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季嫣然的車離去,鄭繼國苦笑着搖了搖頭,把支票裝進兜裡,邁着堅定的步伐走了。
江濤在家呆了三天,實在厭倦了人來人往的應酬,他對江盈盈說道:“盈盈,我看還是去上班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濤哥!我也是,今天我們就搬回別墅去。”江盈盈說道。
下午,江濤和父母說了個瞎話,以有工作爲由,和江盈盈搬回了章寧的花苑小區。
江濤還有幾天的婚假,現在縣政府的工作已經步入正軌,副手們都按部就班的忙着自己手頭的工作,江濤現在也沒什麼急活路,就想用這難得的幾天,在縣城裡到處走走,畢竟他心裡還在想着縣城的新規劃。
江盈盈吃過早飯,去雙江集團上班了,江濤跟蔣姨說了聲,也騎着自行車出門了。
江濤漫無目的到處走着、看着,不知不覺來到了縣鋼鐵廠門前。
對這個廠子江濤並不陌生,小時候經常聽到這個廠子的名字,計劃經濟時代,一切物資都是調撥,縣鋼鐵廠的日子很好過,生產出來的鋼筋不愁銷路,那個時候,人們都以進入鋼鐵廠爲榮。改革開放後,鋼鐵廠由於產品單一,耗能大,逐漸被市場淘汰了。現在幾百名工人全靠貸款和縣財政支持發工資過日子。
江濤上任後,也去這個廠子做過幾次調研,但是一直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縣鋼鐵廠對面就是廠裡的宿舍樓,這十多棟樓都是五六十年代蓋的,但從外表就可以看出,房間面積狹小。樓體外面的紅磚都已經剝落了很多,遠遠看去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破碉堡,樓頂上還長滿了蒿草。
江濤騎着自行車進入了宿舍區,剛一進去他差點嘔吐出來,整個宿舍區瀰漫着刺鼻的臭味,由於年久失修下水道破損,樓和樓之間的過道上,溢出了很多污水。住在裡面的人爲了好走路,在污水裡放上了些破磚頭,來來往往的人都像是在表演雜技,蹦跳着從一塊磚到另一塊磚。
江濤只感覺鼻子發酸,他沒想到鋼鐵廠的工人們會這麼苦,住的條件會這麼差。江濤還注意到,出出進進的人,臉上表現的都很茫然,彼此間並沒有表現出同住一個小區的親熱,何況都還是一個廠的同事。
當江濤騎着自行車走到最後一棟樓的時,看到最西邊一個單元門前,聚集了很多人,裡面隱約傳出哭聲。
這個時候,有個老太太抹着眼淚走過來了,江濤下了自行車,問道:“大娘,那邊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那麼多人。”
“小夥子,你不是廠裡的吧?”大娘問。
“嗯,我是來走親戚的。”江濤答道。
“我說看你眼生呢,唉!你問的是西邊老魏家吧?慘吶,兩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都是*的啊。”大娘又抹了把眼淚說道。
“大娘,到底怎麼回事啊?”江濤問道。
“唉,老魏兩口子都是我們鋼鐵廠的職工,原來還是先進工作者呢,可惜好人沒好報,生了個兒子是天生殘疾,整個一個傻子,看了很多家醫院也沒看好,形式好的時候,家裡還能湊合,可是最近幾年,廠裡每月只發點生活費,剛夠買柴米油鹽的,哪裡還有錢給兒子買藥啊,有的時候甚至連生活費都發不出,你說都是一個廠的,情況都一樣,跟誰借啊?老魏媳婦興許是怕拖累老魏,這不!買了敵敵畏給孩子喂上了,她自己也喝敵敵畏自殺了。唉!慘吶,兩條人命哪。”大娘邊抹着眼淚,邊說了詳細情況。
江濤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在我們國家竟然會發生這種事。被生活所*,選擇自殺!!!
“大娘,他們家的情況沒跟廠裡領導反映嗎?”江濤問道。
“領導!那幫混蛋早不知道去哪裡享福了,說了也沒用,人家不管這個的。”大娘怒罵道。
“你們廠的領導不住這裡嗎?”江濤奇怪的問道。
“呵呵,小夥子你看這裡還像人住的地方嗎?那幫當官的人有別墅,這地方讓他們來他們也不會來。”大娘笑着指了指腳下的污水說道。
“大娘,我這裡有點錢,麻煩你帶給老魏家吧,我還會回來的。”江濤把兜裡的幾千元錢一把掏出來,放到了大娘手裡。
大娘哪裡見過這麼多錢啊?一時竟然楞了,“小夥子,你,你跟老魏不沾親不帶故,幹嘛要隨這麼厚的人情啊?”大娘拿錢的手都哆嗦開了。
“大娘,麻煩你告訴老魏,人死不能復生,他的事情會有人管的。”江濤調轉車頭,飛身上了自行車,蹬車走了。
“好人吶,這下老魏能好好安葬媳婦、兒子了。”大娘轉身回去,給老魏送錢去了。
江濤心裡的怒氣隨着車輪的轉動在慢慢積累。
回到家,江濤給馬宗翰打了電話,讓他來別墅接自己。又給縣委辦公室打了電話,要求立刻通知所有副縣長,到會議室開會,誰也不許請假,另外通知民政局、公用事業局、公安局的一把手參加會議。
縣委辦公室的辦事員聽到江濤口氣不善,不敢怠慢,連忙按照江濤的要求,分別打了電話,而且在最後都加了一句:江縣長生氣了。
江濤趕到縣政府會議室的時候,與會人員都已經到了。
參會的人們都很奇怪,江縣長不是在休婚假嗎?怎麼突然召開會議了?
