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連縣城的普通百姓都聽到了傳言,這南嶺縣的書記早晚要倒黴,機關幹部們自然不會沒聽說,何苦要跟着一起倒黴呢。
這種思想狀況如果不能得到根本性改變,機關幹部連喝自己接近都心存顧慮,自己又怎麼去帶領大家開創南嶺縣工作的新局面,所謂要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那更只能是一句空話。
楚天舒一邊沉思一邊邁着沉重的步伐上了三樓。
辦公室的門敞開着,柳青煙正在擺弄着一大盆掛着花蕾的桃花,讓楚天舒的眼前一亮。
盆是那種粗糙的陶盆,桃樹只有三根枝椏,樹幹透着紫紅色,極其光潔,柔軟的枝條上,掛滿了粉紅色的嬌嫩的花骨朵,羞羞答答地互相簇擁着,彷彿是一羣膽怯羞澀的小姑娘,誰也不肯第一個綻開笑臉。
柳青煙湊近桃花,正陶醉於泥土的清新與桃花的芳香之中。
楚天舒不由得讚歎道:“真美呀,人面桃花相映紅啊。”
柳青煙猛地轉過身來,見是楚天舒,臉色越發的紅潤了,笑道:“楚書記,你嚇我一跳,能不能不這麼偷偷摸摸的。”
楚天舒板着臉說:“你這話又不對了,怎麼是偷偷摸摸呢,這是我的辦公室,我完全是明目張膽進來的。”
柳青煙沒再爭辯,搶着去給楚天舒泡了杯茶。
楚天舒放下手裡的包,走到窗臺邊,看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問道:“柳主任,哪來的。”
“扛椅子的那個老王送來的。”柳青煙放下杯子,說:“昨天他出門聽人說,送他半包煙的人是新來的縣委書記,激動得不得了,連夜趕回村子裡,剪了這一盆桃花,又一大早趕回來,在大院門口等了我好半天呢,他說,家裡窮,沒什麼稀罕東西,就給縣太爺送一盆自家樹上的桃花吧。”
楚天舒感慨萬分:多好的老百姓,自己不過是看他幫自己扛椅子很辛苦,送給了他小半包抽剩下的煙,他卻對你如此的感恩戴德,不惜連夜跑了十幾里路,非要給自己送來一盆花。
外面都在說,南嶺縣窮山惡水出刁民,世界上哪有這樣心地善良容易滿足的刁民,這麼好的老百姓,怎麼忍心讓他們一輩子受窮,有什麼理由不帶領他們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楚天舒喝了口茶,對柳青煙說:“柳主任,下次碰到老王,你跟他說,我謝謝他,你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他,讓他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也可以直接來辦公室找我。”
“那不合適吧。”柳青煙遲疑道:“他要是有事沒事總給你打電話,或者跑到辦公室來找你,你還怎麼工作。”
“哈哈,我不是他們的縣太爺嗎。”楚天舒大笑道:“縣太爺接待他治下的子民,這就是他最大的工作,要我說,縣鄉各級領導的電話號碼都應該公諸於世,讓老百姓有困難的時候能直接找到管事的人。”
“好了,好了,等我碰到他,我把你的手機號給他,也會把你的話帶到,至於公佈電話號碼的事,等你有了發號施令的權威之後再說吧。”柳青煙大概覺着這話說得有點過頭,立即笑問道:“楚書記,今天怎麼安排。”
楚天舒在實木椅子上坐下來,說:“我想找縣裡的領導們個別談談,先摸摸情況吧。”
柳青煙說:“好,先找誰,你說吧。”
楚天舒說:“先請付縣長吧。”
“好,我去叫。”柳青煙想了想,又說:“楚書記,我想給你提個建議。”
“你說。”
“你在外面能不能不喊付縣長。”
“不喊付縣長,那喊什麼,未必喊付正縣長。”
“那像什麼話,我覺得你可以喊大木縣長。”柳青煙說:“我就是個建議,你自己看着辦吧。”
“好,麻煩你請一下大木縣長。”
“嗯。”柳青煙笑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撥通了縣辦主任薛金龍的電話。
薛金龍問:“小柳,什麼事。”
柳青煙委婉地說:“楚書記想找大縣長談談,讓我問問大縣長這會兒有沒有空。”
薛金龍壓低聲音說:“小柳,你糊塗了,大縣長這會兒能有空嗎,昨晚上又整了酒,還沒來上班呢,這樣吧,你跟小書記說,大縣長一大早就去大柳樹鄉了,等回來再談吧。”
柳青煙回來跟楚天舒回話,楚天舒也只好作罷。
“下面找誰呢。”柳青煙問。
“請耿縣長來吧。”
“好,我去請。”
耿中天很快就來了。
和常務副縣長耿中天的談話,比楚天舒想象的要順利得多。
因爲耿中天對楚天舒表現得十分親近,十分殷勤,十分配合。
凡是楚天舒問到的,他是問一答十,好多楚天舒沒有問到的,他也詳詳細細地彙報一遍。
