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魯迅文學院。
學院研究創作班裡有不少學生並沒有參加《潛伏》的作品研討會,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對於林有成這部作品的討論。
就像此刻程紅望着謝殊華,問道:“殊華,你說餘則成到底愛不愛左藍啊?”
“啊?”
謝殊華微微一愣,放下自己正反覆看的《潛伏》,問道:“你爲什麼這麼問啊?”
程紅想了一下,說道:“我只是在想,在《潛伏》中餘則成這一生有三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初戀左藍,一個是他這輩子無法忘記的妻子翠萍,最後一個是最後將和他繼續潛伏,有可能相伴一生的晚秋。”
“在林有成筆下,大結局的時候很明顯餘則成身邊站着的是晚秋,心中掛念的是翠萍,唯獨左藍這個他愛上的第一個女人,好像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了。”
“不是說初戀最難忘嗎?不是說初戀是很多人一生的痛和美好嗎?可是爲何餘則成偏偏唯獨忘了他這個初戀,而且他們曾經愛得那麼熱烈,他們的感情曾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如果不是因爲戰爭他們也許早就結婚生子了。”
謝殊華沒有想到程紅居然會提出這個問題,仔細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有可能是因爲左藍爲了保護他犧牲了,左藍的犧牲給了餘則成精神上非常大的打擊,但是因爲革.命他忍着悲痛繼續完成自己的任務,只能將左藍的犧牲這個現實深深埋在心底。”
程紅又提出自己的那個問題,說道:“可是爲何他最後卻沒有想起這個他愛上的第一個女人,這個爲了保護他而犧牲性命的女人呢?”
“這……”
謝殊華不知道爲什麼,思考着原因,同時她也不知道這個問題重要嗎?
程紅望着謝殊華,忽地說道:“你說沒有沒有可能,餘則成還是不夠愛左藍,因爲我覺得只有不夠愛才會如此輕描淡寫的忘記。我認爲只要深愛才會在多年後依舊惦記着那個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她還會掉下一滴難過的淚。”
謝殊華眉頭微皺,不知爲何覺得程紅說得有一定道理,但同樣她又隱隱覺得哪裡有一絲不對勁。
但她也有考慮是不是餘則成對左藍的愛情並沒有想象那麼深刻,其實他曾也愛過,如果愛得深刻,但是爲何最後卻如此輕飄飄的放下了呢?
就在謝殊華思考的時候,程紅又給出了自己猜測的原因。
“殊華,你應該清楚餘則成和左藍最初一開始的事情。”
謝殊華點了點頭。
小說一開始就有寫餘則成是在民國二十六年在上滬參加的青浦特訓班加入的國.民黨,現在是重.慶總部一名電訊處二臺的監聽人員。
他外表老實,爲人善良,身份又是官員,算是一名有前途的小夥子,他的科長叫呂宗方,其實真實身份是一名共產黨。
當然餘則成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他科長呂宗方的真實身份,而他每天腦海裡想的不過是等到一切結束了,和他的女友左藍一起過平凡的夫妻生活。
他的女友左藍是一名教師,長相清秀美麗,讓人第一眼見了非常的驚豔,而且非常有文化有見識,是一位美麗獨立的女孩。
程紅望着謝殊華,說道:“兩人那個時候可以說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就差一個儀式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謝殊華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
她很清楚地記得隨着對日抗戰快要結束了,島國也快投降了,這個時候餘則成覺得勝利的時刻要來了,他向左藍求婚,那天來到學校找她,還帶了一條讓朋友從莫.斯科帶回的圍巾送給左藍。
左藍很開心,問他婚禮日子定了沒,結果餘則成說他想選擇在抗日勝利那一天。
很顯然餘則成對未來的結局是非常向往的,也是非常樂觀的。
但是左藍卻覺得抗戰勝利後還有很多事情,她認爲兩黨之間必定會有一番糾纏。
那個時候的左藍已經表現出了對國民黨強烈的不滿,但是餘則成那個時候還沒有懷疑左藍的身份,他認爲自己的女朋友不過是一個比較有想法的知識分子而已。
他對她充滿了愛慕和仰慕,他喜歡這樣美麗有知識的女性。很顯然愛情矇蔽了他的雙眼,他始終沒有看清他們本就不是一個陣營的人,直到有一天餘則成執行任務的時候才發現左藍的真實身份。
程紅拿過謝殊華面前的《人民文學》雜誌,翻到《潛伏》裡的一段情節,邊翻邊說道:“你知道的,餘則成後面知道左藍是共,又有呂宗方爲了救他犧牲,他按呂宗方的話,去見了左藍,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是左藍,也不知道這是呂宗方想讓左藍策反他。因爲策反任務最主要的人是左藍來執行。毫無疑問,從餘則成之前抹去左藍的信息,也從他們之間的感情來看,左藍來執行這場任務是最好的人選。”
“餘則成那個時候知道呂宗方讓他來到這裡不是送東西,而是爲了見一個人。其實餘則成是非常拒絕的,他知道呂宗方是共的人,他那個時候也不想見他們那邊的人,甚至非常激動的要離開。這個時候他卻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戀人左藍,這讓他非常驚喜同時也非常震驚。”
“不過他們的對話卻不好。”
“原本餘則成他覺得應該是個巧合,是左藍恰好來這裡看他,但是事實卻是呂宗方讓他見的那個人就是左藍,而左藍的任務便是策反餘則成。
之前餘則成一直不敢相信左藍真的是共,但是左藍說自己是呂宗方犧牲前讓她來到這裡等他的,同時左藍說希望讓餘則成和她一起去延.安。這讓餘則成非常意外,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左藍的愛情一下子不純潔了。”
謝殊華聽着程紅的話,點了點頭。
她也知道那個時候的餘則成還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在他眼中看來左藍是要他叛變,但是左藍對他說這不是叛變,而是希望他們能夠真正走在一起,有一樣的生活目標,一樣的信仰。
餘則成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他無法接受勸他的人是左藍。
其實餘則成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對他來說正治太遙遠了,如果說他有信仰的話那就是良心,他覺得只要抗日勝利了,一切都結束了,但是左藍知道還有內部矛盾而且任重道遠。
“你看,這裡——”
程紅指着《潛伏》裡面的那一段情節,說道:“餘則成面對左藍的極力勸說,他有些恍惚了,他非常悲傷的問左藍:‘你到底是真的愛我,還是共的美人計?’”
