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比南方來得還要突然,一場寒潮伴隨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就那樣沒有任何徵兆地降臨,瞬間就讓整個北方大地被鵝毛大雪給覆蓋,白茫茫一片。
林有成一如既往地劇本,然後隔幾天就會去魯迅文學院上課。
伴隨着第一場雪落下,林有成剛剛完稿《我的兄弟姐妹》電視劇的劇本,第一時間也就讓鄭小龍那邊拿過去。
京城電視藝術中心那邊看了鄭小龍帶回來的電影劇本之後,也就很快決定拍攝這部親情片的電視劇,不過很顯然正如鄭小龍所想,藝術中心那邊的同事對於林有成寫得這個《我的兄弟姐妹》這個本子自然很是感動,也都非常期待拍攝電視劇版本。
一直都在等着林有成的電視劇劇本,林有成完稿之後,自然第一時間帶回了京城電視藝術中心,開始準備電視劇的拍攝,應該說在林有成寫劇本的時候,藝術中心就已經在開始籌備。
很顯然京城藝術中心的人並不知道一心想要的諜戰劇劇本換成了親情劇劇本,而林有成也開始真正寫諜戰題材的故事。
不過那些和林有成無關了,林有成並沒有特別去在意京城電視藝術中心對於電視劇版本《我的兄弟姐妹》拍攝。
現在林有成已經開始準備寫他的下一部小說,也就是《潛伏》。
一如當初的《風聲》一樣,有些戰爭是看得見的,而有些戰爭卻是看不見的。沒有槍林彈雨,沒有濃煙滾滾,但困在其中的人猶如在懸崖邊上走鋼絲,行差踏錯就是粉身碎骨。
現在,林有成寫得《潛伏》同樣講述是地下戰爭。
這一場戰爭的背景是在1945年,正是抗.日戰爭接近尾聲之際,國、共、日三方的角力日趨激烈,平靜的海面下暗流涌動。由於軍.統特務李海豐投靠南.京汪.僞政權,軍.統情報處成員餘則成受命前往南.京刺殺叛徒,卻意外走上了另一條道路。經中共策反,餘則成以地下黨的身份重返軍統,成爲扎入國民黨心臟的一顆鉚釘。爲了協助餘的工作,黨組織派出脾氣火爆、口無遮攔的八路翠平擔任餘則成的冒牌夫人。隨着時間的推移,國共的鬥爭愈加強烈,這對夫婦也面臨着人生重大的考驗……
真正說起來,《潛伏》電視劇的成功主要在於編劇,節奏掌握得非常好,每集的前10分鐘一般都有一個小懸念,接近中間處解決,再設一個大懸念,快到末尾處解決,結尾再留一個鉤子。一個手雷作爲伏筆,從第二集埋下,一直到最後幾集又用上了,設計很精巧。
寫成小說,林有成自然也要進行改編,當然,故事大體內容都還是不變的。
最重要的是也不需要林有成去改變內容,整個《潛伏》故事裡面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充滿了血和肉。
不管是諜戰,還是愛情,情節都是一樣的精彩。
生離死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餘則成同志兩樣都趕上了。
一個是刻骨銘心的最初信仰,一個是日久生情的永恆牽掛。
雖然說,左藍是餘則成的戀人,但是最終和餘則成走到一起的還是假夫妻的翠平。
真正說來,翠平爲配合餘則成潛伏而同餘則成結成名譽夫妻,是頂替出了事故的妹妹被黨.組織臨時派來救場的,餘則成根本不認識她,所以來接她時心裡也忐忑不安。
但也正是這樣一位特別的女主角讓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沒辦法,誰讓翠平這個角色耳目一新,一個沒出過黃土高坡、沒見過世面、咋咋呼呼、沒有文化、沒有教養、懶散散、土得掉渣的女人猛然出現在大家面前,還和有潔癖的知識分子做夫妻,這其中的內部矛盾也是相當精彩。
尤其是隨着故事發展,翠平開始和餘則成常有摩擦,後逐漸有了默契,行爲做事也日漸成熟。幾次暗中幫助餘則成完成任務,二人碰撞出愛情的火花,結爲真夫妻,併爲丈夫生下一女。不過很可惜,解放前夕,滿懷期待的餘則成卻被吳站長硬拉到了寶島,繼續潛伏。
林有成停下筆,望了一眼窗外飛揚的大雪。
不同於在春風巷的時候,只能烤着火爐,寫一會字,又烤火取暖一會,現在林有成在京城的四合院子也都安裝了暖氣,屋子裡面暖意濃濃,倒也不用擔心受凍。
林有成繼續伏案在桌上爬着格子字,寫着稿子。
《潛伏》的創新之處就在於它是一部很人性化的、家庭倫理劇式的諜戰劇,但骨子裡又是極度的理想主義,是一部關於信仰的故事。
相比起那一篇《風聲》,懸疑燒腦作爲框架,家國情懷、生死看淡作爲血肉填充,邏輯上嚴謹,感情上豐盈,但故事裡面並沒有愛情,當然顧曉夢那樣的情感超越了愛情本身,因爲那是真正的大愛。
在《潛伏》裡面則是多了愛情。
“翠平,咱倆商量個事兒成嗎?”