只是,他所介紹的情況,都是可以攤在桌面上來的,對楚天舒來說,完全沒有什麼價值,他從始至終保持着一副冷靜的、客觀的、公正的面孔,只說過程,只說情況,不下任何的結論,不作任何的分析和判斷。
對於楚天舒最關心的班子團結問題,耿中天除了空談內因和外因的關係之外,把責任都影射到三個前任書記身上,別的任何具體的事實都不說。
在和耿中天談話的過程中,楚天舒特別注意他說的每一句話,以及他的每一個表情。
可是,他的每一句話都無懈可擊,他的每一個表情都難以琢磨。
通過這次談話,耿中天給楚天舒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城府很深,把握不好他的心理狀態,要是他跟着付大木一起攪合,會給自己的工作帶來更大的困難。
常勝利說過,耿中天權力慾望有點重,他這種既配合又冷漠的表現說明,他現在還在觀望權衡,是幫着付大木趕走楚天舒,還是幫着楚天舒扳倒付大木,抑或乾脆坐山觀虎鬥。
前兩個選擇一旦成功,都有助於耿中天再上一個臺階,順利接任縣長,而後一個選擇,有可能兩頭不落好,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楚天舒判斷,耿中天絕不會袖手旁觀,要想讓他對自己建立信心,恐怕需要假以時日,目前最重要的恐怕是,想辦法儘量減緩他和付大木同流合污的進度,當然,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時機來分化瓦解他們的聯盟,那就更好了。
談話結束,楚天舒站起來與耿中天握手。
挪動笨重的椅子時,楚天舒起身的動作稍顯遲緩。
耿中天發現了這個變化,便往前走了小半步,握住了楚天舒的手,關心地問道:“楚書記,這是……哦,換椅子了。”
楚天舒握着他的手,搖了搖,一語雙關地笑道:“以前的椅子帶着滾輪,坐都坐不穩,我就讓辦公室幫我找了把實木椅子,現在坐上去,穩如泰山啊。”
耿中天附和道:“呵呵,好,好,穩如泰山,穩如泰山。”
一擡頭,耿中天好像是突然看見了窗臺上的桃花,立即臉色一變,問道:“楚書記,這是哪來的。”
“耿縣長,你是說這桃花嗎,哦,早上柳主任剛給我擺在這兒的。”楚天舒笑了笑,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耿中天遲疑着,盯着桃花好一會兒沒有開口,最後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楚書記,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楚天舒說:“沒關係,請說吧。”
“楚書記,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別放心裡去啊。”耿中天鄭重其事地說:“縣裡一直在傳,這個辦公室的風水不好,這雖然是扯淡的鬼話,但在幹部羣衆中造成不小的不良影響,你這才上任第二天,又擺這麼一盆花在這裡,我是擔心……”
見耿中天遲疑着不肯繼續往下說,楚天舒笑道:“擔心什麼。”
耿中天壓低聲音說:“我擔心……有人會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啊。”
“是嗎。”楚天舒作警覺狀,問道:“中天兄,不會吧。”
耿中天意味深長地朝隔壁辦公室看看,想了一會兒,才用食指蘸了茶杯裡的水,在老舊的茶几上寫了四個字:“逃之夭夭。”然後,又伸開巴掌,緩緩地將水跡一點點擦去。
耿中天舉止的確夠意味深長。
隔壁是柳青煙的辦公室,柳青煙是陶玉鳴的姨妹,陶玉鳴是付大木的心腹,這麼一串聯起來,矛頭自然指的是付大木,也就是說,耿中天在提醒楚天舒,柳青煙一定是受付大木的指使給你送來了這盆桃花,有暗示你要“逃之夭夭”的意圖。
楚天舒握着耿中天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耿中天,楚天舒微微冷笑:真是隻老狐狸啊,我還沒有開始施展分化瓦解的手段,他倒先使出了挑撥離間的招數,你要是知道這盆花是一位憨厚朴實的農民專程給我送來的,你未必又要解釋爲全縣老百姓都盼着我早日開溜,。
隨後找的是組織部長周宇寧。
周宇寧非常謹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他組織部長的身份。
談到幹部隊伍的建設,他說他只有建議權,決定權在書記和縣長手上。
楚天舒忍不住地問他:“周部長,你說,當前縣裡各級幹部的思想比較混亂,我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