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膽偷偷觀察了杜天紅兩天,沒有發現杜天紅有什麼異樣。相比之下,倒是他這個大男人整天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算了算了,還是好好琢磨一下工作吧。
要琢磨工作首先得好好琢磨老闆杜天堂。
通過跟着杜天堂當秘書,鐵膽覺得杜天堂是個罕見的經濟能人,但也是一個隨時可能出事的出頭鳥。
連續多年,白沙酒廠是西山縣無可爭議的第一利稅大戶,並佔據縣財政的70%。有人說,這幾年,每10個西山縣城人,就有3個人直接或間接爲酒廠工作;每10個幹部的工資,有7個人要靠酒廠的效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坊式酒廠,一下變成當時中州省排名第一,中國白酒業排名第八的企業。
在這種局面下,杜天堂的各種個人榮譽接踵而至:“全國優秀企業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領導大會小會表揚個不停,全縣經濟工作會差不多快成酒廠經驗總結會。報紙、電視臺鋪天蓋地大談杜天堂的先進事蹟。
黑鐵膽想,杜天堂這個人能得到的都得到了。比如名、利、女人、權力,但杜天堂並不滿足。
黑鐵膽注意到,在杜天堂的內心深處,有些失衡。
失衡的原因在於,第一,儘管杜天堂把白沙酒廠治理得井井有條,但他得到的並不多,一個月也就是一兩千塊錢的收入。
不久前,在一次縣政府召開的“全縣企業家表彰大會”後,杜天堂喝的有點高了,就在飯桌上醉意朦朧地大談自己的創業心得。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個民營企業老闆趁杜天堂談興正濃的時候突然發問:“請問杜總年收入能達到多少?”
黑鐵膽看到,杜天堂頓時“酒意全醒”,“滿面通紅”,甩袖而去。
黑鐵膽就知道,杜天堂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失衡了。
杜天堂認爲,沒有他,就沒有白沙集團的今天,也就沒西山縣的今天。當然了,也就沒有那些供貨商、經銷商的鉅額效益。小小的供貨商、經銷商依附在、寄生在他杜天堂的身上,現在一個個都肥得流油,成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而他本事比他們大得多的杜天堂又得到了多少呢?
有一次,杜天堂和黑鐵膽單獨在一起喝茶聊天。
杜天堂問,鐵膽啊,你覺得個人待遇怎麼樣?
黑鐵膽想了想說,杜總一年的工資也就1萬多塊錢,加上政府每年都有的獎勵,你到酒廠這8年加起來,大概有100萬左右吧。
杜天堂問,就按100萬來說,你認爲是高了還是低了?
黑鐵膽說,這怎麼說呢,如果和幹部職工比,這個收入應當說是很不錯的,這樣的待遇比其他工人、幹部,甚至比廳級幹部、部級幹部的待遇都要高。但和那些大大小小的私營老闆們來比,我覺得又太低了。這些收入和你的貢獻遠遠不成比例。
杜天堂問,怎麼講?
黑鐵膽說,這就是國營企業老總和私營企業老闆的區別。比如咱們鎮上那個胡衙內能有什麼本事,但1000畝的地拆遷下來,我聽說他們銀河公司就淨掙了300多萬。
杜天堂苦笑了一下說,是啊,很多私營企業老闆原來都是窮光蛋,他們都靠我發了財,也靠白沙集團發了財,
最後都變成了幾千萬元的富翁。酒廠的發展也帶動了他們的發展,酒廠的生產規模越大,他們的生意就越大,收入也就越高。從這個現象來講,我在心理上確實有些不平衡。他們的能力不如我,這是肯定的。
黑鐵膽說,就是,但是靠着你,他們都很快成了千萬富翁。
杜天堂說,是啊,有好多個千萬富翁。
黑鐵膽就想,杜天堂說的是實話,不少國營企業的老總,大概都會有這種心理失衡的體會。付出了很多,救活了國家的廠子,但你個人拿的還只是有限的工資,頂多再拿點獎金。很多私營的老闆,能力不如他們,付出的也沒有他們的多,卻能大把大把地撈錢,成爲千萬富翁、億萬富翁。
看着眼前的這個杜天堂,黑鐵膽不由得就聯想到了這兩年沸沸揚揚的褚時健來。
褚時健,原雲南省紅塔集團董事長、玉溪捲菸廠廠長,在他的努力下,紅塔集團由一個根本不知名的小企業,一躍成爲亞洲第一、世界第五的國際著名菸草企業集團。後來被查出犯有貪污罪而被判無期徒刑。
褚時健早在1949年就參加了雲南武裝邊縱游擊隊,195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服務員、指導員、區長、區委書記、玉溪行署人事科長,到1963年,開始了糖廠、酒廠、農場、畜牧場、造紙廠等企業方面的經歷。
