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報紙,祁平睿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然後將報紙重重拍在辦公桌上,就氣呼呼地說道:“胡鬧,簡直是胡鬧。”
這份《合陽商報》,算不得是什麼大報紙,發行量也有限,但今天刊登的一篇文章,卻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因爲報道的是某省直機關的領導幹部,撞傷人後置之不理,病人至今還在醫院無錢醫治的新聞。在這個老百姓對官員已經喪失了信任的年代,這篇文章無疑是火上澆油,頓時就在社會上引起了一片譁然,令得不少人都是深惡痛疾。
文章裡雖然並沒有指名道姓地寫出林辰暮的名字,甚至都沒有提團省委這三個字,但許多知情人士只要看到這篇文章,無疑都知道其中所指的是誰。在這件事情上,團省委書記孫慶海早就下了禁口令,新聞媒體也打了招呼,沒想到,還是被人曝光了出來,其中的意味,自然是不言自明。
辦公桌對面的戎凌輝也表現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說道:“是啊祁書記,這個林辰暮也真是的,居然搞出這種事來,太不象話了,簡直就給咱們團省委抹黑……”
戎凌輝是農村青年工作部綜合二科的科長,也是祁平睿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算得上是祁平睿的親信了。在他心目中,這個副部長的職位,是非自己莫屬的,以前祁平睿也曾經暗示過。不曾想,會橫空殺出個林辰暮,對他自然沒什麼好印象,私下裡都是直呼其名的,現在落井下石也正常。
“放屁。”祁平睿虎目一瞪,怒視着戎凌輝就喝斥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那些小算計。你以爲,搞臭了林辰暮,你就能夠取而代之?事情鬧大了,咱們整個團省委都沒好果子吃。”
戎凌輝臉色一僵,又曬然笑着道:“祁書記,我和這真沒什麼關係。不過我也覺得,這總是一次好機會不是?這個林辰暮是孫書記親自要來的,他要是臭了,孫書記面子也不好看不是?孫書記霸佔這個位子也快四年了,我看也是時候挪挪窩裡。”
祁平睿眉頭一揚,隨即又恢復了常色,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就說道:“這種話,在單位上可千萬別亂說。”心頭卻是開始琢磨,利用林辰暮來打擊孫慶海,這有沒有可能?剛開始還有些心動,可很快卻又搖了搖頭,孫慶海這個老狐狸,可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他殺伐決斷,必要的時候,別說是區區一個林辰暮了,就算是自家親兒子,說放棄也就放棄了。難道還是要再多等上兩年?祁平睿想到這裡,心頭就不由有些泄氣。
“呵呵,知道了。”戎凌輝笑了笑,卻是滿不在乎地說道,看起來壓根兒就沒往心裡去,又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說道:“祁書記,我可是聽說了,林辰暮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省委督查室的高度重視,很快就會派人前來調查……”
“捕風捉影的事,別去瞎傳。”祁平睿嘴上訓斥着戎凌輝,眼睛卻不由眯縫裡一下。他知道,戎凌輝在省委裡,也是有些關係的,要不然光是憑能力的話,自己又哪裡會把他看得上眼?還不是想賣別人一個人情。而這件事情影響很大,督查室過問也算是情理之中。雖然督查室並沒有什麼裁決的權力,但要是誰的檔案裡多了幾份通報,仕途必定會受一些影響。
其實被髮到督查室調查的,大多都有省委和辦公廳領導的批示,該怎麼作早就定了調子,不過,其中細節的把握就由督查室拿捏了,運用巧妙的話確實能在無形中獲得相當大的權能。如果戎凌輝能夠在這個環節動動手腳,將林辰暮從團省委趕出去,也並非全然不可能。
當然,他也知道,林辰暮要是真有那麼好對付,就不可能年紀輕輕就爬到現如今的高位了。不過能夠藉此機會敲打一下他也不錯,畢竟這段時間,林辰暮表現得太過於搶眼,就連自己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我沒有瞎傳。”戎凌輝就笑着說道:“這次帶隊來調查此事的督察二科的科長裘翔冬,是我的鐵哥們。他今天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了,還問起了不少有關林辰暮的情況,呵呵,我當然是照實說了……”
祁平睿心裡一陣鄙夷,當然知道,戎凌輝所謂的“照實”裡不知道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卻也漸漸有了計較,既然你戎凌輝喜歡熱鬧,那就讓你去衝鋒陷陣好了。
“反正啊,我看這個林辰暮,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戎凌輝就很有些得意,彷彿林辰暮的生死,都掌控着他手中一般。
“林部長畢竟是你的領導,工作中一定要多尊重一些。”祁平睿眉頭微微一蹙,就說道。
戎凌輝自然以爲是得到了領導的首肯,就笑着說道:“祁書記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說督查室就這兩天就要下來調查情況是吧?”沉吟了片刻,祁平睿又問道。
戎凌輝嗯了一聲,突然就有些開竅,“祁書記,你的意思是?”
