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和景靜礫趕到鳳凰賓館小會議室的時候,邱朝暉正好拍案而起,怒視着對面的兩男一女,“大衛,我再一次鄭重地通知你,你對資金有建議和監察的權力,審覈權你想都不要想,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需要你審覈。”
對方那三十多歲的黑瘦眼鏡娘冷笑一聲,站起身來針鋒相對地回答,“這個主任,麻煩你搞搞清楚,什麼叫投資諮詢公司,再來同我們談好不好?大陸的市場不需要我們審覈?哼,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的意見,能送到總參的智庫?”
“總參哪個部的智庫啊?”景靜礫受不了啦,一來就聽到這麼一句,登時冷冷地一哼,“駐地在哪兒,負責人是誰啊?”
“你是?”眼鏡娘登時有點懵了,側頭看一眼蔣君蓉,旋即盛氣凌人地發話了,“我們在商業談判,無關人等請出去好嗎?”
“這是我們市政府景秘書長,”邱朝暉一見這二位來了,登時長出一口氣,“這是我們陳主任,你們有什麼不理解的,可以問了
。”
“海倫,你坐下,”三人中間的中年男人發話了,約莫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西服筆挺,只是微微有點謝頂,他衝着陳太忠和景靜礫微笑着點一下頭。
“你們科委提出的投資方式,我們完全不能接受。”他地表情很客氣,但是說的話卻極其刻薄,“我們認爲,這不能很好地保護我們投資商的利益,不符合投資慣例。”
“那你的意思是?”陳太忠笑吟吟地看着他。臉上也不見如何惱怒,“我們該如何改進呢?對了,還沒有請問這位先生是誰。”
“博睿的亞太區投資顧問,副總經濟師大衛.王。”邱朝暉在一邊介紹了。
“我們認爲,你們地投資理念非常地落後。”大衛.王扶一扶眼鏡,身子微微向後靠靠,顯得有點放鬆,同時也有點傲慢,但是,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的視線同來的兩位不速之客是平齊的。倒也不好去刻意指摘。
“既然你們也在談同國際接軌,就應該知道,專業地投資諮詢公司在項目甄選上,具有很強的權威性,而且我們對市場地分析。以及消息的來源都比你們要深得多,廣得多……”
大衛.王侃侃而談,說起來還真的是一套一套的,語氣雖然比較平和,內容卻是尖銳得很,而且說話時的神態和動作,帶了濃濃的、無法掩飾的優越感出來。
“……固步自封,不能充分地學習港埠地先進經驗……”
“等等,”陳太忠實在受不了這傢伙的口氣了,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談話。笑嘻嘻地看着他。“王先生你是在說……對我們科委的投資嗎?”
“沒錯,”大衛.王衝他微微點頭。“這是我們此行的工作重點,我們要爲我們客戶地投資負責。”
“哦,這個沒什麼好談的,”陳太忠笑着搖搖頭,也不坐下,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你應該爲客戶的投資負責,但是不適用這個案例,我們不需要你們參與管理和決策。”
“這是我們博睿投資諮詢公司堅持的原則,”大衛.王終於站了起來,直視着他,“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體現我們公司存在的價值。”
“你爲什麼不打一個電話問一下你的客戶呢?”陳太忠冷笑一聲,“我想,我已經就投資的問題同他定下了原則
。”
大衛.王登時怔了一怔。
他心裡非常明白,這個項目,其實就是客戶委託他對這個地級市的科委做出投資,從嚴格意義上講,投資到了科委,就是完成了他的項目。
是的,客戶根本沒有做出讓他參與二級項目審覈地授權,這樣地運作模式有點古怪,不太符合常理因爲如此一來,實際的項目決策權全部交到了一個政府機構手裡。
所以在來之前,博睿地高層已經商量好了:儘量爲客戶爭取應有的權益,就資金的規模來說,這個單子並不算太大,但是已經達到了博睿公司必須高度重視的額度。
事實上,這個理由只是一個幌子,博睿公司的人都明白,參與二級項目審覈的話,會產生很多費用出來,公開和隱形的,可以爲公司和個人帶來巨大的收益。
博睿參與對大陸的投資管理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政府部門的脈把得很準,港埠公司管理的優秀口碑、投資經驗以及港人的超國民待遇,使得他們在大陸可以相強勢地推行自己的主張和建議或者在北京和上海,需要謹慎一點。
是的,他們不缺乏同政府部門打交道的經驗,在大衛.王想來,在天南這種省份,又是一個地級市裡,只要標榜一下自己的“專業管理”水平,實現公司的目的並不是很難:這資金你們到底想不想要了?
