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瑞華慢慢抿了一口香氣四溢的清茶，他身旁，楊衛國正翻看着喬瑞華草擬的意見，不由就微微蹙起眉頭。
意見是關於東江鋼鐵廠的。在談判陷入破裂，首鋼的管良榮帶隊回首都之後，喬瑞華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意思，是儘快將東江鋼鐵廠的管轄權從高新區拿回來，由武溪市來主導鋼鐵廠的改制，免得高新區的領導年輕氣盛，因爲一點點分歧而耽誤了鋼鐵廠改制的進程。
雖說對於東江鋼鐵廠的事情，楊衛國也比較着急，可喬瑞華如此急切，給人的信號就有些微妙了。首先來說，會給人一種市委市政府對於高新區工作不滿的感覺，對於林辰暮的威信也是一種打擊。喬瑞華通篇裡沒有指名點姓的提到林辰暮，而是說高新區管委會，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事情是衝着林辰暮去的。
楊衛國嘴脣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開聲。自從在常委會上扳過幾次手腕落敗後，他和楊衛國之間的話題好像就越來越少了，沒有什麼事也很少會來楊衛國的辦公室，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一種冰封的趨勢。其實楊衛國對此倒並不介意，一二把手之間似乎向來就沒有能夠和睦共處的。你的話語權重了，自然而然就會削弱對方的，這是一種蹺蹺板效應，很難能夠兩全其美的。
可黨政一把手的矛盾在上層漸漸有公開化的趨勢，這令他有些頭疼。給人的感覺太強勢了，壓得搭檔沒有足夠的話語權，這對於他今後的發展也不見得是好事。虧得他還時常教育林辰暮，要注意團結，可自己卻也面臨着相同的問題。
因此，在一定的場合，楊衛國也不願意時刻擺出一副和喬瑞華針鋒相對的態勢，免得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
“儘快讓東江鋼鐵廠恢復生產？”楊衛國翻看着最後一頁，臉色愈發難看。鋼鐵廠是林辰暮勒令停產的，爲此高新區財政還承擔着巨大的負擔，爲所有的工人發放一定的生活補貼，可如果現在就讓鋼鐵廠恢復生產，對林辰暮而言，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臉。
慢慢放下了手頭的材料，楊衛國組織了一下語言，對喬瑞華說道：“高新區之所以讓鋼鐵廠停產，不僅是因爲環境污染問題，還因爲現在生產的產品根本就賣不出去，生產越多虧損越大。而且，現在鋼鐵廠已經沒有資金購買原材料了，先要讓這些機器設備轉動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喬瑞華笑笑道：“我也是想到，鋼鐵廠這麼大的一個負擔，丟給高新區似乎不大好，對高新區來說也不公平。高新區是我們武溪的一扇窗口，需要解開束縛快速發展。鋼鐵廠的事情已經讓他們大爲頭疼了，作爲上級領導，咱們不能坐視不理。而如果一直處於停產狀態，機器不運轉，反倒是容易壞了，到時候就更一文不值了。至於恢復生產的事，我也考慮過了，由我們政府出面，替鋼鐵廠貸款三千萬，廠子完全可以恢復生產。而產品的銷售也不用愁，我已經在瑞江聯繫好了一家鋼鐵製品廠，可以全部接收咱們東江鋼鐵廠所生產的鋼鐵，當然，價格上肯定要優惠一些。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至少說，以後鋼鐵廠就不用再擔心產品的銷售問題了。”
“全部接收？”楊衛國就大有深意地笑了笑，問道：“這家鋼鐵製品廠是自己使用，還是再轉手銷售出去？”
喬瑞華就笑着說道：“這個我想就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了吧？不論是自己使用，還是轉手銷售出去，和我們都沒什麼關係。只要他準時足額將款項給我們打過來就行了。”
“那價格呢？”楊衛國就笑着說道：“別到時候連成本都收不回來，那就麻煩了。”
“這怎麼可能？”喬瑞華說道：“只不過是賺得少而已。再說了，對於咱們來說，主要還是想讓東江鋼鐵廠能夠正常運轉起來，不給政府添麻煩，廣大職工也能養活自己。”
這下楊衛國明白了，敢情污染是武溪的，錢卻讓別人給掙了。這個方式眼下看起來是不錯，至少能解決燃眉之急，但事實上，卻是連首鋼併購都還不如。首鋼併購了至少說鋼鐵廠的現狀還能有所改善，可繼續這樣苟延殘喘下去，事態只會越來越糟。
楊衛國拿起茶杯，琢磨了一下，說道：“這樣吧，事關重大，咱們還是上會去討論一下，集思廣益，看看大家還有沒有什麼好的意見和建議。”
