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學明的右手沒有放下,而是變拳爲掌,五指伸開,收攏四指,僅留下一根食指。
向天亮看得懂這個手勢的意義。
這是濱海縣刑事警察,幾十年演變而來的上百種手語之一。
姜學明發現了情況。
向天亮和周必洋貓着腰,急步趕到了姜學明身邊。
殿後的劉威,停在向天亮曾經停留的地方,舉着狙擊步槍警戒。
一行腳印,從小河的左岸下來,消失在前方的草叢中。
“立即勘查。”向天亮下了命令。
周必洋向着腳印前往的方向搜索,劉威向岸上跑去,姜學明從隨身的包裡拿出放大鏡、拓印紙和拓印筆,找到相對最堅實的泥沙地,趴下身子忙碌起來。
十分鐘後,周必洋和劉威回來了,姜學明也結束了勘查。
不等三人開口,向天亮卻臉色凝重,搶先發出了命令。
“向東岸前進。”
話音剛落,向天亮的身體已躥了出去。
周必洋等三人不敢怠慢,跟着離開了乾涸的小河。
在一個長滿灌木的小土包邊,向天亮停了下來,同時伸手做出了就地防範的手勢。
四個人迅速散開,目查片刻後,又很快聚攏在一起。
向天亮坐到地上,稍稍的鬆了一口氣,“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我們離桉樹林的直線距離還有兩公里,這裡頂多是客人的過路之處,所以,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安全的,大家先放鬆一下吧。”
劉威第一個彙報,“腳印是一個人的,但小河的左岸以沙石爲主,泥土甚少,留下的腳印不多,時斷時續,我的搜索距離爲兩百米左右,基本上是一條直線,據此判斷,客人是從五百米外的公路上下來的。”
周必洋接着彙報,“客人從左岸上下到了小河,沿河前進了近三十米,到達一塊灌木叢,應該停留了一會,然後跨過了灌木叢,因爲灌木叢過去之後,是一片長約兩百米的淨沙區,腳印就此消失,我的判斷是,客人穿過了那片淨沙地,他留在淨沙地上的腳印,被風颳平了。”
向天亮微微一笑,“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回不速之客啊,很好的利用了這裡的地質地形。”
姜學明說道:“最近五天沒有下雨,因此我判定腳印是兩天以前留下的,但最長不會超過四天,是一雙解放鞋留下的腳印,三十八碼,二成新,鞋底有些平,應該是穿了一個月以上,據此判斷,客人的個子不高,不會超過一米七零,但是,腳印較深較沉,所以客人相對比較壯實,體重至少在七十五公斤以上,當然,也有可能是客人負重而來,身上馭有重物,同時,客人的步幅較窄,平均在五十釐米左右,而且比較均勻,這表明兩點,一,客人的腿相對較短,二,客人當時十分從容,不緊不慢,猶如散步。”
“他是老狼。”周必洋脫口而出。
綜合判斷這行腳印留下的訊息,無不符合老狼的特徵。
“是他。”向天亮點着頭。
姜學明和劉威都爲之精神一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揪住狼的尾巴了。
“但是,我們現在的任務是休息。”向天亮又道。
“等到什麼時候?”周必洋問。
“必洋兄,稍安勿躁。”向天亮整個身體都躺在了地上,“狼喜歡在太陽落山以後出來捕食,那麼,我們就投其所好,等到太陽落山以後再陪它玩吧。”
“現在幹什麼?”周必洋又問。
向天亮雙手枕着頭,咧着嘴樂了,“現在?睡覺唄,當然,同志們,睡不着的話,你可以想想心事,升官,發財,美女,在心裡幹壞事,法律是奈何不了你的嘛。”
衆人一陣輕笑。
姜學明問道:“向縣長,你判斷老狼出沒於這一帶,我看過地圖瞭解城關鎮周邊的地形地貌以後,同意你的判斷,但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斷定老狼會出現在這條幹涸小河裡的?”