“什麼?”
“你能生個嘴巴小點的女孩兒嗎?”
“我還想生個眼睛大點的小子呢!”
林有成到現在都還記得這一段對話,毫無疑問這就是餘則成和翠平之間的愛情,那般可愛,那般真實。
在林有成看來,《諜戰》是出色的諜戰片,但是裡面的愛情同樣佔比不少,餘則成認識中.gong、加入中gong到堅定不移地信仰共。chan主義理想,這一過程中每一個重要的環節都與女人以及愛情有關。
前兩者主要是因爲左藍的緣故。在重.慶爲中.統效力的時候,餘則成雖然全心抗.日、同情中gong,但畢竟還是心向黨國,他和左藍在陝西會館的那一次爭執就是明證,所以左藍本人也一度認爲她策反餘則成失敗。後來餘則成加入完全是因爲黨國基本把他當作一顆棄子,置其生命安全於不顧。他中彈後被救,實際上已無他路可走。但在這種絕境中他之所以並非截然不甘願地踏上他不得不走的道路,只是因爲他懷揣着對左藍的感情,以及對與其共同生活的期望,所以內部也把他定義爲“僅僅爲一個女人蔘加革命的人”。
對餘則成來說,結實左藍無疑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也是他一生命運的真正開啓。與左藍的愛情,是浪漫的、理想主義的,這和左藍身上折射出的信仰是一致的。左藍參觀天.津的時候,他的上司對她強調了一句話:“革命的愛情最浪漫”。
但真正奠定了餘則成最後信仰的建立的,毋庸置疑是翠平。在終日的打打鬧鬧中,在有驚無險的一次次危機中,更是在同甘苦、共信念的精神契合中,餘則成與翠平之間磨礪出了一種相濡以沫、堅忍不拔的愛情。而餘則成真正信仰gong主義也是在這期間,所以他的入dang介紹人就是翠平,這不僅僅是形式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要不然餘則成也不會說,“左藍給過他一種信念,但這種信念的力量確實翠平給他的”。
就好像翠平曾經問餘則成:“你究竟是要去看牌子(情報信號),還是真心要和我散步?”