當然,將來博睿的部分收入,可能要按一定的比例,向相關的領導返還這並不是博睿公司無良到要算計自己的金主,事實證明,投資公司再牛、再有經驗,也不能同潛規則對抗,是的,這是公關費用。
不過,邱朝暉的級別,遠遠算不上相關領導,博睿沒必要對他太客氣,而且武振華和蔣君蓉的出現,越發地助長了大衛.王的氣焰:你需要我們的錢,非常需要,那麼,我們必須介入二級項目的審覈。陳太忠這話,直指問題的核心。這讓大衛.王意識到,這個年輕人,應該纔是瞭解這項投資內情地關鍵人物。
“我們的客戶,沒有太多的投資經驗,”他咳嗽一聲。緩緩地解釋,當然,這純粹是在胡說八道,可是放眼世界。“磚家”這種類型的生物哪裡都不缺,“他們要是有經驗的話。大可以不通過我們投資諮詢公司,直接同貴單位接觸。”
“你確定是這樣地嗎?”陳太忠反問一句就不再說話,而是上下打量着對方,臉上掛着的笑容看起來有點莫測高深的味道。
“是的,我們是這樣認爲地,”大衛.王硬着頭皮點點頭,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笑容。不過陳太忠認爲,這笑容看起來有點牽強。
“所以我認爲你需要打個電話,”陳太忠說完這話,轉頭看看景靜礫,笑着一攤手。“挺簡單的事情,非要搞得這麼複雜。”
“我們不是要一定在貴單位投資地,”黑瘦的眼鏡娘被他漫不經心的笑容激怒了,冷冷地回他一句,“客戶能選擇委託我們博睿來管理投資,肯定會尊重我們專業性的意見和建議。”
呀,你裝逼還裝上癮了?陳太忠真的被這話激怒了,他自覺已經給出了足夠的暗示,而且也給對方留了退路出來,對他而言
。這種客氣已經很難得了。卻沒想到這女人居然敢不識好歹地開口恐嚇。
“你也這樣認爲嗎?”他側頭看看站在那裡的大衛.王。
大衛.王就算再不情願,也不能拆自己人地臺不是?他猶豫一下。微微地點點頭,“沒錯,所有的客戶都非常信任我們,這個勿庸置疑。”
這簡直是一句廢話,不信任你們會做出委託嗎?聽在陳太忠耳中,自是知道,這廝是在用普遍現象抹殺特例,是的,對方肯定的是眼鏡孃的後半句,而不敢對前半句做出什麼評價。
我都說這麼明白了,你們還敢恐嚇和要挾,誰給了你們這麼大地膽子?陳太忠真的無法忍受了,跟我們官場中人玩文字遊戲?真是不知道死活啊!
“可是……這是政府事務啊,”他皺着眉頭撓撓頭,又側頭看看邱朝暉,“老邱,我覺得,咱們有必要開個會,好好地議一議。”
邱主任哪裡會想到,他能蹦出這麼一句來,愕然地望向他,由於兩人離得極近,邱朝暉一眼就看出了陳太忠的眼中,有一絲隱藏得極深的戲謔。
“我堅持我的觀點,不需要再開會了,”他搖搖頭,邱主任不知道陳太忠想做什麼,不過他愈發地能夠確定,陳主任昨天晚上的話,絕對不是假的。“嘖……可是老邱,這錢這麼一來,”陳太忠“爲難”地撓撓頭,“就不好進咱們的帳了不是?”
“陳主任,其實……你們科委的資金,已經很充裕了,”武振華見狀,苦笑一聲,“我們高新區,纔是真的正等米下鍋呢,能不能讓一讓?我記你一個大人情。”
陳太忠斜眼看看他,心說我用得着你那點兒人情嗎?他這兒一猶豫,蔣君蓉自沙發上站起了身子,腰肢款款擺動,婷婷嫋嫋地走了過來,“陳主任,在深圳地時候,咱倆可是約定好了地啊。”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只是看她眼若秋水笑意盈盈,在場地一多半的人都會錯意了:敢情這陳主任跟蔣主任還有一腿?
