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青關掉電燈,邵三河則急忙來到窗前,掀起窗簾往街對面看去。
兩個男子從麻桿巷出來,正分別往街道的兩個方向走去。
周必洋急問,“跟不跟。”
“不跟。”邵三河道。
向天亮微笑着說,“是不能跟,這也是反偵察常用的一招,我們不要爲其迷惑,只堅持一條,跟車不跟人。”
邵三河也輕笑着道:“我在部隊當偵察兵的時候,我們的團參謀長就教過我類似的招法,野外宿營的時候,我們在睡下前,都會派人悄悄出去轉一轉,看看有沒有情況,這叫清場。”
周必洋噢了一聲,點着頭道:“對手很細緻啊,看來,我們得二十四小時監控了。”
邵三河拍拍周必洋的肩膀,“必洋你留下,我和天亮回去。”
天都快亮了。
將邵三河送回家後,向天亮直接驅車來到縣委大院,進了自己辦公室,往沙發上一躺,很快就睡過去了。
四個多小時後,向天亮的美夢,是被他的秘書丁文通打斷的。
對向天亮的隨意,丁文通見怪不怪,他只得當起了臨時服務員,還跑到街上幫着買油條豆獎。
“領導,土管局的汪局長來了。”向天亮還沒用完早餐,丁文通就進來通報。
“汪延峰局長嗎。”向天亮沒聽清楚。
“是的,他說是來談三縣區綜合市場的土地問題的。”
“噢,快請快請,這老頭,我等他好久了。”
向天亮不敢怠慢,或者說,對別的手下可以怠慢,但對縣土地管理局局長汪延峰,向天亮是萬萬不敢怠慢的。
這倒與汪延峰是老同學李子杓的準老丈人無關,而是汪延峰在濱海縣太德高望重了。
汪延峰五十已過,也是個轉業軍人,是縣委縣府下面部門負責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
有人總結過,汪延峰有三個方面,可以至少在清河市範圍內稱作“記錄”。
第一,汪延峰整整當了二十年的土管局局長,加上五年副局長,他轉業後至今,就粘在土管局一動不動。
第二,汪延峰曾是原縣委書記張衡和現任縣長陳樂天的上級,由此可見汪延峰資歷之深。
第三,汪延峰滴酒不沾,聞酒即醉,一生都喝不了酒。
俗話說,男人會喝酒,必能成大事,男人不喝酒,請勿走仕途。
汪延峰在官場上的遭遇,就跟他不會喝酒有直接關係。
官場上的虛僞與無奈,大多表現在陪領導喝酒上。
因爲杯子連着帽子,雖然誰都不願喝陪酒,但喝得最多的還是陪酒。
凡上面來的人,不管認識不認識也得陪,不管官大官小都得陪,不管出差私遊還得陪,工作再忙也要陪,身體欠佳也要陪,情緒不好也要陪,天天喝醉也要陪,陪不出名堂也要陪。
難怪有官員說,他nǎinǎi的,陪領導喝酒,比三陪小姐還要累。
有人不相信,哪來的這麼多陪酒,不信者肯定不是官場中人,少知官場之事。
現在上面人作風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勤政了,動不動就往下面跑,又是檢查工作,又是搞調查研究,又是收集建設經驗,又是檢查領導班子,又是現場辦公,今天是組織部門,明天是宣傳部門,後天又是民政部門,還有計劃生育部門、衛生部門、工商稅務部門、公檢法部門……算算有多少部門,哪個部門一年不跑來幾趟,人家帶着上級領導和機關的關心、支持、照顧,辛辛苦苦地跑來了,你還不趕快熱烈歡迎,薄酒相待。
有人說,陪不起還躲不起嗎,千萬別這麼說,一位縣長說,我手下幾十個部門,哪個部門接待上面來人都要求縣長作陪,口口聲聲要你支持他們工作,你不去就好像不支持他們工作,這個部門的要求你答應了,其他部門的要求都得答應,不答應不就顯得厚此薄彼嗎,有時候實在不願去,但書記答應參加,縣長還能比書記架子大,手下部門是具體辦事機構,你還真不能爲這種事傷害了他們的積極xìng,你無意中掃他們一次興,他們能有意掃你十次興,他們畢竟是你的腿啊,走路得靠他們。
再說上面的來人,組織部門來考查班子,你肯定要出面,若是其他諸如宣傳、民政、紀檢等部門來人你陪不陪,不陪就會落毛病,回去說你只認管官的,不重視辦事的,閒言碎語也是刀子呀。
你陪了,就不一樣,說你如何如何重視他們這一塊,怎樣怎樣夠意思。
上面來人都是爺,哪個來了你都得舉杯敬到。