周必洋笑着說,“問得好,我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是啊,我本來認爲,老狼不敢走這條幹涸小河的。”劉威附和着疑問。
“呵呵,我要賣弄我老師那套逆向思維的理論,你們一定會罵我在故弄玄虛。”
向天亮笑着,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那張地圖,攤開來放在自己的雙腿上,“我先說這張圖的來歷吧,這是我從縣武裝部長許賢峰那裡撈來的,是軍用地圖,幾年前還是屬於一級機密,我敢說這是全縣獨一份,而且,這只是這片無人區的地圖,比例是一比兩千,非常的實用,許部長那裡還有其他區域地圖,我建議你們去把它們弄過來,複製成警用地圖和實地模型,必將使你們的出警速度和破案效率大大的提高。”
“這是大好事,可是,許部長能借給我們嗎?”周必洋笑問。
向天亮擠着雙眼,“呵呵,他聽我的,所以,這事我幫你們搞定。”
周必洋笑道:“那我們先謝過了。”
向天亮指着地圖說道:“從圖上可以看到,桉樹林的南邊,也就是我們所處的地方,儘管地形並不複雜,但太過廣闊,即使集中全縣的警力,象梳子一樣的梳過去,恐怕也難以找到有人走過的痕跡,而且我們要找的是人,不是物,而人是可以移動,即使找到蛛絲馬跡,恐怕也是馬後之炮。”
頓了頓,向天亮又說道:“我尋找老狼的思路是怎樣的呢?我的老師說過這樣一句話,對理論最不尊重的人是理論家,對理論最尊重的是不懂理論的人,據說,老狼的文化水平很低,但是,他也有理論,自己的理論,他的固有思維和行爲方式,就是他自己的理論,象老狼那樣的人,隱姓埋名,亡命江湖,東躲西藏,居無定所,他的表現,往往是一個典型的經驗主義者。”
“那麼好了,我們先把自己變成老狼,想一想自己來到這裡之後,會怎麼選擇進出之路,要知道,在這方面,洪海軍是幫不了老狼的,他們都是罪犯,但所處環境截然不同,洪海軍有着合法的身份,在野外生存方面,老狼可以做洪海軍的師傅,因此,老狼在這片地域選擇哪一條路,完全是他個人的決定。”
“我是老狼,來到這裡之後,先要尋找一條安全的路,所謂安全,歸根結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儘量不要留下腳印,那麼,在這片泥沙各半的地方,哪裡是最不容易留下腳印的地方呢?很顯然,這裡的泥沙,泥土特別的有粘性,又屬於缺雨地區,這樣的泥沙地,人走過之後,不但腳印清晰,而且不易消褪,等於給尋找者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於是我來到這條幹涸的小河,發現這裡的泥沙特別的柔軟,甚至有大片的純沙地出現,因爲相對來說,岸上的水偏少,河裡的水偏多,所謂大浪淘沙沙不走,一條河流,流走的是泥漿泥水,留下的纔是沙子,隨着河流的不斷乾涸,剩下的泥漿也不斷的沉澱,這就變成了一條可以流動的沙河。”
“所以,老狼來到這裡,必定選擇這條幹涸的小河作爲進出通道,因爲這裡幾乎是有沙無泥,而且沙細丘軟,人走過之後,經風稍稍一次,就能消除腳印,即使在河岸上下留下腳印,也很難讓人追蹤到底。”
聽完向天亮的分析,周必洋三人是由衷的佩服。
“向縣長,謝謝你給我們上了一課。”姜學明道。
向天亮急忙擺手,“哎哎,你們別捧我啊,我這人有個臭毛病,一捧就暈,我要是暈頭轉向了,還怎麼領導你們啊。”
“哈哈,我還是要說,你不當警察,實在是太可惜了。”周必洋笑道。
向天亮嘆息一聲,“唉,誰說我不想當警察了,要不是該死的老謝謝自橫,我現在起碼也能當上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重案大隊長嘍……當然,也怪我那時候沒開竅,那會兒我還是個老實人,人善被人欺啊,要是換作現在,敢把我的警察名額換掉,我非一槍崩了他不可。”
劉威道:“我在市局的時候,聽餘中豪局長提起過向縣長,他說你在清河時,曾領導他和肖劍南局長、邵三河局長,四人一起出生入死,幾次面對幾十名武裝歹徒,不但全殲罪犯,還能全身而退,可謂是神出鬼沒。”
“呵呵,神出鬼沒我不敢當,因爲也曾差點把小命玩掉。”向天亮笑着問道,“不過,他真的承認,是我領導他們乾的?”
劉威點着頭道:“是的,他調到省廳之前,特意請我們幾個調來濱海的同志吃飯,他親口說了不止一遍,他還說,你的出槍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居然能在零點九秒之內,完成從撥槍到射擊的一整套動作,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向天亮點着頭,眯上雙眼瞅了太陽一下,“好久沒有碰上真正的槍手了。”言下之意,頗有獨孤求敗之慨。
周必洋問道:“你已經看過洪海軍的撥槍速度了,認爲他有多快?”
略微沉吟,向天亮說道:“邵局如果右臂不兩次受傷,洪海軍的速度應該和他差不多,所以,洪海軍的出槍速度,應該在一點二到一點三秒。”
姜學明望着遠方,低聲道:“就是不知道,老狼的出槍速度有多快。”
向天亮微笑着說道:“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