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從冥河中高高躍起,在幽言的指揮下,如同飄飄灑灑的雨珠一般落在蒹葭的身上,冥河之水順着蒹葭身上的傷口不斷地滲入他的身體裡,漸漸地他整個人都被一層黑色的霧氣籠罩起來。
幽言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呼吸也似乎變得更急促了一些,顯然,同時操控如此的鬼氣令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若是活人,被這麼多的鬼氣包裹,一定活不過一刻鐘,不過他此時是一個死人,以死人之軀來承受這些鬼氣,反倒沒有影響了。”幽言緩聲道。
妖妖望着蒹葭,注意到一絲絲淡紫色的氣體正在不斷地從傷口中溢散出來,在鬼氣的驅趕下,很快便離開了蒹葭的身體。
“想必那些淡紫色的氣體,就是你方纔提到的殺戮之氣吧。”妖妖沉聲道。
幽言點了點頭:“等他傷口裡的殺戮之氣被清理乾淨後,我就有辦法救活他了。”
“謝謝你。”
“不必客氣。”
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將近半天的時間,一直到月亮升起的時候,蒹葭體內的最後一絲殺戮之氣才被完全排空。
一彎殘月高高地懸在空中,妖妖無暇思考爲什麼湖底也能看到這麼清晰的月亮。
慘白的月光灑向大地,給整個鬼谷都染上了一層蒼白。相較於白天,夜裡的鬼谷更符合妖妖心中的形象,淒厲、陰寒、令人毛骨悚然。
此刻的蒹葭,面容安詳的躺在月光中,縈繞在他周身的黑霧已經被他的身體完全吸收了。
“比我想象中要慢許多。”幽言輕聲說道。
“會有什麼影響嗎?”妖妖望着沐浴在月光裡的蒹葭,擔憂地問道。
“當然。”幽言道,“明晚便是朔月之日,如今看來,我是沒有辦法趕在明天日落前完成了。”
“如果我們沒有在那之前完成,會有什麼後果呢?”
“對於他而言,可能要承擔永遠不能醒過來的風險,對於我倒是沒有什麼影響。畢竟我是不會因爲要幫你,而錯過自己的事情的。”幽言直接說道。
“永遠醒不來是什麼意思?”
“就如你看到的,他的身體已經吸收了全部的鬼氣,如今他是死人之軀,自然沒有影響,那麼當他活過來的時候呢?”幽言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他活過來的時候,身體內還殘留着過剩鬼氣的話,而他又不是鬼修,無法吸收亦無法將這些鬼氣排出體外,到那個時候,他就會變成一個活死人,永遠沉睡下去,直到生命走到盡頭。”
“那我能做些什麼嗎?”妖妖急切地問道。
幽言道:“你的境界太低了,無法駕馭這些鬼氣,如果強行吸收的話,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那我們能否等到朔月之日結束之後再開始呢?”妖妖不願意冒險。
“當然可以,只是鬼氣終究還是對身體有害處的,如果在他的體內停留時間過長,會不斷地腐蝕他的經絡,拖得久了,就算他能醒過來,說不定也會變成一個不能修行的廢人。”幽言道,“當然,如果你願意等,我自然沒有意見。”
“那還是今日便開始吧,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不論待會兒發生什麼,你不要給我添亂就可以了。”幽言道。
“這是自然。”妖妖連忙道。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讓妖妖徹底後悔了自己說的話。