江濤走到自己座位前,但是他並沒有坐下,江濤環視一圈,衆人感覺到江濤不同以往,這次他的眼神裡像是有把刀,讓人不敢直視。
“同志們!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就在我們縣城有對老夫妻,曾經是廠裡的先進工作者,但是很不幸生了個孩子是天生智障,原來生活還能維持,可是最近幾年,由於形勢的變化,廠裡發不出工資,借又沒處借,*的實在沒法了,孩子的母親跑到街上,用兜裡僅有的幾元錢,買了瓶敵敵畏,回家後灌進了孩子嘴裡,她也喝藥自殺了。她這麼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活着的人能活下去。同志們,我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很震驚,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羣衆竟然會被生活*的去自殺,這是我們當官的恥辱!”說道這裡,江濤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嚇得衆人都一激靈,有幾個茶杯被震的蹦了起來,掉到地板上摔碎了。
衆人也被江濤的話震驚了,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是呆呆的望着江濤,他們發現江濤的眼角閃過一絲淚光。
“同志們!請跟我走。”江濤轉身出了會議室。
衆人跟着江濤下了樓,又上了停在院子裡的中巴車,沒有人說話,車裡氣氛凝重的都能擰出水來。
“鋼廠宿舍。”江濤對司機說道。
汽車很快開到鋼廠宿舍門前,江濤率先下了車,其他人也跟着下了車,一陣刺鼻的氣味傳來,副縣長韓秀琴從兜裡摸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走到門前江濤絲毫沒有理會腳下的污水,蹚着散發着臭味的污水,徑直向最後那排樓走去。其他人一看江濤都走遠了,也紛紛蹚水追了上去,韓秀琴咬了咬牙,也下水了,心裡直罵江濤,你他孃的有錢,回去可以買新鞋,老孃這鞋可就白扔了。
江濤一行人早就驚動了宿舍區的人們,紛紛駐足看着江濤等人,有的還從樓上跑了下來。看到江濤等人向後排走去,也紛紛跟在後面,看熱鬧。人羣裡有人認出這是幫當官的,連忙躲到一邊偷偷打了個電話。
江濤徑直走到老魏家,那個老大娘老遠看到江濤就喊道:“魏子,送你錢的人又回來了!”
老魏聽說送重禮的人又來了,連忙從屋裡跑出來,見到江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濺得污水四射,“你可是俺家的大恩人呢,謝謝,謝謝。”老魏邊說,邊不停地叩頭。
江濤用力攙起老魏,臉上帶着愧疚說道:“老魏大叔,應該是我們說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走,進屋去看看。”
周圍的羣衆有人認出江濤,小聲說道:“是江縣長來了,這下我們有盼頭了。”
老魏也聽到議論聲,得知眼前這位年輕人是縣長,臉上的表情一時竟然凝固了。
“江縣長,您別進去了,屋裡,屋裡髒。”老魏急忙阻止江濤。
“魏大叔,你看我都這樣了,還怕髒嗎?”江濤指着下身說道。
老魏低頭看了看江濤的褲腳和鞋子,沒再說什麼,伸手把江濤等人請進了屋。
羣衆見來了領導,連忙從屋裡走出來,給江濤等人騰地方。老魏住在一樓,光線很暗。江濤進了屋,眼睛適應了一會,纔看清屋裡的擺設,小小的客廳裡空蕩蕩的,中間擺了一張小地八仙,幾個馬紮,江濤一眼就看到一間臥室的牀上擺着兩具蒙着白布的屍體,整個家,江濤沒看見一樣家用電器。
“江縣長,您坐,我開開燈。”老魏說着伸手拉開了電燈,其實這燈開不開沒什麼區別,一個五瓦的燈泡,跟人長了紅眼病似的。江濤的眼睛溼潤了,媳婦、兒子死了都沒捨得開燈。
其他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沒想到在眼皮底下,竟然還有這麼貧困的人家。
民政局局長豆冬運滿臉愧疚的走到江濤跟前,“江縣長,是我工作沒有做好,您批評我吧。”
“豆局長,這話你跟我說不着。”江濤面無表情。
“老魏同志,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好,你放心,回頭我會安排好你的事的。”豆冬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道。
“江縣長,我馬上讓人來維修這裡的管道,其實,其實本來是該鋼鐵廠負責的。”公用事業局局長李金良喃喃說道。
江濤什麼也沒說,只是冷眼看着豆冬運和李金良。
這個時候,門外一個粗嗓門喊道:“江縣長,您來了,怎麼不打聲招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