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涼臣溫和地笑了笑:“官還是要給他當的,畢竟是秋試狀元,你也別太着急,先回去安慰錦衣吧。”
許子祁落榜,許子文又沒能順利進去六部爲官,許家這是急了纔會招張昭入贅,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燕王府跟這許家還真是有緣分,人家招個上門女婿,都能恰好是他府裡丫鬟的未婚夫。
看來住在這兒還當真是沒錯,不然該錯過多少熱鬧?
不過他有點好奇的是,張昭和五小姐今天難不成是第一次見面嗎?瞧那神色不太像,好像是之前就認識的,不然許家就算再急,也不可能狀元一上門就直接把親事給訂下了。
但,許子珮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是怎麼認識張昭的呢?
宋涼臣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迴廊上,恰好這一眼,就看見許家三少爺安靜地坐在木輪椅上,看着迴廊下頭的水池。
這畫面很美,就算那男子雙腿不能行走,面容卻也如名家筆觸,不聲不響,卻惹人目光。
下意識的,他就往前多走了半步,擋住了美景的視線。
“怎麼?”美景正恨得牙癢癢的,完全沒看見那邊的許子璃。
“沒什麼。”宋涼臣帶她走過這一段路,才鬆開她道:“你先回去休息,本王還有事去其他地方。”
“好。”美景點頭。
看着她走了,宋涼臣纔回過頭,獨自一人去了許子璃那邊。
玉樹一直在暗中調查許家裡發生的事情,本來還有些無從查起,但是最近有些人的動作也是越來越大了,叫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燕王爺。”許子璃朝他頷首。
宋涼臣走近,就在他旁邊的石欄上坐下,看着他道:“三少爺好雅興,在這兒看水?”
許子璃微微一笑:“在下廢人一個,每日除了吃喝睡覺,便只能四處看看。”
“嗯,你這樣也好。”宋涼臣深深地看着他:“府裡一切紛擾都跟你沒關係,不管是大少爺和二少爺爭執,還是五小姐招贅狀元郎。”
許子璃微怔,垂了眸子道:“是啊,有時候在下也慶幸自己是個瘸子,不然,跟他們爭起來,也怕是要頭破血流。”
許府裡的人都知道,三少爺自小殘疾,什麼本事都沒有學過,又是個沒人養的庶子,哪怕是腿好了,也構不成任何人的威脅。
宋涼臣點頭:“你好好保重自己吧,過兩日,本王也許就有事情要問你了。”
旁邊站着的輕舟一愣,有些緊張地開口道:“王爺此話何意?我家少爺不參與這府裡的任何事情的。”
“嗯,剛好在血玉丟失的那天,與我們一樣都在府外。五小姐與張狀元的事,看起來也是與你家少爺無關。”宋涼臣道:“本王沒說你家少爺參與了這府裡的事情,恰好就是因爲他什麼都沒參與,本王纔有話要問。”
許子璃皺了皺眉,隨即又鬆開,清雅地笑了笑:“在下恭候王爺。”
眼裡沒有驚慌,倒
還有些坦然,宋涼臣也是沒能看明白,不過他總覺得有什麼可怕的真相在後頭,而面前這個許子璃,沒有阻礙他,而是在等他發現。
這種感覺有些滲人。
長憶居里。
臨風皺眉守在門外,屋子裡頭,錦衣坐在牀邊,靠着美景哭了好一會兒了。
美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畢竟是這麼多年的感情,就算張昭是個混蛋,那也是錦衣愛慘了的混蛋,她不好罵,卻也沒辦法勸。
錦衣嚎啕大哭了一場,哭完紅着眼睛看着她道:“謝謝主子,奴婢沒事了。”
嘆息一聲,美景拿了鏡子給她看:“你這樣子叫沒事?”
兩隻眼睛都腫成核桃了啊。
錦衣撇撇嘴,坐起來吸吸鼻子:“其實很多次,奴婢知道自己是錯的,不該對他那麼好,不該一直養着他,而他完全沒有想過分擔一點,可當時真的是太喜歡他了,喜歡到可以忽略這些事情,也只有今天這一耳光,才能將奴婢打醒。”
玉食在旁邊也難受得很,瞪眼看着她道:“我一早給你說過的,那人一看就不可靠,只會給你說甜言蜜語,卻什麼都不做!可惜我看得清,你卻不願相信。”
“我錯啦。”錦衣撒嬌似的搖了搖玉食的手,長嘆一口氣道:“哭完這一場,銀子也要回來了,就當這十年養了一隻狗,現在被別人買走了!”