喬瑞華微微點頭，也知道其實這就是楊衛國委婉表示了不同意。而上會討論，最終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但他並不擔心，其實也沒想過能夠順利通過。他就是要不斷地提出各種提案，讓楊衛國來否決，以讓楊衛國獨攬專權的形象更加生動充實。
黨政一把手不合，喬瑞華固然會飽受質疑，但承受更大壓力的，卻是楊衛國。
喬瑞華話題一轉，又說道：“高新區的發展極爲迅猛，可卻始終都空缺一個副主任，給工作上帶來了很大的不便。管委會方面一直希望能夠儘快補充上，不知道楊書記對此有沒有什麼好的想法？”
楊衛國笑着說道：“這個副主任，自然是要德才兼備，不知道喬市長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喬瑞華當然有合適的人選，不過楊衛國如此容易就將球給踢了回來，還是讓他有些驚愕，就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人不敢說德才兼備，不過在我所認識的人裡，也算是很有能力的，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工作，幹部羣衆也很擁護他。”
“哦，聽喬市長這麼一說，我都很好奇了，不知道是哪一位俊彥啊？”楊衛國笑呵呵地說道，其實心頭多少猜到了喬瑞華要提及的人選。
喬瑞華倒也直接，徑直說道：“方姵雲你看怎麼樣？”
果然是方姵雲，楊衛國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顯然沒逃過喬瑞華的眼睛，就笑呵呵地說道：“怎麼，不合適？”
方姵雲是團市委副書記，和唐凝一樣，都是武溪有名的美女幹部，年齡也不大，三十來歲，留着一頭秀氣的短髮，杏眼桃腮，光彩照人。或許是因爲林辰暮曾經在團省委裡待過的緣故，楊衛國以前對她的印象本來還是不錯的，即便她和喬瑞華走得比較近，甚至有傳言說她和喬瑞華有一腿，楊衛國也沒太往心裡面去。
但現在看來，兩人的關係的確有些不一般。
看了喬瑞華一眼，楊衛國笑了笑，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意見。”高新區只是林辰暮的前哨，他註定是要離開這裡的，太過於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反倒是不利於他的成長。再說了，即便加上一個方姵雲，蘇昌志也不見得就能在高新區掀起怎樣的風浪。
喬瑞華似乎沒想到今天楊衛國那麼好說話，凝視了楊衛國一眼，似乎在琢磨他的真實意圖，隨即笑道：“等組織部考察過再說吧，人事任命事關重大，再怎麼小心謹慎都不爲過。等有了眉目，一起上會討論。”
又同楊衛國閒聊了三兩分鐘，喬瑞華才告辭離去。
他待的時間並不長，前前後後也不過就半個小時，可就在這短短的半小時會晤中，他和楊衛國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對方的底限。這就好比兩個人玩牌一般，不斷揣測對方的底牌，以便決定自己是繼續跟下去，還是pass了重新開局。而當底牌亮出來後，也就是圖盡匕現的時候了。
總體來說，喬瑞華還是比較滿意的。通過今天的較量，他發現了楊衛國還是有所顧忌的。這一發現讓他大感興奮，只要有所顧忌，就會放不開手腳，對他來說，也就是絕佳的機會。只要不輕易觸及到楊衛國的底限，一些問題上楊衛國還是會讓步的。而他也會根據這些瞭解到的情況，採取最有效的方式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剛回到自己辦公室，卻見蘇昌志已經等在自己辦公室了，臉上喜形於色的，不由就問道：“你不去接待香港國興集團的客人，跑我這裡來幹什麼啊？”
“嘿嘿，自然是邀請喬叔叔晚上出席我們的歡迎晚宴。別人這麼大手筆，喬叔叔作爲一市之長，自然要出席才顯得出咱們的重視程度啊！”蘇昌志嬉皮笑臉地說道。
其實無須蘇昌志邀請，喬瑞華也有這個打算。雖然香港國興集團是林辰暮當初搭上的線，可既然林辰暮將項目交給了蘇昌志來負責，他當然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接待。前面提過了，領導幹部或許不把商人放在眼裡，但爲了出政績，搞經濟，和企業保持良好的關係也是很必要的。
不過喬瑞華沉吟了片刻，又問道：“楊書記去不去？”
領導都講究王不對王，除了極其重要的場合不得不共同出席之外，一般來說，楊衛國出現的地方，喬瑞華都會盡量避開，反過來同樣如此。這也是官場裡一種不成文的規定了。
“他和林辰暮都不會參加，聽說衛彤、黨文軍他們來了，林辰暮和楊衛國都要去接待。”蘇昌志大大咧咧地說道。這幾個公子哥固然厲害，卻也並沒有太放在他心上。大家走的路不一樣，要不然，他相信自己肯定比衛彤她們混得好。
喬瑞華一聽，眉頭卻不由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