只見幽言伸出手,攤平手掌,五條黑色的絲線如蠶吐絲一般從他的手指尖噴出,纏在蒹葭的身上。
下一刻,這五條絲線彷彿變成五把鋒利的刀,直接將蒹葭切成了六段。
妖妖瞪大了雙眼,險些驚叫出聲,幾乎是在同時,她發現自己被黑色繩索牢牢地鎖在原地。
“我覺得還是把你綁起來更靠譜一些。”幽言道。
經此變故,妖妖反倒冷靜下來,如果幽言對自己有惡意,以他的實力,根本不需要同自己說這麼多廢話。
於是妖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看向被切成六大塊兒的蒹葭,這是她才發現,每一處切口都呈現出一種深邃的黑色,如同深不見底的沼澤一般,就連月光都被吞噬進去。
幽言雙目緊閉,雙手合十。那些黑色的絲線開始在蒹葭的身體各處遊走,不斷地帶出一些黑紅色的血液。
“很好奇我在做什麼對吧?”幽言依舊閉着雙眼,輕聲問道。
“的確沒有見過救人時,還要把人切開的。”妖妖說道。
“好奇我也不告訴你。”幽言笑了一聲,繼續操控着黑色的絲線。
“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猜到。”妖妖不甘示弱地說道。
“那你說說看。”
“破而後立,先分後合。”妖妖胡扯道。
“你怎麼知道?”幽言有些驚訝。
“還真是這樣嗎?”妖妖比他更驚訝。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會希望聽到我這樣說。”幽言不冷不熱地說道。
“我……”妖妖一時竟無言以對。
“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滿足一下你小小的好奇心。”幽言繼續道,“就算是對把你綁起來的補償。”
“這敢情好。”妖妖道。
“從他身體的情況來看,他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幽言道,“儘管你用法術保存了他的身體和一片殘缺的靈魂,但他的身體還是已經出現了局部的屍僵。”
“我要是不把他切開,幫他疏通一下血脈,就算他醒過來,也只能像南疆趕屍人的殭屍一樣蹦着走了。”
幽言嘴上說着,手中的動作也接近了尾聲,他猛地睜開雙眼,空氣中交錯勾連的黑色絲線瞬間收緊,將蒹葭的身體重新拼接在一起。
黑絲如針線般在傷口處遊走穿梭縫合,不多時蒹葭便恢復如初,就連身上的衣服都和被切開之前別無二致。
黑色的絲線漸漸融入蒹葭的身體消失不見,幽言從懷裡掏出一枚玄青色的丹藥,送到蒹葭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幽言用鬼氣包裹起丹藥的藥液,送入蒹葭的腹中。
做完這一切,幽言拍了拍手,對妖妖說道:“爲了救他,可是浪費了我一顆九轉還生丹。”
“爲了讓你救他,我臉都不要了。”妖妖反擊道。
“服下這枚丹藥,他會在十二個時辰後甦醒過來,不過他的體內此時充滿了鬼氣,在朔月降臨之前,我能取出來多少,就全部看他的造化了。”幽言一揮手,綁着妖妖的鬼氣繩索散去,“你就來我身邊替我護法吧。”
幽言雖然沒有明說,妖妖卻明白了他的心意,這裡是谷鬼,作爲鬼谷之主的他如何需要自己替他護法。他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讓自己學習該如何取出蒹葭體內的鬼氣。
“謝謝。”妖妖來到幽言身邊,真心實意地對他說道。
“謝我什麼?”幽言還是一貫的冷言冷語,“謝我給你一個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的機會嗎?”