“這個比喻很恰當!”美景十分認可地點頭,看了屋子外頭一眼,小聲道:“等你徹底放下那白眼狼的時候,說不定還會遇見更好的姻緣。”
眸子黯淡了一些,錦衣苦笑:“奴婢這樣的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好姻緣?走一步看一步吧。”
美景挑眉,也沒多說。有些姻緣在身邊,本來就是要很久才能被發現的。
許府裡開始準備五小姐和張昭的婚事了,也趕得急,生怕狀元郎反悔似的,婚事就定在了這個月底。
美景依舊平靜地吃着藥膳,聽着臨風每天給宋涼臣彙報情況,等着看這張昭會有什麼下場。
不過最近她的妊娠反應更強烈了一些,爲了不讓宋涼臣發現,只能拼命掩飾,想嘔的時候便假裝如廁,或者放了牀帳假裝睡覺,然後拿個布袋子嘔吐。
幸好有妙回幫着她掩飾,宋涼臣什麼都沒有發現。不過時間若是長了,肚子怎麼也會大起來的,爲此美景想了個辦法。
“王爺找那逍遙布莊的掌櫃來這裡吧。”
宋涼臣側頭看了她一眼,繼續盯着手裡的書:“想做新衣裳?”
“嗯嗯!”美景連連點頭:“最近覺得齊胸襦裙很好看,想要那樣的款式,可惜衣櫃裡都沒有。”
齊胸襦裙嗎?宋涼臣微微皺眉:“那是好久以前的款式,現在都沒人愛穿了,你怎麼還想着做?”
美景撇嘴:“別人不愛穿不一定妾身就不能穿啊,款式雖然老,但是改一改肯定很好看,王爺幫幫忙吧。”
“好。”宋涼臣點頭,讓人去請那任
逍遙帶着布莊夥計過來。
正好他覺得最近美景胖了不少,抱是不能抱了,就聽聽尺寸好了。
“主子。”玉樹有好幾天沒出現了,這回突然躥出來,臉色卻是分外難看:“請主子移駕。”
宋涼臣放下了書,看着他的神色:“出什麼事了?”
餘光掃了掃王妃,玉樹幾不可察地搖頭。宋涼臣會意,跟着他往外走。
美景沒在意他們,只一心等着任逍遙來,順便拿了紙筆畫她想要的款式。
任逍遙來的很快,看見她的時候也有些驚訝,上來行了個男子的禮:“上回見您就覺得不是一般人家的夫人,但沒想到竟然是燕王妃,小的失敬。”
“任掌櫃不必多禮。”美景一把拉過她,將畫好的圖紙放進她手裡:“幫我做這幾套衣裳,順便,我想和任掌櫃聊聊。”
到底是生意場上打滾的人,任逍遙笑道:“王妃喚小的芙蓉吧,那是小的從前的閨名。”
這一報閨名就拉近了與人的距離,美景也放鬆了一些,讓其他人都下去休息,然後抓着她問:“芙蓉,你是怎麼開始經營布莊的?”
“這……說來話長,王妃感興趣嗎?”
“感興趣!”美景連忙點頭,笑眯眯地道:“請務必告訴我。”
任逍遙有些驚訝,不過那也不是什麼秘密,索性就說了。
“小的夫家死得早,又沒留下什麼東西,爲了討生活,小的就只有自己出來走商了。”她道:“最開始是化妝成男人,做小貨郎,後來有了點本錢,便開了布莊。比起那些大男人,小的自然更瞭解各家女眷喜歡什麼樣的花色樣式,所以漸漸的,布莊越做越大。”
其實中途有人發現過她的身份,差點將她的店鋪砸了,不過她是那條街上交保護費最耿直的商家,所以不管是地痞流氓還是官府,都還挺護着她,沒兩天就照常經營。
發生的事情很多,波折也很多,不過任逍遙臉上一點悲傷的神色都沒有,講起最辛酸的經歷也不過是一笑而過,看得美景怔愣不已。
“小的是覺得,女兒未必比男子差在哪裡,憑什麼不能自己出來討生活?反正都是個寡婦,也不指望能嫁個什麼好人家,隨意他們怎麼說,我也不在意了。更何況,嫁人比經商可苦多了,一輩子都倚仗男人而活,他愛你寵你,便是你的運氣,能讓你過得好些。但若哪天不愛了,女人的下場何其可憐?”
美景聽得深有感觸,連連點頭。
任逍遙笑了笑:“不怕王妃笑話,小的是覺得,離開男人能好好過日子的女人,才能收穫更多的東西,而不是一輩子都圍繞着丈夫兒子過活。”
這是個奇女子。
聽完她說的所有故事,美景就只有這一個想法。原以爲自己已經夠離經叛道了,沒想到這兒還有個想法比她更大膽,而且已經付諸行動並且成功了的人在。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面前黑漆漆的路上,好像亮起了一盞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