科委在場的三人,神色最爲複雜,尤其是張志宏和羅啓明:陳主任身邊,總是不缺漂亮女人的,可是,爲了一個女人,就拱手讓出這麼大資金的自主權讓人寒心吶。
接下來,更讓他們寒心的事情出現了,陳太忠笑着點點頭,“隨便啊,不管是武主任還是蔣主任,你們和博睿的事情,肯定跟我們科委無關的。”
第九百九十四章威逼恐嚇
聽到陳太忠這話,張志宏和羅啓明的臉色再變,尤其是專利處的羅處長,很無奈地垂下了眼皮,倒是張處長側頭看一眼邱朝暉,見邱主任恢復了以前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又是微微地一怔。眨眨眼睛陷入了沉思中。
就在這個時候,蔣君蓉發話了,聲音雖然嬌媚依舊,內容卻是石破天驚,“呵呵。我這次來可就是找陳主任的,博睿地投資嘛,要不……武主任你先跟他們談?”
張志宏發現,邱主任的眼睛因爲這句話
。猛地睜開了。
邱朝暉當然發現不妙了,心說壞了。這女人還真的瞭解一點事情,居然盯上了這六千萬,真是讓人吃驚啊。
其實,蔣君蓉也不能斷定陳太忠在深圳跟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地,但是剛纔博睿的大衛.王那半句肯定的話,確定了她的猜測。
官場中從不缺少有心人,蔣主任本身又聰慧。當然聽出了大衛.王地色厲內荏,是的,跟官場中人玩文字遊戲,那真是自尋死路。
既然確定了陳太忠所說地話,她當然就要當機立斷地轉移目標。
武振華大喜過望地點點頭。才待說話,猛地又是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狐疑地看向陳太忠,遲疑一下,才試探着發問了,“陳主任,要不……咱們先談談?”
那是那句話,混這個的,就沒個簡單的。
“跟我有什麼好談的?”陳太忠笑着一攤手。“我是善財難捨的守財奴。倒是你們要抓緊跟博睿公司的溝通,人家手裡有錢的客戶很多。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啊。”
博睿地三人見到陳太忠如此地搶手,愕然地交換一個眼神,心裡都暗暗地一嘆:壞了,自家的底細都被這個姓陳的搞清楚了,必須要改變策略了。
可是,這改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前兩天大瓣蒜裝習慣了,眼下想猛然間改掉一直以來的頤指氣使實話,這三位的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
也是啊,蔣君蓉卻是被陳太忠地話帶偏了思路,心說人家博睿是專業玩投資的,手裡除了要投給陳太忠的錢,沒準還真有別的錢呢。
想到這個可能,她禁不住側頭看一下武振華,誰想武主任的眼睛也在同一時刻轉向了她,登時四目相對。
“武主任先請,”蔣君蓉一伸手,笑吟吟地示意了。
她並不怕武振華,一點都不怕,博睿真的有其他資金的話,只要武振華談得下來,她就找得到人給武主任施加壓力,相信至不濟也能敲走一半的資金,像陳太忠那麼難說話、又有骨氣和定力拒絕她的男人,真的不多。
要是博睿除了那幾千萬英鎊,就沒錢了,碰壁地也是武振華,卻是跟她沒什麼關係,所以她當然要讓一下,也省得留給陳主任一個“朝秦暮楚”地不穩重印象。
強勢的男人,不喜歡女人太善變,蔣主任非常清楚這一點。
武振華卻是被她這一讓讓得更迷糊了,說實話,離真相最遠地就是武主任了,雖然他知道,這一讓裡,味道很是不對,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呢?
他倆在這裡眉來眼去的,那黑瘦的眼鏡娘終於忍不住了,“你們鳳凰科委,是不想跟我們博睿合作了,我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爲?”
哈,還嘴硬啊?陳太忠真的忍無可忍了,“腦袋瓜在你身上長着,你怎麼想是你的事兒,跟不跟你們公司合作,我想這跟你無關
!”
“那咱們可以回去了,”女人終是女人,她猛地站起身子來,側頭看看大衛.王,“大衛,走吧?”
大衛嘆一口氣,遺憾地搖搖頭,站起了身子,另一個男子見狀,也站起了身來,三個人交換個眼神,也不言語,齊齊地向門口走去。
這就是最後一招了吧?陳太忠看着他們的表演,真的覺得有點可笑,這跟在地攤上討價還價不果之後作勢離開,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嗎?
既然你們這麼低級,哥們兒也低級一下好了,想到這裡,他輕聲咳嗽一下,“大衛?”
“嗯?”那三位同時駐足,齊齊回頭。
“就算我的事兒不成,可是這兩位,”陳太忠衝武主任和蔣主任努努嘴,“這兩位主任是很好說話的。也願意同意你們地條件不是?”