“會死嗎?”妖妖問道。
“以你的境界,即便不死,也活不長了。”幽言道。
“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到時候就不要埋怨我沒有告訴你了。”
幽言說罷,將手掌平放在蒹葭的胸膛:“打開你的經絡,用自身的鬼氣去牽引他身體裡的鬼氣。”
幽言將另外一隻手掌的掌心對準冥河,繼續道:“鬼氣在你身體的經絡流轉一週,在經另外一隻手排到冥河之中。”
“聽起來也沒有很難。”妖妖道。
“如果你的境界足夠高,這些鬼氣可以原封不動地從你的身體裡排出去,反之,則會有一部分殘留在你的經絡裡。”幽言道,“冥河之水的鬼氣都是最純粹的死亡氣息,不能直接被吸收,殘存得越多,就會讓你的經絡越窄,直到徹底堵塞。”幽言望向妖妖,“到那時,你不僅會成爲一個再也無法修煉的廢人,這些鬼氣還會不斷地侵蝕你的身體,直到死去。”
“那你覺得,以我的境界,要經絡多久便會被完全堵塞?”妖妖問道。
“最多一個時辰。”幽言道。
思欲禪師一行人已經在寫着鬼谷的石碑前停留了足足一個時辰了。
斷臂的華湯急得彷彿熱鍋上的螞蟻,在湖畔來回踱步,他時不時地看向衆人,每一次都欲言又止。
“師兄,你可看出了什麼端倪?”思欲禪師問站在他身旁那個白鬚無發的老僧道。
“佛祖慧眼,此地陰陽之氣交錯縱橫,此水至陰至寒,不似凡間之物,倒似幽冥而來。”老僧說道。
“思空大師所言甚是,我也覺得此地奪天地之造化,並非尋常之地。”說話的是一個銀髮無須,手持青色拂塵的道人,顯然便是凌霄宗的青木道人。
“兩位大師,我不懷疑你們的判斷,問題是咱們已經到了鬼谷,卻完全尋不到他們的蹤跡。”華湯終於忍不住,轉過頭對兩人說道。
“華掌門稍安勿躁,思空大師說這番話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該去哪裡找到這幫鬼修了。”青木道人笑道。
“真的嗎?”華湯有些興奮地望向思空大師。
“青木道人所言非虛,老僧的確看出了一些端倪。”思空大師指向平靜地湖面,繼續說道,“諸位請看,這湖中的殘月,可有什麼異樣?”
青木道人望向水中之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卻笑而不語。
思欲禪師觀月半晌,恍然大悟,笑着望向華湯。
華湯不甘示弱,盯着那輪殘月細細看了半天,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他有些頹廢,垂頭喪氣地說道:“各位就別賣關子了,這水中之月,究竟有什麼不同尋常的?”
思空禪師俯下身子,從腳下撿起一塊兒石子丟到湖裡,剎那間殘月破碎,化作半湖粼粼的波光。
“華掌門這次可瞧出了什麼端倪?”思空禪師再一次問道。
華湯目光在面帶微笑的幾人間掃了幾圈,猶豫了片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說道:“大師慧眼,果然有異常。”
就在這時,秀兒突然從青木道人身後探出腦袋,問道:“師父師父,徒兒愚笨還是沒有瞧出來哪裡有異,還望師父指教。”
華湯心中暗罵一聲,臉上卻掛着笑意道:“不可說,不可說。”
“要我猜,應該是師父也不知道到底哪裡有異吧?”秀兒喃喃道。
“討打。”華湯怒目圓睜,兇狠地威脅道,“此間事了,待回去宗門,便罰你抄一百遍藥經。”
“華掌門,你就別爲難他了。”思空禪師笑着說道,“他說得沒錯,水中之月確實沒有異常。”
“那你們在笑什麼?”華湯有些尷尬地問道。
“水中之月沒有異常,纔是最大的異常。”青木道人說道。
“此話何解?”華湯追問。
“華掌門你想,既然這裡是鬼谷的入口,按理說肯定會有陣法禁制之類。”青木道人緩緩地說道,“可經過思空大師的此番試探,水中之月與尋常無異,這就說明這方湖面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就說明鬼谷不在這裡?”華湯有些猶豫地問道。
“恰恰相反,鬼谷一定就在這裡。”思空禪師突然開口道。
“這又是何故?”華湯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兩位面前,就像一個上躥下跳的二傻子。
“正如大師先前所說,此水並非人間之水,而是來自幽冥。”青木道人說道。
“還是不懂。”華湯自暴自棄地說道。
“若是我所料不錯,這片湖應該是冥河之水的源頭,湖水中蘊含着至純的死亡氣息,這些死亡氣息便是最好的天然屏障。”思空禪師道。
“大師的意思是,鬼谷就在這片湖裡?”華湯問道。
“華掌門可以這麼理解,或者更準確地說,你應該把這片湖想象成一面鏡子。”思空禪師繼續道,“鏡內鏡外,陰陽兩界。而鬼谷則在於鏡子本身。”
“就是說鬼谷其實是在陰陽相交之處。”秀兒再一次探出腦袋,對華湯說道。
“秀兒,你師父我聽得懂!”華湯近乎絕望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