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

孫長仕送完第一家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爲送東西的路上就碰到過好幾家,看起來明顯比那家所謂的“貧困戶”要更加貧困。現在,得了這村長的答案後,孫長仕徹底明白過來了,村裡上報的這些所謂的“貧困戶”,根本就是糊弄人的,那麼,以前所送的慰問品,估計也是不會如數被“慰問”掉,恐怕早已進了這村長和其他村幹部的腰包了吧!

想到了這裡,他也沒搭理這個看起來就很精明的村長,但臉上的神色早已讓楊結實心裡發毛。孫長仕掏出電話,拔通了副局長王建國的電話。

“孫局?”王建國接通了電話。

“王副,你慰問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現問題?”孫長仕並沒有直接說明問題,而是側面的問了一下。

王建國愣了一下,然後很嚴肅的說:“是的,孫局長,我也發現了問題,這張名單上的貧困戶,根本就不算貧困,沿路我見了好幾家,情況都要比這紙上的‘貧困戶’情況更差。”

聽到王建國這麼說,孫長仕心裡有些欣慰,“嗯,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我覺得,咱們現在也不要照着名單上進行了,你也不要坐車,就在村子裡轉轉,看看哪家的情況比較差就進去慰問,我這邊也一樣。村子中間不是有條寬路嗎?你就負責路東邊,我負責路西邊這邊。”

“好!”王建國只回答了一個字,然後兩人就斷了通話。

說到手下這倆副局長,孫長仕覺得兩人都還不錯,特別是王建國,人也聰明,工作也比較踏實。至於何輝,孫長仕來了這麼長時間,也有過不少的接觸,更多的則是聽別的人議論,當然,他也聽別人說起過自己“佔”了原本屬於何輝的局長這類說法。

但畢竟都是混跡於官場場面上的人物,不至於因爲這個說法而翻了臉面,何輝在平時的工作中還是挺配合的。特別是前段時間搞商城的時候,何副局長也是郎心似火,工作勁頭足的很。這裡面是有味道的,任誰都看得出來這項工程是多麼龐大的政績麪包,孫長仕一個人吃不下,多幾個人來分也沒關係。而何副局雖然上次沒能當上局長,但他資歷老,誰也不能保證哪天就會調到其它單位當個一手,現在政績能攢多一分是一分。而這次要下鄉的時候,何輝再一次請了假,說是要到醫院檢查身體。於是,這次來慰問就只有孫長仕和王建國兩個領導。

孫長仕掛完了電話,從院子的一角走了回來,跟衆人一起進了屋子。這房子還是老式的瓦房,牆體還是用土坯壘起的,屋外牆壁上裸露着斑駁脫落的一層層的泥土,顯現出土坯裡夾雜的農作秸稈。由於房子窗戶較小,屋裡顯得有些陰暗,一張老舊的方桌擺在正屋中間靠左,歲月的痕跡深深的印入木頭的紋理之中,經年的塵垢填滿了桌子掉漆的破口。

孫長仕忽然有些心酸,這兩位老人就生活在這種環境裡,若是自己母親……,他不願再想下去。

“大叔,您的兒女呢?”孫長仕不禁問了一句。

老人聽了孫長仕問這句話,面色看起來便有些頹然,一邊的楊村長插話說道:“這老楊本來有個兒子和女兒的,女兒很小的時候被拉貨的卡車撞死了,連肇事車都沒見着;兒子倒是勤勞,可惜八年前下煤窯挖礦,出事故死了,連個骨血都沒留下。”

兩位老人本來就顯得傷心的面容上,更添一分痛苦之色。孫長仕連忙說:“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問的。”說完,孫長仕回過頭,讓老張頭帶上兩個人一起回車上,拿兩袋麪粉和一袋大米還有兩壺油,老張頭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子。

不一會兒,三個人扛着三袋糧食進了屋子,孫長仕對着楊老漢說:“大叔,這次來也沒帶什麼東西,給您兩袋面一袋米還有兩桶油。”

楊老漢搓着雙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邊的老太婆擺出了幾個碗,提了個暖瓶要給衆人倒水,孫長仕制止了,說不用倒,一會兒就走。

楊結實在邊上對着楊老漢說:“還不快謝謝孫局長。”

楊老漢的身體有些顫抖,仍顯得有些侷促,張了張嘴,孫長仕從口袋裡摸了摸,又掏出兩百塊錢來,向着楊老漢遞了過去。

“大叔,快過年了,這兩百塊錢您二老過年買些東西。我們還要去別家,就不在這兒多呆了。”

楊老漢再次伸出抖動着的雙手,接過了兩百塊錢,混濁的目光裡閃爍着晶瑩的淚光。孫長仕已經告了辭,也不再多留,轉身就朝外面走去,衆人也隨之轉身走了。楊老漢和老婆子也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追了出去。

就這樣,孫長仕再沒看過那張“名單”,自己步行,眼睛見着貧困的就進去慰問,前後共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直到慰問品全部送完。