“我們沒有心思再談了,”說話的,還是那個黑瘦的眼鏡娘,她冷冷地一哼,看來真有把傲慢堅持到底的決心了。
陳太忠笑着聳聳肩膀。沒有接話,其實,他只是想讓大家看看,“專家”們患得患失起來。跟大家是一般模樣。
倒是大衛.王看出了他的有恃無恐和調戲地心思,輕喝一聲。“海倫,你不用說了,其實鳳凰科委,根本沒有跟咱們談的誠意。”
陳太忠真的無法忍受了,手一指大衛.王,冷笑一聲,“誰沒有誠意談??虧得你還有臉說啊。我就問你一句……你的客戶要你提出這麼多苛刻地要求了嗎?”
“那是我的客戶不夠成熟,”大衛.王地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但是他還是死死地咬住了牙關,絕對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行了,我承認他們不夠成熟。你們可以走了,”陳太忠很燦爛地笑了起來,很隨意地一擺手,“我想,換一家投資公司,纔是一個成熟的選擇。”
這句話一說,小會議室裡登時變得寂靜無聲,連博睿的三個人都不例外,就那麼大眼瞪小眼的呆在了那裡。
“太忠?”景靜礫輕聲地招呼了一聲,聲音裡似乎有點不安。陳太忠衝着笑嘻嘻地搖搖頭。沒事,事情在哥們兒的掌控之中呢。
“你這是威脅!”好半天。那叫海倫的黑瘦女人才尖叫了起來,“大陸地官員,都是你這樣的素質嗎?”
“這個問題,等你當了鳳凰市委的組織部長以後再提吧,”陳太忠嘴裡哪裡有什麼好話給她?“給你們個賺錢的機會,你還真以爲自己就是上帝了……當我們是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
大衛.王臉上青紅藍紫地變幻了半天顏色,才輕咳一聲,腆着臉發話了,“陳主任,我想……也許是我們地溝通,出了誤會?”
“是你們搞錯了自己的權責,”陳太忠絕不肯再給他臺階,“我已經給了你很多臺階了,是你們自己不知道珍惜,做生意的最要講的,就是一個誠信,你明白嗎?”
“說得好,”景靜礫笑嘻嘻地鼓起掌來,他要是再看不清楚眼下的形勢,那麼這個秘書長真的不用當了,“做生意的,就是要講個誠信,看來,博睿公司的行爲,咱們有必要好好地宣傳一下,做爲一個負面典型來報道
。”
這是景秘書長的關愛之意,真要報道,又何必說出來?他已經想到了,英國的投資是真地,博睿來談地也確有其事,眼下雙方矛盾的癥結,在於這家香港公司將手伸得長了一點,估計是想從中獲得一些什麼利益,這並不是什麼不可饒恕地錯誤。
景靜礫這麼些年的官場,真的不是白混的,深諳和光同塵之道,既然矛盾只是源於小小的貪婪,眼下又被戳破了,那麼,大家也可以坐到談判桌前繼續談下去不是?
如此一來,對方有把柄在自己手裡捏着,倒也不虞再做什麼怪了,省得萬一換一家投資公司,雙方又要重新來過,那時候又是在同一起跑線上了,也沒什麼便宜可以佔,沒得還容易生出不少變數來。
是的,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呼聲再高的候選人,不但沒能當選倒反被送進牢獄的例子,景秘書長也不是沒有見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是因爲有如此認識,他纔要出聲恐嚇,你博睿是做投資諮詢的吧?這絕對是一個需要良好口碑的行業,我就不信,你不怕名聲臭了大街!
“秘書長,有什麼話,咱們可以商量,不是嗎?”大衛.王入耳這話,終於知道,公司的戰略目的是達不到了,就算再不甘心,他也只能低下高貴而微微謝頂的頭顱,苦笑着求饒了。
“其實,小陳已經很給你們面子了,”景靜礫一個耳光過去之後,自是忘不了給個甜棗,他長嘆一聲,聽起來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在來這兒之前,他就有心讓你們撤資走人了,還是我極力勸說,他才願意跟你們談一談的。”
原來早就被人識破了啊?那三位再交換一個眼光,真的恨不得沒有這趟鳳凰之行,就算不接這個單子損失巨大,但是“人上人”的身份被戳穿,這種恥辱實在太讓人無地自容了。
遺憾的是,眼下後悔已經晚了。
既然博睿意識到了自身的錯誤,接下來的談判,就很順利了,不過讓蔣君蓉和武振華鬱悶的是,在博睿的強烈建議下,他們兩撥人被取消了旁聽資格。
“看來,陳太忠手裡有不少籌碼,”站在鳳凰賓館的院子裡,看着陰霾的天空,武主任若有所思地發問了,“蔣主任,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合作一下,你認爲呢?”
官場上,從來沒有永恆的敵人。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