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想問什麼就問吧。”老人看到黃安國數次欲言又止,嘆了口氣,他心裡隱約也知道黃安國想要問什麼,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不是他不想主動提起,而是他實在是沒有勇氣主動和自己的孫子說這件事情,難道要跟自己的孫子說你的父母因爲我的原因被別人害死了?老人說不出口,他經不起自己良心的拷問,他也無法原諒自己,他甚至都無顏面對已經死去的兒子和兒媳,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時間也可以帶走哀傷,但時間卻帶不走他心中的痛,就如同時間在他臉上留下的越來越深的皺紋,那痛也越來越不可磨滅,那是纏在他心中的夢魘,魂牽夢繞。老人老了,對權力看淡了,對親情看重了,他又怎麼有臉面去主動跟自己的孫子提起這樣的傷心往事!
“爺。。。爺,我想知道我的父母爲什麼那麼早就去世了,我又怎麼會和你們失散的。”黃安國情緒有點激動,老人的表情他看在眼裡,但這一問,他非問不可,他不問出來,他心裡就不痛快,他就沒法打開心中這個結,再有什麼隱情,他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那是他最起碼的權利。
“安國,你父母是因我而死的。”老人凝視着黃安國,沉重的說道,老人此刻沒有流淚,他的淚已經流乾了,多少年了,想起這件事情,他都潸然淚下,老淚縱橫。誰又能知道這麼一個站在神壇的老人卻有着那麼多如此脆弱地時刻,爲自己兒子兒媳流的眼淚已經流乾了,他不會再流淚了。剩下的,只是心在滴血!只是對自己良心無數次地拷問和質責!
老人此刻說出來了,面對着這個剛剛團聚的孫子說出了這麼多年來只有他一個人揹負的沉重包袱,老人輕鬆了,他亦也已經做好了面對自己孫子責問和指責的準備,他此刻,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孫子能夠理解他,原諒他。那樣,他的心足矣!
老人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黃安國,他在等待着想象中黃安國地震驚,以及接踵而來的質問,但他驚訝了!黃安國臉上表現的比他還冷靜,那是大喜大悲後的麻木,還是悲傷到極致的冷漠?又或者黃安國已經被他的回答驚呆了?
黃安國的問題只有短短地三個字。“爲什麼?”他地表情已經給出了老人答案。那是片刻失神之後的震驚,雖然沒有拍案而起,但也已經顯露無遺。黃安國縱使是對他那印象中素未謀面的父母沒有多少感情,但饒是他的冷靜,聽到這樣的話,亦是無法接受,他剛纔問出這個問題之前,想到了各種可能病死,意外事故。天災人禍。。。。,卻唯獨沒想到這種可能,自己的父母竟是因爲自己的爺爺而死?這是爲什麼?
面對着黃安國那迫切想知道事情真相的眼神,老人的思緒也彷彿回到了二十幾年前,回到了那對他來說可以稱地上是人生轉折的一年。回到了那對他來說同樣是人生最悲痛的一年。那一年,他經歷了身邊的戰友犧牲的悲痛。那一年,他又經歷了人生最大地悲痛,白髮人送黑髮人,當他親眼看到自己兒子兒媳屍體地那一刻,他感到了天旋地轉,整個天,那一霎那,彷彿就塌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二十六年前,當時我還只是Z省地一名省公安廳廳長,那一年發生了一起特大走私案,當時,並沒有人意識到案件的嚴重性,案件也只是處在剛揭開的過程當中,所有人都以爲那只是一起普通走私案件而已,當時,我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只是成立了一個普通的調查組,但是隨着案件的調查深入,從獲得的調查情況,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我立刻重新擴大了調查組,並且自己親自掛帥。。。查,我才知道我自己還是把案子看簡單了,而那時案件也已得到了省委和中央的高度重視,中央甚至派出了中央政法委,中紀委的兩名副書記下來坐鎮,調查組也一擴再擴,從各省,中央部委都都抽調了部分精英過來,上千人的調查組僅僅就是爲了調查這一案件,因爲案件的前期都是我負責的,沒有人比我更加熟悉這個案件,所以,當時仍是由我來擔任調查組的組長,直接向中央政法委和中紀委下來的兩位領導負責,但是,饒是中央投入瞭如此大的人力物力,還派了兩位部級幹部來親自坐鎮,案件的調查仍是困難重重,在調查的後期,窮兇極惡的罪犯走投無路之下竟然僱傭殺手綁架了你父母以及年僅2歲的你,想讓我妥協,停止調查,當時的狀況已經容不得我妥協,龐大的國家機器已經運轉起來,不是我一個人可以阻止得了的,何況,那種情況我也不會妥協,爲了調查這個案件,調查組接連犧牲了幾位調查人員,連我的副手,魏建(時任Z省公安廳副廳長)都壯烈犧牲,你說那種情況我能妥協嘛?我不能爲了一己之私,而喪失了原則。所以,當時,我賭了,我拿你父母跟你的性命跟罪犯賭了,我賭罪犯不敢真的對你父母下手,他們大勢已去,他們沒必要再給自己身上多加一項罪名,但沒想到最後,我賭輸了,這一輸就是兩條人命啊,而你也至此杳無音信。”老人聲音哽咽,顫抖的雙脣已經再無法發出完整的聲音,“我這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啊。”這一刻,老人嚎啕大哭!