祁平睿眉頭就皺了皺,不耐煩地說道:“那你就協助配合好督查室的調查工作,既然是調查,那就應該要了解方方面面的情況,不能偏聽偏信……”
戎凌輝燦然一笑,就露出了一口大黃牙。
……
督查室調查小組到來之前,團省委緊急召開了書記碰頭會議,主要議題,就是現在搞得沸沸揚揚的林辰暮撞人事件。
會議剛開始,孫慶海就表示,對林辰暮事件倍感惋惜,雖然事情還沒有一個水落石出,但身處漩渦之中的林辰暮,已經不再適合繼續擔任農村青年工作部副部長一職,建議先暫停其職務,配合督查室和相關部門的調查,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後,再進行處理。這讓祁平睿頗有些感慨,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孫慶海立刻就會斷尾自保,對此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對此,其他人都沒有什麼意見,畢竟最近林辰暮事件,已經讓團省委的工作大爲被動,甚至有不少領導,都頗有微詞。他們現在急切需要的,不是什麼真相,而是整個事情能夠早一點畫上句號。只有奚英博蹙着眉頭提出了異議:“我看這事還是暫緩一下吧。都還沒有查出過什麼結果,我們倒是自亂陣腳,急不可待地把人給處理了,這讓外人看了還以爲我們已經承認了有這麼一回事了。”
祁平睿卻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向來中立的奚英博,居然會爲林晨暮說話,平時沒見他們有什麼交集啊?隨即又看了孫慶海一眼,難不成這是孫慶海授意的?兩個人一唱一和,就是想要演出戲給其他人看?不過他顯然也從孫慶海的眼神裡看到了驚異之色,眉頭就微微一蹙,有些琢磨不清楚情況,拿起茶杯喝水,一言不發。
另一個副書記嚴國雙卻是面無表情地說道:“奚書記,應對突發事件一定要快速反應。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我們遲遲沒有應對措施,領導和羣衆都會對我們團省委產生看法。小林部長這個人,我覺得還是比較能幹的,不過就是太年輕氣盛了點,受點挫折也是好事。再說了,我們現在暫停他的職務,其實也是另外一種對他的保護,不讓他繼續身處風口浪尖,我覺得是一件好事。”
孫慶海則是喝着茶,一聲不吭,就像這件事情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奚英博也就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
接到消息的時候,林辰暮並不覺得吃驚,畢竟事情鬧得太大,影響也不好。他原本想息事寧人,可對方驕橫跋扈的態度,卻是激怒了他。林辰暮看來,花點錢沒什麼,大不了就是買個教訓。但大是大非,卻必須要說清楚,他可不想冤冤枉枉地被人扣上這麼一頂大帽子。
至於停職的事情,林辰暮倒是沒有多想,反正也快過春節了,就當是提前給自己放假,而且那篇關於農村小額信貸的文稿雖然初稿已經完成了,也還需要時間來進行修訂和完善。
在辦公室收拾東西的時候,卻意外地接到了童雨的電話。
“你沒事吧?”童雨的聲音柔軟的,卻讓林辰暮感覺到一陣心暖。發生這件事情後,部裡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都有了些改變,尤其是以前比較殷勤的,馬上換了臉色,和自己說話時再沒了往日的諂媚,好像恨不得和自己趕緊劃清界限。邱哲也是在其他人在的時候,很少搭理自己,不過私下裡,卻也經常通過電話和短信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不時還通報一些小道消息,倒是讓林辰暮把他看高了幾分。
“呵呵,沒事,事情總會調查清楚的。”林辰暮淡淡地笑着說道,心情卻是莫名間好了許多。
