脣,側頭過去不再說話。
兩人一個跪着一個坐着,就這樣從深夜到了黎明。臨風一覺醒來,就見院子裡世子妃正睡在自家主子的腿上,自家主子跪坐着,滿眼的血絲。
主屋的門開了,文氏出來,朝他招了招手。
臨風連忙走了過去,躬身。
“讓世子爺回去吧。”文氏道:“下午還要與左右兩軍的人商議西征的事情,這跪着也吃不消。”
臨風點頭,連忙轉身去扶宋涼臣。
結果還沒靠近呢,自家主子就伸手示意他別過來。
“世子莫要與王爺賭氣。”文氏小聲道:“該休息還是得去休息。”
宋涼臣搖頭,輕聲道:“我不是要賭氣,只是她睡得正好。”
說着,指了指自己懷裡的人。
沈美景這一睡,睡得好沉,壓得他的腿都沒了知覺。不過他不想把人吵醒了,她不是一直喊着睡不着麼?好不容易睡着,那就多睡一會兒。
文氏一愣,看看美景,竟然笑了,轉身回去給王爺稟告此事,就見燕王翻着白眼吐了兩個字:“出息!”
沒出息的世子爺就一直抱着美景,直到日上竿頭,懷裡的人才慢慢醒過來。
“嗯?”看看藍天白雲,她還有些迷糊:“我房頂呢?”
宋涼臣伸手,沒好氣地在她腦門上一彈:“房頂飛走了,你快起來,還想睡就回屋去接着睡。”
摸摸自己的腦門,美景坐起來,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我竟然睡着了。”
玉食心疼地過來扶起她,錦衣幫着她揉了揉脖子:“主子,回去吧?”
點點頭,美景看着宋涼臣問:“你還要跪多久?”
宋涼臣面無表情地道:“等我的腿有知覺了就站起來。”
“嗯。”摸摸凌亂的髮髻,美景朝他行了
個禮,便飛快地往西院跑。
“主子。”臨風過來扶他,皺眉道:“王爺與程都督等人已經在書房等您了。”
宋涼臣點頭,看着四處無人,齜牙咧嘴了許久才站直了腿,而後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扶着旁邊的欄杆痛苦地嚎:“我的腿!”
臨風搖頭,這才叫自作自受呢,他本還說給世子妃拿個枕頭來就好了,爺不幹,非要去抱着,這下好了,半身不遂了。
陪着他在院子裡走了好一會兒,才見世子爺總算能正常走路了。一路去書房,燕王和程都督已經在裡頭喝了兩盞茶了,見他進來,程北望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住:“世子爺好腿功,聽聞跪了一宿?”
宋涼臣咬牙,一把就推開他笑嘻嘻的臉,而後朝燕王行禮:“兒臣給父王請安。”
“嗯。”燕王臉也不白了,身子也不抖了,咳嗽都不聞半聲,就睨着面前的人道:“臣兒,此番宋涼夜造反,你的表現不太盡人意,今日叫你來,也就是想聽聽你自己對此事的總結,以及接下來的安排。”
他表現得不盡人意?宋涼臣沒忍住,當着自家父王的面兒就翻了個大白眼:“關於宋涼夜造反一事,父王當真要聽兒臣總結?”
“你但說無妨。”燕王爺一臉正氣。
“好。”他點頭,反正這書房裡也沒外人,就當着程北望的面直接道:“兒臣知道宋涼夜這麼多年來一直有反心,也是時刻提防着的,按照正常的情況來說,他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造反,畢竟手裡勢力還不足,但是他偏偏鋌而走險了,爲什麼?”
不等燕王回答,宋涼臣自己便道:“這造反的膽子,怕是您親手給他安上的吧。”
程北望一震,燕王爺也抖了抖鬍鬚,繼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本王差點被那小兔崽子給害死了,又怎麼會是本王的安排?”
看着他的手,宋涼臣道:“父王總是喜歡大力拍東西,手痛不痛?不必這樣急着反駁,等兒臣把話說完,您要是覺得哪裡不對,就再說,如何?”
燕王老實了,縮回椅子裡摸着自己拍痛了的手,撇嘴道:“你說吧。”
“兒臣帶走左右兩軍精兵四萬,去燕趙邊境與趙地演練行兵佈陣。燕地剩下八萬餘士兵,這八萬餘人,是怎麼落到宋涼夜手裡的?”
程北望舉手:“這個我知道,是王爺病重,將選帥之事交給了宋涼夜,宋涼夜趁機攬了兵權。”
宋涼臣笑着點頭:“對啊,父王您病重,據說是江心月下的手,在您的藥裡動了手腳,是麼?”
“對啊。”燕王底氣十足地道:“這還是你的世子妃親手查出來的,所以才救了本王一命。”
“這樣啊。”宋涼臣點頭:“您對江心月真放心,她喂藥,您就吃。可兒臣怎麼記得,您一直對江氏多有防備,連江穩山身邊都安插了眼線,又怎麼會喝她那麼多藥,導致身體越來越差?”
燕王冷哼:“爲父老了,寵着點小美人,鬆了點戒備又怎麼了?你可以回去問問沈氏,每回的藥我都是喝了的,所以臉色特別蒼白,身子也虛弱。”
“這點把戲,您騙騙其他人就算了,還要拿來蒙兒臣嗎?”宋涼臣搖頭:“文姨擅妝,能以四十餘歲的年紀,點三十歲的妝。想讓父王看起來蒼白虛弱,一點也不難。您根本沒有喝江氏的藥,就是假意配合,故意將兵權交到了宋涼夜的手裡。”
“要他來奪兒臣的位,根本就是在您的預料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