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很熱鬧,喧譁的聲音透着喜慶氣氛;阿大娘和同桌的人嘮着家常,而這些人根本就不奇怪桌上多了我這麼一個外人,好像我的出現是再正常不過。
我頭髮脹胸口發悶,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向我逼來;我隱隱感覺我在留下去肯定會有事發生,打算先離開這裡再說。
阿大娘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拉着我笑眯眯道:“不要急,馬上就開席了,吃完了回家再說。”
阿大也看着我,勸我不要走;不止是他,老大爺還有其他人也勸我,說什麼這是村裡最大富戶辦喜事,今天的席不但有八大碗還有城裡稀罕東西吃;
我被他們纏得沒辦法,也就繼續坐着——其實我是被阿大一句話打動:他說他師父晚一會會見我,我想問的都會回答。
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爲什麼我會在這裡,爲什麼他要阿大留下我,爲什麼這裡人對於我的出現都不奇怪,我爲什麼是阿大貴人,我離開又會有什麼危險……
這時一個破鑼嗓子響起,聲音大得能壓過喧鬧聲:“各位鄉親,家有馬上迎新娘進村啦,等新人拜完天地就開席!”
然後鎖吶聲傳進來,離我越來越近。
我坐的位置隔了一桌正好是一個土臺子,我知道一般鄉下都會有這麼個土臺子,大凡村裡有什麼喜事,會請戲班(以前)和走鄉演藝團(就是現在很流行的,男女穿得花裡咕哨又唱又跳那種)來表演,舞臺就是這種土臺子。
但現在這土臺子佈置得像個喜堂,上面擺了桌椅,紮了紅花紅綢,燃着紅燭鋪了地毯,八仙桌邊坐了兩個穿福壽綢年紀五十來歲的男女。
難道新人要在這裡拜堂?我腦子又有些轉不過彎來。
鎖吶聲越來越近,一隊人馬從流水席邊繞進來,直奔臨時喜堂而去。
我呼吸一下子重了,我認得這隊人!他們就是我在馬路邊看見的那隊迎親隊!
新郎官依然是哭喪着臉,一副奔喪模樣;他身邊的人也都沒點笑模樣,和新郎官的表情差不多。
“吳老叔,新郎新娘到啦!”轎邊媒婆有氣無力喊了一聲,掀開轎簾把蓋着紅蓋頭的新娘背下來,走到新郎身邊。
新郎面無表情接過媒婆遞過來的紅綢,一步步走上臺。
我看到新娘雖然下了媒婆的背,卻還要人扶着,不,不是扶着,是架着,就像一個沒骨頭的人只能憑外力向前移;新郎頭也沒回直接走到兩個老人家面前,直直跪下。
新娘也讓人架着跪下,像牽線木偶一樣和新郎拜天地。
我看着這一切,脊背一陣發涼:新娘不是人!她不是鬼,而是一個死人!天哪,居然是和死人拜堂!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做的工作一個月有二十天在和死人打交道,是活人還是死人還是能看出來!
我馬上就有一種噁心感,這裡實在是太詭異了!
“謝謝各位鄉親人捧場,現在開席!”坐在喜堂裡的吳老叔目送新人下去,站起來衝臺下大家拱手。
破鑼嗓子又響起:“開席啦!各位坐桌子啦!”
剛纔因爲看新郎新娘伴娘暫時的
安靜馬上就被打破,喧鬧聲一下子就高起來,一盤盤香氣撲鼻的菜也上了桌。
同桌的人見到菜就像是見到親孃一樣兩眼放光,一個個搶着下筷子狼吞虎嚥。
我沒有動筷,一是因爲我覺得這裡太過詭異,最好不要吃這裡的東西;二是因爲這些菜全是肉,白花花的肥肉我向來不愛。
“吃呀吃呀,一會還有稀罕東西吃呢!”阿大娘吃得兩腮鼓鼓,還不忘勸我吃。
我搖搖頭不動筷子,目光遊離在這些人還有坐在臺上一言不發的兩個老人。
我發現這裡的人衣着全都是上世紀八十九年代式樣,大多數人臉有菜色,像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
“好菜來啦!各位鄉親,這是吳老叔特意花大價錢從城裡買來的稀罕物,大家好好品嚐!”破鑼嗓子的聲音真不是蓋的,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硬是不用擴音器都能讓人聽清楚。
然後每一桌上了一個有蓋的大蓋碗,揭開一看,衆人都驚呼出聲:這是什麼?
我也有些吃驚,這菜……
“這是吳老叔特地買來的稀罕貨,猴腦!這可是以前除了達官貴人才能吃的好東西呀!”破鑼嗓子給大家解釋着,頃刻間大家的筷子調羹就像這道稀罕菜伸去。
我胃馬上翻起來,我想我再多看一眼這菜會馬上吐出來:這白花花冒着熱氣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猴腦,這是人腦啊!這實在是太噁心了!