“這些人也真是太壞了,恩將仇報,我都沒有見過這種人。”童雨倒是有些義憤填膺地說道:“還有那家小報社更是討厭,都沒有調查就胡編亂造,我都恨不得找人去把他們報社給砸了。”
林辰暮嚇了一跳,這小姑奶奶沒有走過仕途,不知道仕途的風險,她要是這麼一搞,到時侯所有的矛頭還不都得指向自己?到時侯,自己就更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聽童雨洋洋自得地說道:“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已經找了好幾個大報社的記者朋友,會展他們報紙上披露真相。他們既然要打輿論戰,那我們就奉陪到底。”
對於童雨的好心,林辰暮自然是感激不盡,不過卻知道,事情並非童雨想的那麼簡單。林辰暮相信,這背後必定有一雙推手,要不然光是憑張家強那麼一個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痞子,哪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和巨大的能量來佈置這一切?
張大娘一口咬定自己是肇事者,就算自己現在也找來了不少目擊者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根本就扯不清楚。再加上張家強一家人,不斷地四處上訪鬧事,別有用心的媒體再火上澆油,事態的發展,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或許這就是對方最終的目的所在吧。
林辰暮不由不佩服,這些招式兇狠毒辣,即便自己看破了其中的玄妙,也不得不一步步踏進他們事先設好的陷阱中。他相信,就算當初自己選擇了息事寧人,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出境或許比現在還要更加糟糕。
省委督查室,督查室主任徐雲林正在聽取裘翔冬有關林辰暮撞傷人事件的調查報告。看得出來,裘翔冬這次作了大量的工作,收集到的材料足足有厚厚一摞。
徐雲林聽了半晌,又翻看了其中不少材料,就皺眉道:“照你這麼說來,這個林辰暮真是撞傷了老人置之不理,性質極爲惡劣?”
裘翔冬就笑着說道:“也不是置之不理,根據我們調查,他當時還是將老人送到醫院,並墊付了兩萬塊錢的治療費。不過他始終都謊稱自己是做好人好事,這種行徑就有些道德缺失了。而且,事後爲了掩飾他的這種行爲,他還利用自身的權勢,威逼不少目擊者作了僞證。我認爲,對於這種幹部,尤其還是團省委的幹部,他的這種行爲極其惡劣,影響極壞,應該立刻向省委如實通報處理。”
徐雲林嗯了一聲,卻又翻了翻材料,正色道:“材料都很翔實,看得出來,你們都做了不少工作啊。不過,怎麼沒有林辰暮自己的材料呢?咱們可不能以偏概全,只聽單方面的一面之詞啊。”
裘翔冬微微一怔,又笑着說道:“這個林辰暮,我去和他接觸了兩次,態度卻死硬,一直進行狡辯。後來我看情況都很清楚了,也就沒有再和他多費脣舌。發正不論他如何否認狡辯,羣衆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我還聽說了,受害者已經正式向法院提起了訴訟。”
說話的時候,裘翔冬不時還觀察着徐雲林的臉色,總覺得今天主任似乎有些怪怪的。以前對於這種事情,主任不是最嫉惡如仇的嗎?
“行,我知道了。”過了片刻後,徐雲林又說道:“東西先放我這裡,我看看再說。”
等裘翔冬出去之後,徐雲林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就笑着說道:“黃秘書長,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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