餘則成的回答很妙,也很真誠:“都是”。
這是一種單純情感限度內的信仰,愛自己的妻子,也是愛自己的祖國。
愛自己的妻子,也就堅持了自己心中的信仰。
當餘則成被組織告知翠平確實犧牲的消息之後,燒掉電文的紙,靜默,乾嘔,手腳不聽支配,倒地不起。
而後他和往常一樣,鋪好地上的牀鋪,擺好兩人的鞋,對着空蕩的牀和屋子,像當初面對左藍的遺體一樣,他可以恣意悲傷的時間那麼短,那麼短。
失去摯愛的悲傷如此的巨大,幾乎身處絕境的壓力如此的巨大,然而和信仰,和理想相比,他仍然選擇了後者,這個時候的餘則成,是揹負着左藍,揹負着翠平,揹負着許許多多和他們一樣潛伏着的人們的理想和信仰,這是可以讓他們捨棄一些的動力與追求。
可是,悲傷仍然那樣真切,摯愛之人一次次化作只能觸摸無法擁抱的遺像,那是任誰也不能忘卻的折磨。
寫着稿子的時候,林有成不禁停了筆,望向窗外,想着故事裡面的餘則成,這些折磨對餘則成而言就是理想的代價,他必須全部承受,直到死。
雪花下得越來越大,白茫茫一片籠罩整個四合院,充滿了哀意。
林有成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走到窗戶跟前,望着窗外的大雪,忍不住推開了窗,讓那股冷風鑽了進來,瞬間也讓林有成冷靜了不少。
這個故事果然深沉如海,一如《風聲》裡面的裘莊,籠罩在林有成的心頭。
信仰是一種怎樣的力量?當處於除了信仰,其他任何事物都無法約束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之中,一個人面臨怎樣的心理鬥爭和意志掙扎?當不知前途爲何,或是明知前方就是犧牲於失敗,信仰是否就等同於固執的偏信與獨斷,也可稱之爲執着?
林有成想着故事裡面的信仰,想着餘則成最後的故事結局,心裡很是有些沉重。
這種沉重是因爲林有成也有去了解資料,瞭解歷史之後,來的更加沉重。
誰又能想到,到最後命運給餘則成安排的卻是與他姻緣最深,不斷在人生路上不斷相遇的晚秋。最後以他對着他和晚秋的結婚照黯然的表情結尾,標誌着他一生情感與命運的歸宿。這樣一個表情作結,也正說明了這條情感線路,纔是《潛伏》真正的線索。
至於《潛伏》最後的結局,林有成覺得原本的結局很好,因爲很多資料沒有解密,從公開資料來看,有些人結局非常好,有些人很慘,這是這那些革命先輩的結局,如果信手拈來大團圓,反倒失真,可能對不起那些犧牲的先輩。
即便結局對餘則成同志和翠平同志殘忍,雖然那比死別更悲慘,但某種意義上,這個結局反而是對他們最好的告慰。
要知道《潛伏》是一部以特務爲主人公的故事,林有成非常清楚地知道在諜戰的後面,它其實講述的是愛和信仰,從誕生到死亡,又重生的歷史縮影,是一部愛和信仰的簡史。
故事的尾聲,機場的那一段他們離得那麼近,又那麼遠。也學會有人不理解,爲何餘則成不讓翠平見他,但其實餘則成是要翠平去取留在雞窩裡的膠捲,因爲此刻已經沒有人能夠託付了。
餘則成曾經說過,只有活着才能在一起。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那一條窄窄的海峽,今後會將他們永遠地隔開。
在林有成想來,也許以後的某一天,餘則成和翠平他們的女兒會問媽媽,爸爸呢?爸爸是什麼樣子的人?翠平一定會咧着大嘴驕傲地對女兒說,你的爸爸雖然眼睛小小的,但是他是個英雄,他聰明,勇敢,還有哦,他學老母雞學的很像呢!
可是爸爸爲什麼總也不回來呢?
那不是爲了信仰,是命。
在那個動盪的年代,信仰的力量可以很強大,也可以很弱小。在無常的命運面前,其作用微乎其微。愛情放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也顯得微不足道了。翠平要面臨的,是今後的漫漫人生獨自守候,她一生的愛與恨永遠也漂不過橫亙的萬水千山。餘則成要面臨的,則是日日煎心復年年。
餘則成還能怎麼樣呢?
已經無處可去了,何況繼續潛伏是他和翠平之間唯一共同的聯繫了。雖然永不能相見,但是他知道,在戰場的某一個角落裡,翠平與他同在。
結尾處,餘則成看着牆上的結婚照,一定是想起了在他的生命中,也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孩,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稀裡糊塗地就和他拜了天地。可是他留給她的,只有一個沒來得及起名字的女兒和一張僞造的結婚證。
他娶的,只是記憶裡的翠平。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叫陳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