聯想到吳老叔的兒子和死人拜堂,又給大家吃人腦,我真的沒辦法再呆下去!管他什麼神秘師父會見我給我解惑,我都不能再呆下去!
“哎你去哪裡呀,這麼好的東西快來吃,我給你留了點!”偏偏阿大娘在吃的時候還注意我,見我要走一把把我拉住。
“我不舒服還是先走了,你們慢慢吃。”我忍着噁心想甩開她,我要不要把這是人腦的事說出來?
問題是說出來有人信麼?只怕我一說出來,這裡的人不但不信,還會說我妖言惑衆,主辦方說不定我壞了他們好事不放過我!
對付鬼怪我還有些把握,對付人我就不行了呀!
“哎呀你不舒服呀?我忘了你受了傷,這樣我陪你先回家好了。阿大,一會給……你叫什麼名字來着?”阿大娘熱情得很,熱情得我招架不住。
“我姓苗。”我真的快吐出來了。
“阿大我先陪苗姑娘回家,你一會兒給苗姑娘打包東西回來吃啊!”阿大娘囑咐阿大一句,拉着我回她家。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大概是因爲村裡人都在吃吳家的席,一路都黑乎乎靜悄悄。
阿大娘拉着我熟門熟路回到她家,我嘆了口氣,如果我現在離開,只怕也不能攔車去南明轉車了。
“來你先換衣服吧,沒事,你是阿大貴人,也是我們家貴人。”阿大娘要我換衣服,我想了想沒換。
“大嬸,今天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會是你家貴人?”我坐下來看着阿大娘,心裡警覺一點一點升高。
“今天呀是村裡最有錢的吳家娶媳婦,所以要大辦席面請客。”阿大娘忽略我後面的話,坐在我對面理着她的衣服。
我不語,暗自盤算着看來今天得在這裡歇一晚,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事等着我……
“說起來吳老叔這個兒子真夠可憐,唉,娶了這麼個媳婦,以後吳家香火可就斷了。”阿大娘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我說。
我仍是沒答話,理不清越來越亂的思緒。
“我告訴你個秘密你不要怕,吳家有今天娶的是個死人!”阿大娘湊近我神秘兮兮說到。
我一驚,她知道新娘是個死人?那也就是說全村人都知道吳家娶了個死人?
“你怎麼知道?那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忍不住還是問了。
“是呀,我們村裡人都知道,只是大家表面上都不說而已。苗姑娘,我是怕你不知道,萬一要是有人說走了嘴嚇到你才告訴你。你別怕,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阿大娘撇下嘴,我卻很震驚。
娶個死人還叫沒什麼大不了?她和這裡的人思想還真是奇異!
“那個,爲什麼要娶死人?”我覺得我已經無法用正常人思維去想這事,殊不知正好中了阿大娘的套,一步步引着我呢!
“還不因爲吳家作孽太多遭報應!哎,本來我們也覺得娶個死人不對,可是……吳家不娶,我們不去吃席村裡就不太平呀!”阿大娘露出抹緊張神色,接下來的話還透着害怕:“如果吳家不娶,村裡就鬧鬼!”
鬧鬼?我更糊塗了。
“你不曉得,吳家一直都是村裡最有錢最有臉的人家,以前給他兒子家有訂了門親事,女方就是隔壁雙頭村村長的女兒;可是前年雙頭村村長倒臺,吳家就不認這門親事要退親!那女子一時想不開就跳了井,留下封遺書說生是吳家人死是吳家鬼……”
“吳家纔不相信這些,那女子死了正合他們的意,誰知那女子家人卻把屍體擡到吳家,要吳家娶她的靈位!吳家當然不幹,兩家大鬧了一場,那女方也不把女子下葬就放在家裡。說來也怪,兩年了那女子屍體不腐也不發臭,她家人說她是等着進吳家門。”
屍體放了兩年不壞也不臭?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從今年開春,我們村就開始鬧鬼。先是村裡人養的雞鴨無故死了,死得很慘很難看連吃都沒辦法吃;後來村裡更是天天都不太平,無平白故出現好多繩子,還有人天一黑就會看見有女鬼在村裡晃,這個月更是能聽到女鬼在村裡尖利的叫聲,那聲音那個慘啊……”
我知道她說的繩子指的是蛇,但有一點我很不明白:“你家阿大不是有師父麼?讓他出面收了女鬼就是了。”
阿大娘嘆了口氣,目光幽幽:“阿大師父很少會回來,今天早上他師父回來,吳家已經在辦娶親的事了,他師父說已經晚了,娶了就娶了吧,明天把女子按吳家媳婦下葬了就是。”
我心裡冷哼一聲,他師父這麼巧現在回來?如果真是有鬼道中人不可能就這樣不管。看來,阿大這個師父安的心不良啊。
這時阿大興沖沖跑進來:“媽,又來客人了!”
我和阿大娘同時擡頭,看清來人之後我大大吃了一驚,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和我坐同一輛長途車的阿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