想躲,上面提前幾天就通知你要來人,你明明知道還要躲開,什麼意思,不當回事咋的,硬躲啊,除非你不想長期在官場上混。
這些說的還都是陪的工作酒,工作之外的陪酒也不能少,也不敢慢怠。
想繼續當官,想往上走,就別怕受陪酒之苦,即使你受陪酒之苦,不一定都能換來仕途通達,但至少能少得罪人,少惹人講閒話、挑毛病。
軍人出身的汪延峰,就對此深有體會。
說起來,汪延峰一九七零年就轉業了,當時他在部隊曾任營長,又是高中畢業,應該是仕途無量。
汪延峰不會喝酒,所以轉業後從政,他就沒陪過上面來的人,只要上面來人,他就撥腿往下面跑,躲得遠遠的。
可是,有人提醒汪延峰,局長呀,咱得學會喝酒,會喝酒纔會陪酒,會陪酒纔會有前途,但沒辦法,汪延峰天生不會喝酒啊。
有一次,市長帶人到局裡來檢查工作,晚飯時見汪延峰不到場,便說道,和汪延峰碰杯酒還真是一種很難享受到的待遇啊,言下之意很清楚,你這個當局長的,不把我這個市長放到眼裡。
幾天後,市委書記帶人到局裡來檢查工作,晚飯前,汪延峰對市委書記說,我不會喝酒,就不陪您吃飯了。
市委書記像開玩笑般說,你忙,你忙得連敬杯酒的時間也沒有,怪不得許多人說你這個局長譜大,還真沒冤枉你,我這個市委書記你不是也不想陪嗎。
汪延峰笑着說,您這麼說,我就不能不申辯兩句了,我天生不會喝酒,沾酒即醉,您回去問問其他市領導,凡是涉及我工作的,向來我不都陪吃陪喝嗎,這怎麼能扯上譜大譜小呢。
市委書記仍開玩笑般說,那好,我倒要問清楚,別說我是來檢查工作的,我就是到你這兒休息幾天,你該不該陪一下,你是外星人,不知人間冷暖,不食人間煙火嗎,今天嘛,你不陪就算了,我知道你確實忙,下次不管誰來,架也要把你架來敬酒,別老讓人說你太離羣。
架是架不來的,汪延峰到底是軍人出身,xìng格頗是梗直,照舊見了上面來的人,就躲得遠遠的。
後來,來了一位省廳廳長,廳長檢查工作來到汪延峰的地盤,突然下起大雨,眼見天sè已晚,臨時決定下路到局裡吃晚飯,第二天再回省城。
市委書記、市長聞訊連忙趕過來,局值班室又打電話找到在的汪延峰。
汪延峰說,不就是一頓晚飯嗎,你們看着辦,請向廳長解釋清楚就行。
晚宴上,廳長說,早就聽說你們這裡有個汪延峰,一般不陪吃陪喝,今天果然見不着。
市長似乎聽出了話意,馬上接過話茬說,廳長呀,汪延峰不像大家傳的那麼玄乎,他是天生不會喝酒,見酒就醉,上不了桌。
廳長說,這樣的人我倒真想見見,這次就留個遺憾吧。
市長說,想見對他是好事呀,我現在就通知他趕來。
汪延峰接到市長催來的電話後,心中甚爲不悅,官場陪酒爲什麼就這麼重要,不是活活折騰人嗎。
想着想着,犟勁就上來了,我就是不去。
一幫人邊喝邊等,最終也沒等着汪延峰。
廳長沒再說什麼,可大家都能看出他滿臉的不高興,市委書記和市長也覺得大傷面子,氣得暗暗咬牙。
事後,市長意味深長地對汪延峰說,說實話,我對你是又愛又恨,論幹工作比你強的不多,沒人敢說我用錯了你,可是除了玩命幹活,別的你什麼也不懂,有人說我重用了一個神經病,夥計,清高不是錯,但清高是毛病,你能不能改掉這個臭毛病。
不久後,提升汪延峰任副縣長的事,在市常委會上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多數人的理由完全可以提到桌面上,這個同志的確不錯,但需要再磨練磨練。
這一磨練就是幾年,沒磨出官運,反倒磨出了問題,在一個地方幹久了,事情幹多了,工作難免出些紕漏,關鍵是挑毛病的人多了,事情便顯得複雜化,結果也就變得糟糕了。
後來,市長爲提升汪延峰又做過兩次努力,但最終都失敗了。
汪延峰似乎終於明白了,杯子與帽子儘管沒有必然聯繫,但兩者的關係不可忽視,自己的仕途命運或許是個例,但官場陪酒風之所以盛行,就說明了它的必要xìng,官場酒中有許多明白人,認真陪酒當然也是一種明白的行爲,明白人常常是勝利者。
五十多歲了,汪延峰也認命了。
望着汪延峰,向天亮笑道:“汪局長,你老人家終於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