1979年,51歲時被任命爲玉溪捲菸廠廠長。1986年,褚廠長兼任了玉溪菸草公司經理和玉溪地區菸草專賣局局長。加上把農民的煙田變成菸廠的第一車間,他一手控制了產、供、銷三個環節。紅塔在這樣的體制構建下開始騰飛。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國際菸草行業開始技術換代,旨在提高產量和質量,國家菸草總局將西南地區引進一套先進技術的指標給了貴州,但貴州沒要。因爲誰要就要準備兩千多萬美金。後來這個指標就給了雲南,但沒說準確定給哪一個廠。
褚時健聽說此事,便和副廠長一起坐車前往昆明。當時整個玉溪菸廠的固定資產才7000萬人民幣,全部抵押貸款也不夠兩千多萬美金。但褚時健已經意識到新技術和新設備對企業的未來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所以他們寧願將全廠抵押給銀行,最終引進了新設備。
由此,玉溪菸廠80年代中期在全國崛起。玉溪菸廠生產的紅塔山、玉溪、紅梅牌香菸在全國供不應求。褚時健那時不管去到哪裡,各省的省委書記、省長都要接見他。而且有傳說,一些省部級領導到玉溪菸廠去考察,要見褚時健,都要經過安排,不是所有人都能見到他的。
由於菸草行業價格體系實行雙軌制,造成了香菸價格在計劃內外的巨大差價和豐厚的利潤空間,使得菸草業成了一個暴利行業。道理很簡單:煙從工廠出來,批發的最終價格不超過5塊錢一盒,但是它在市場上的銷售價達到10塊錢。也就是從工廠出來到最終銷售,還有一倍的利潤。有了批文,一倒手就能賺錢。因此,想從褚時健這兒拿批文的人就太多了。
到90年代中期,他已經把一個地方小菸廠做成了亞洲第一,世界第五的菸草帝國。固定資產從7000萬元發展到70億元,也就是增長了100倍。而每年創下的利稅更是接近200億元,紅塔山捲菸品牌無形資產被評估爲332
億元。有中央領導稱它爲印鈔工廠。
而這樣輝煌的業績,褚時健只用了10年時間。
10年能讓固定資產增長100倍,這樣的能人,就是在全國來看,又能有幾個?
褚時健成了中國的菸草大王,全國最紅的國企紅人。他的政治榮譽不勝枚舉:雲南省勞動模範、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全國優秀企業家、全國十大改革風雲人物等等。
他也是菸草行業的教父,某捲菸廠請到他去傳經送寶,紅地毯一直鋪到廠外很遠。他點石成金,大筆一揮就把你變成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得到他的批條,就等於發財。各路煙商、官員和幹部子弟,各盡所能,演繹出種種生動的故事。
紅塔帝國的權力全部集中到塔尖——褚時健的話被形容爲聖旨,重要的事情,尤其是批煙,全憑他的條子和電話。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身邊人稱他老爺子,其他人叫他老闆。
1995年,貴州省一些退休老幹部向中紀委舉報,結果將一個貴州省委書記給端了出來。在查案過程中,發現這個省委書記的老婆,從雲南批了上萬件紅塔山香菸。
經查明,褚時健的女兒和妻子收受了別人數千萬的禮金,褚時健本人被控和紅塔集團其他幾個領導人以私分形式貪污公款355萬美元,褚時健得款174萬美元。
當時,褚時健對檢察院預審人員這樣坦白,“1995年7月份,新的總裁要來接任我,但沒有明確誰來接替。我想,新總裁接任之後,我就得把簽字權交出去了。我也辛苦了一輩子,不能就這樣交簽字權,我得爲自己的將來想想,不能白苦。所以我決定私分了300多萬美元,還對身邊的人說,夠了!這輩子都吃不完了。”
該案在全國引起廣泛爭議,不少專家爲褚時健開脫,指出他的貪污與官員在性質上完全不同,褚時健是有功之臣。他在位18年,將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玉溪捲菸廠建成實現總利稅近1000億元,品牌價值近400億元的菸草帝國,解決了雲南省一半人口的就業問題,而且讓菸農直接受益。
有人曾撰文寫道,1996年,美國可口可樂公司總裁的收入爲885萬美元,外加2500萬美元購股權;迪斯尼公司總裁年收入是850萬美元,外加1.96億美元的購股權。如果按照同樣的比例,紅塔集團的銷售總額距離世界500強並不遙遠,作爲紅塔集團的最高管理者,褚時健所應得到的報酬要遠遠超過法院認定貪污的174萬美元。但是,他18年的收入加獎金不過80萬人民幣。他每爲國家貢獻18萬自己纔得到1塊錢。
也有聲音指出,無論他有怎樣的貢獻,都不該將公款劃入個人名下,貪污必然要受國法懲罰。
最後,時任中央領導直接出面,以“功不抵過,過不掩功”的定調,爲案件判決畫上句號。
褚時健的心理在他59歲那年失衡了,杜天堂的心理眼下失衡也在常理之中。
黑鐵膽總在想,如何才能破解這樣一個難題呢?如果杜天堂的心理失衡問題不能有效化解,他最終的命運不會比儲時健好到哪裡去。杜天堂要是完了,白沙集團還能挺下去嗎?
思來想去,黑鐵膽覺得不好弄,因爲這牽涉到了一個體制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