回程走過村邊的時候,孫長仕一瞥眼睛,看到了一處破敗的大門,兩邊連院牆也沒有,一塊破舊的木牌懸掛在左側的門柱上。木牌上寫着“柳瓦鄉楊樹村小學”,“這是學校?”孫長仕暗自嘀咕了一下。接着,他轉過身,朝着學校的方向走去。

幾個人沒多說話,默默的跟着他走,見他突然轉了身,竟然是朝學校裡走去,儘管走了兩個多小時,幾個人都已經很累了,卻也不敢說什麼,跟着孫長仕就朝學校走去。

孫長仕進了學校的大門,其實有沒有這大門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爲這學校本來就沒有院牆。學校裡頭是一排排的瓦房,同樣是土坯牆體,多年的雨水沖刷加上風沙侵蝕,泥土剝落的很厲害,甚至有幾處的牆體已經陷成了一個凹坑。屋頂的瓦片也是黑漆漆的,在陽光下晾曬着歲月的風塵。

孫長仕望着這學校,忽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自己當年讀小學的學校,不也是這個樣子嗎?

以幾個人擔任城建工作多年的眼光來看,這校舍早該被定爲危房了。

“楊村長,這小學現在還在用着嗎?”孫長仕問道。

楊結實憨憨的笑了笑,“呵呵,是啊,不過現在學校放假了,再過兩天就又開學了。”

孫長仕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那這校舍現在情況怎麼樣?房子漏不漏水?有沒有坍塌的情況?”

“咳咳,”楊結實咳了兩聲,“這房子用了三十多年了,確實有漏水的,現在學校一碰見下大雨就放假,怕房子坍了。前幾年縣裡說要給錢重建的,不過最後只拔了一些維修學校房子的費用,村民們就自發用那錢買了材料,把房子重新修葺了一下,不過這幾年又已經不行了。”

“嗯”孫長仕應了一聲,暗自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裡。

中午的時候,楊結實在村委會安排了兩桌,是請村裡婚宴廚子過來做的,用的菜也都是村裡的雞魚和自家種的菜,味道確實很不錯,讓這些經年在城裡吃飯的人們大飽了口福。

席間,孫長仕對楊結實說:“楊村長,我想把咱們村的學校重新修建一下。”

話間剛落,楊結實驚喜的說道:“真的?孫局長,您真是……”他找不出什麼話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了。縱然他之前再貪婪,再只爲自己着想,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激動,畢竟這也是他多年的心願。“我敬您一杯!”楊樹村的村長和書記兩人都站了起來。

孫長仕沒多說什麼,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其餘的人見了這架勢,也連忙端了酒杯起身,包括另一張桌子上的人,他們甚至還沒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但看到這邊的人嘩啦全端了酒杯站起身,他們就也都站起來了。

喝完了酒,孫長仕又說:“楊村長,我可以去籌資來重建校舍,但是有兩點要說明一下。”

楊結實:“局長您說。”

“第一,就算籌資重建,恐怕也得等到明年了,這點還是得讓孩子們多堅持一段時間,過了年之後,我會盡快安排人過來處理這事。”

楊結實:“這個沒問題。還有什麼?”

孫長仕夾了一棵青菜,丟到自己面前的飯碗裡,然後放下筷子,說:“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準備去籌集的獎金,都是社會上愛心人士的捐助,所以我希望這些錢能夠被完全的使用到學校的重建上,我需要一個有良心、有責任心的人對重建學校的事負責。當然,這件事我也會上報市委,相信市委也會派遣相關人員過來進行協助。”

楊結實和楊孬兩人聽得心裡一陣發毛,他們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明擺着人家已經知道了自己倆人以前耍的一些招數,所以這話明着就說了出來。儘管如此,楊結實也還是堅定的拍了拍胸脯,“局長放心,別的事咱不敢說,這建學校的錢您也說了,都是愛心人士的捐助,那誰要是敢動了這錢,豈不是壞了良心,要不得好死的!”

這話說的像賭咒發誓一樣,不過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心聲。孫長仕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宴席之後,楊結實和楊孬兩人又帶着村民們熱烈的歡送縣城裡來的領導們。這一次與剛進村時候的歡迎大不一樣,村民都是自發前來的,連送別的鑼鼓聲也顯得特別的響亮悅耳。楊老漢兩口子,包括劉寡婦都來了,道路兩邊人站得滿滿的,司機小張慢慢的開着車,副駕駛位置上的孫長仕從車窗裡探出頭,不斷的朝邊上的村民們揮手。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人龍裡從後往前嘩啦啦的響起了掌聲,跟鑼鼓聲混在一起,聽不出是什麼味道了。

兩輛車子裡的人都是滿面紅光,縱然有喝酒的緣故,但更多的是激動甚至說是感動,爲官從政,能受到人民羣衆們如此熱烈的掌聲,發自內心的掌聲,這是多麼夢寐以求的事情啊!王副局長潮紅着臉,微微的低着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而坐在孫長仕位置後面的老張頭已然低了頭,伸手悄悄的在抹眼睛,在局裡幹了幾十年,頭一次見着這種場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