“爺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黃安國此刻已淚流滿面,他滿腔的感情已化作這短短的兩個字,這是他今天所有感情的宣泄,而此刻,沒有什麼話語,比這聲爺爺更能安慰老人脆弱的心。
“當我清醒過來之後,我才發現裡面並沒有你的屍體,我發動所有人滿世界的去找你,卻始終是沒有找到你,所有人都以爲你肯定也已經慘遭毒手了,每個人都來安慰我,讓我節哀,但一日沒有見到你的屍體,我就永遠不相信你已經死了,沒想到老天真的開眼了,這麼多年過去了,竟讓我在有生之年再找回你。”老人哽咽的說道。
“好了,爺爺,今天我們不說這事了,今天是我們爺孫倆團聚的大好日子,我們應該高興纔是,再說這些傷心的事幹嘛。”黃安國突然開心的笑道,他的轉變來得突然之極,因爲他不想看到老人再如此的傷心,他此刻突然恨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讓老人回憶起了傷心往事,老人已經年過七十,突然再經歷今天這樣的大悲大喜,不知道身體是否承受得了,這來之不易的親情,老人看的比生命還重,他亦同樣珍惜,老人還沒享受過晚輩的孝敬,他此刻想做的就是讓老人以後好好的安享晚年。
“安國,你說,你恨我嘛,你恨我當年的決定嗎?”老人似乎依舊很執着,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黃安國,生怕黃安國會爲了讓他高興而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他只想聽到黃安國的真心話。
“爺爺。你當年的決定並沒有什麼對錯,站在你所處的職責講,你做的是對的,但要是站在親人的角度講,你的決定又是讓人無法接受的,我也不是什麼高尚偉大的人,但我想說,我對你當時的決定還是能理解的,我想,九泉之下的爸爸媽媽也是如此的,他們不會怪你,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死去的人已經不在了,活着的人難道不應該好好的活着,快樂的活着嗎,爸爸媽媽他們一定不想看到您今天還爲了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傷心的,他們只會想您高高興興的過每一天!”黃安國看着老人問心無愧的說道,這每一個字無不是他發自肺腑,並不是爲了讓老人獲得一時的安慰。當時若是自己的爺爺妥協了,能阻止案件的繼續調查下去嗎?答案是不可能的。正如自己爺爺所說,龐大的國家機器一旦運轉起來,就不再是個人所能控制的,當時若是自己爺爺妥協了,不再調查此案,那案件還是會繼續調查下去,那種情況下,沒有了黃廳長,照樣會有李廳長,錢廳長,趙廳長等等之人,繼續去調查,何況當時自己的爺爺經歷了身邊戰友犧牲的悲痛,他又有何臉面去爲那一己之私?黃安國不是聖人,若是時光倒退,讓他回到二十六年前,他可能會無法理解自己爺爺所做的決定,但時過境遷,二十年後的今天,他才聽聞了這件關乎他父母死亡的事情,卻讓他少了一絲衝動,多了一絲理解,他能理解自己爺爺的當時所謂的賭博!
賭,賭,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在拿青春賭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