“聽到這句話後,左藍非常難過,她紅着眼睛對餘則成說:‘如果你覺得我們以前的感情都是真的話,就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殊華,我覺得這裡也許他對左藍的感情變了,他認爲他們之間的感情更多的是一場美人計罷了。其實左藍是真愛餘則成的,所以她是非常希望餘則成能夠和自己站在同一個陣營。很明顯那一次左藍的策反任務失敗了,而餘則成的內心也是非常的沉重。但是左藍知道這不是美人計,她對餘則成是真心的,如果不是她不會難過,如果不是她不會爲了保護餘則成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其實我覺得左藍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策反餘則成的那個人不能是她,雖然她去說成功概率會增大,但是會讓餘則成懷疑他們之間的感情。”
“當然,在那樣的情況下也只有左藍的話餘則成能夠聽得進去,所以這對左藍來說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這也是我爲什麼覺得後面其實餘則成不夠愛左藍,再次見面兩人的激動,不過是因爲久別重逢的衝動罷了,但是仔細想想他早就對左藍的真心產生了懷疑。這也是爲什麼後來餘則成身邊站着穆婉秋,心中掛記着翠萍,唯獨爲他犧牲的左藍在他心中卻沒有了位置。因爲那個“美人計”始終是餘則成心中的痛,也是他不願意回想起的往事。”
“對餘則成來說愛情是純潔的,是神聖的,是沒有目的性的,而不管左藍多愛他,但是很顯然她的愛是有目的性的。這一點是餘則成無法接受的,也是他淡忘左藍的原因。”
聽到這裡,謝殊華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我認爲不是因爲那個‘美人計’是餘則成心中的痛,而是因爲左藍是爲了救餘則成而犧牲的,這纔是他不願意回想起的往事。”
程紅聽見這話,微微一怔,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說得有道理。”
謝殊華接着說道:“我覺得最後結局沒有提左藍,是因爲左藍是已經犧牲了的同志,而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既然左藍已經走了,而林有成和翠萍也開始了新的生活,那麼自然是需要往前看,餘則成自然也是需要全身心地去愛着翠萍,先向活人不向死人。”
“先向活人不向死人?”
程紅聽見這話,心裡頗爲觸動,她也似乎明白了謝殊華的意思。
先向活人不向死人,那也就是說生者爲大,真正在面臨生者和死者的權益受損時,肯定是先保證生者的權益不被受損。是因爲他還活着,是有希望留在這個世界享受更美好的未來的。
“殊華,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想差了。”
“先向活人不向死人,人總要往前看,他們還活着,就應該擁有更好的未來。”
程紅現在是真得明白爲什麼林有成沒有在結局讓餘則成提到左藍了,因爲左藍已經犧牲,而翠萍還活着。
“其實我覺得,餘則成這一生有過三個女人,無論是翠萍還是晚秋,他都和她們結過婚,辦過婚禮,唯獨左藍,是他這輩子唯一沒有娶到的女人,也是他最後淡忘的那個人。我想也許就是有緣無分。”
“有緣無分?”
謝殊華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也就是有緣無分,那個時候左藍都已經接受餘則成和翠萍在一起了,即便那是假的,但左藍到死都不知道,這可能也是他們有緣無分。”
餘樺看見謝殊華和程紅一直在討論,不禁走了過來,問道:“你們在討論什麼呢?”
“討論《潛伏》裡面的愛情。”
餘樺聽見程紅這話,不禁笑了,說道:“那你們討論出來什麼什麼沒有?”
“我們討論結局爲什麼餘則成沒有想到左藍,只想到了翠萍。”
餘樺沒有想到居然會是討論這個問題,這個思路還真是奇怪,反正他是沒有辦法理解,說道:“餘則成那個時候是愛上了左藍,但是左藍已經死了,他也開始新的愛情,自然是想着自己真正愛的人。”
“而且我覺得,這是林有成寫得,我覺得你們還不去問一下林有成這位作者,畢竟餘則成最後結局爲什麼不想左藍,只想翠萍,只有林有成這位作者纔會給出答案。”
“我們覺得林有成這麼寫是因爲,先向活人不向死人。”
餘樺聽見謝殊華這話,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
謝殊華忽地想到林有成寫餘則成在左藍犧牲以後,愛上了翠萍,最後結局也一直想着翠萍,那麼也就是說林有成也是知道先向活人不向死人這個道理的。
林有成他爲什麼一直沒有開始他新的愛情呢?
畢竟他的愛人也已經離開快六年了。
謝殊華心裡冒出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即便是林有成再重新開始新的愛情,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朝活人看纔對啊!
程紅看見謝殊華像是想到了什麼十分入神,不禁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呢?”
謝殊華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在想如果愛人死了很久以後,重新開始新的愛情應該是可以的。”
“剛不都說了,當然可以!”
餘樺點頭,直接說道:“沒錯,現在又不是封建時代,還要給亡人守節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