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彷彿聽得人叫自己,那麼熟悉的聲音,彷彿葉嘉的聲音。怎麼會是葉嘉呢?馮豐勉強睜開眼睛,眼前卻是模模糊糊的,只有頭頂暗得隨時要壓下來的重重黑雲。
“小豐,你醒醒……”
葉嘉的聲音那麼熟悉地響在耳邊,她覺得很安慰,忽然就微笑起來,又閉上眼睛,想美美地睡一覺,只要睡着了,只要在夢中,自己就可以天天見到葉嘉了。
葉嘉連叫幾聲,發現她的眼神偶爾睜開,卻已經有了渙散的跡象,他大感害怕,顧不得多想,一把就攬住了她,輕輕抱在自己胸口,焦急道:“小豐,你醒醒,我來了,是我,葉嘉來了……”
這一次,她終於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好一會兒,又眨眨眼睛,神態是小心翼翼地:“葉嘉,葉嘉!”
葉嘉一點也沒有因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而欣喜,相反,他看到她的神智都已經陷入了迷糊狀態,那是身體極度虛弱又受了極度摧殘纔會有的狀態,一般這種狀態,是被失敗的催眠術所致。
他連叫幾聲,她都沒有什麼迴應,心裡某一處地方彷彿在一點一點死去、冷去,他的臉緊緊貼在她冰涼的臉龐上,眼淚也掉了下來:“小豐,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這些日子,每天都是在冰冷的世界度過,手腳、心都是涼的,世界都是涼的,現在,臉上突然多了一份火辣辣的灼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彷彿是一場極其遙遠的夢,曾經破碎,此刻又被什麼粘合了起來。馮豐的神智微微清醒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貼在自己臉上的那張熟悉的面孔——刀刻一般的輪廓,往下是柔軟的脖子——曾經在某一段最甜蜜的日子裡,她無數次地撫摸過他的面孔他的脖子,她固執地認爲,這天下,唯有他一個人纔會有這樣溫柔的面孔,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那是葉嘉,是獨一無二的葉嘉。
“小豐,我在這裡,你不要害怕……”
一滴滾燙的淚珠滴到她的臉上,這是灼傷肌膚的一種疼痛,她猛然睜開眼睛,這一次是真正的欣喜若狂:“葉嘉,葉嘉……你救我……”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小豐,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一定會!”
她微笑着,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這一刻,全身的肌體彷彿被激活了,有了強烈的生的希望了,滿眼滿世界都是花在開放,不再是一個陰森森空蕩蕩的無邊無際的囚牢。
“小豐,是誰害了你?”
“葉霈!是葉霈害我!”
她已經完全忘了葉霈是誰,和葉嘉有什麼關係,雖然看不到那個黑衣人的面孔,可是,那樣的聲音那樣的神態,憑藉感覺,她只想到“葉霈”這一個人,再也沒有其他人了。而且,按照她和李歡的交流,兩人都認定是葉霈。縱然自己認不清那個帶着面具的人,李歡也應該是認清了的。
可是,不知爲什麼,她絲毫也沒有把他和葉嘉的“父親”等同起來,一點也沒有。潛意識裡,只認定,那樣的惡魔可以害任何人,自然也不會放過葉嘉。
她不知怎麼嚶嚶嗡嗡地哭起來,很小聲的,聲音裡滿是恐懼:“他已經害死了黃暉、慕容熙、苻生、劉昱,還有劉子業……他要害死我,又害死李歡,他想長生不老,葉嘉,你快走,他也會害你的……他會害你的……他是一個魔鬼……葉霈就是一個魔王……”
又是沉重的一擊,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馮豐這一聲“葉霈”還是差點擊垮了葉嘉。
以前,他還可以以“沒有依據”這樣的藉口來安慰自己,可是,一切的跡象都已經表明,何況還是馮豐這樣說——馮豐怎麼可能撒謊?!
操縱這一切的,竟然完全是自己的父親!
除了他,又還有誰能有這個條件?
除了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輕輕抱着馮豐,在她耳邊柔聲道:“小豐,我馬上帶你離開……”
“走不了的,他們是魔鬼,天涯海角都會找到我們的……”她更是焦慮,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用力推他,可是,手只能軟綿綿地抵在他的胸口,“葉嘉,你快走,等他們發現,你也走不了……葉嘉,你快走啊……”
“小豐,我會帶你一起走的。”
“一起就誰也走不了了”她有些生氣起來,“反正我都活不了了,你何苦白白犧牲?”
他沒有說話,只是撫摸着她的冰冷的面頰,忽然就笑起來:“小豐,如果真的走不了了,我們一起死,難道不好麼?”
“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
“爲什麼?”
“葉夫人討厭我,巴不得我死去;葉霈也害我,想我死,他還抓了李歡,想要把李歡的頭砍了將李歡的身子換在他自己身上……還有劉子業,他們把劉子業變成了人頭猴身的怪物……”
她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本能地吶喊:“可是,我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還有黃暉,他因我而死,我真是對不起他……”
她的眼神忽然瘋狂起來,可是,即使是瘋狂,也顯得那麼無力,彷彿小人物那種有氣無力的悲哀,“我真恨啊,我不但不能替黃暉報仇,還連累李歡也要死去……也會連累你死去……我不想死,更不想你們死……”
她一口氣沒上來,嘴角浸出淡淡的血絲,聲音益發微弱,他幾乎要將耳朵貼在她的嘴邊才能聽見她的話,“……我真恨啊……葉嘉,如果我能變成鬼就好了,葉嘉,我死之後,必爲厲鬼,一定要去殺了葉霈……”
我死之後必爲厲鬼!
這是最無望的小人物阿Q式的自我安慰,千百年來,無數的小人物在強權、拳頭面前遭受了莫大的冤屈,總是寄望於“六月飛雪”、“做鬼也不放過你”……事實上,做了鬼也是報不了仇,雪不了恨的。
唯一的辦法,只能活着,哪怕像狗一般卑微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