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紅螺說楊進周直接把來訪的四位本家叔伯擋在了外頭,陳瀾並不覺得有多意外。儘管只是新婚夫妻,可她和楊進周的相識卻遠遠在此之前,在錯綜複雜的局勢面前,他的直截了當大開大闔看似魯莽,可也不失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果然,就在她手中的那副暖額才鎖了一小半的邊時,楊進周就回來了。見他低下頭好奇地打量她手中的活計,她便主動解釋道:“今年的天氣格外冷,這是給母親預備的。雖說外出的時候能用貂鼠臥兔兒,可在家裡頂着那東西卻累贅。從前我也常給家裡老太太縫製這個,最是保暖。而且母親不喜歡那些珠玉之類的裝飾,繡些花樣,中間用金線勾一勾就成了。”
“一整天又是家務,又是外頭的事情,針線活少做些也不打緊,我和娘都不是挑剔的人,你可小心熬壞了眼睛。”楊進周說了一句,見陳瀾但笑不語,只是把手中沒做完的針線收好了放到一旁的籮筐中,隨即衝着丫頭們打了個手勢,他便上炕坐了,沉吟片刻就開口說,“你可還記得,那一回我在通州半道上遇見你、四弟和羅世子的事?剛剛在門前那些鬧事的人裡頭,正巧給我抓着了一個當時在場的打手,問出了一些事情。”
那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陳瀾自然有印象,據張莊頭說,那之後那個賭債累累的嚴家老大被家裡的妹妹用擀麪杖追打,後來以忤逆的罪名被送了通州衙門,隨即被髮了天壽山種樹,而那幾個追債的傢伙倒是沒什麼消息。此時此刻,她立時坐直了身子。
“可是他透露了,那會兒是京裡什麼人在後頭作祟?”
“是汝……是楊珪。”
楊進周的語氣異常平淡,但從他不曾稱呼二叔,而是直接用了楊珪兩個字,陳瀾便知道他心中必是痛恨嫌惡。於是,她便有意岔開道:“想來他也沒料到你竟是有這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打過一次照面,這回仍然把人認了出來。你說問出了一點事情,應當不止是這個吧?”
“你怎麼知道?”
陳瀾狡黠地一笑,雙手託着下巴,雙肘輕輕擱在了炕桌上:“他們是什麼貨色,咱們又不是頭一回知道,之前還不是險些鬧出了人命?若單單爲了這個,你絕對不會特地拿出來說道,應當是從這傢伙口中又問出了什麼……莫非是此次的主使?”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看着對面笑得陽光燦爛的妻子,楊進周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說是一位楚公公。能用太監服侍的,不出那幾位皇族。我從前在錦衣衛的時候,曾經因事調閱過那些在外頭王府的太監名冊,並無人姓楚。當然,也不排除用了假姓。但正好,淮王身邊有兩個親信的太監,到沒有姓楚的,可其中一人姓林,從前跟過李淑媛,形容相貌與此人形容頗有相似。”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陳瀾皺了皺眉,面前突然浮現出了淮王那張囂張跋扈自以爲是的臉,趕緊甩了甩手,試圖把這形象從面前驅散,隨即就哂然笑道:“這還真是陰魂不散……算了,總之不是沒辦法治他,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把明天的事情預備好。話說回來,之前我也忘了,這樣的事情,可應當下個帖子請些賓客?”
“隨意吧,也不用廣發帖子,郡主只怕不能來,你請上三五親友也就差不多了,免得好好的事情還要招人非議。”
“既如此,那就請上惠心姐姐,冰雲妹妹……小四是一定要來湊熱鬧的,總不能少了他。至於羅世子,只怕是公務繁忙無暇脫身。韓國公府也得送去帖子,然後便是杜閣老夫人和箏兒妹妹……”
見陳瀾歪着頭扳手指計算人,不知不覺身子已經完全壓在了炕桌上,那挺翹的鼻子就在眼前,楊進周突然生出了一絲玩心,冷不防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輕輕一點,隨即就一縱身下了炕,也不等陳瀾反應過來就開口說道:“我再去馬廄裡頭看看,挑一匹性子溫順的出來,讓他們再好好馴一馴,日後好給你使。若是挑不出來,我就帶上人去馬市上瞧瞧……”
“嗯?”
陳瀾一回頭,就看到那厚厚的門簾已經落下了,有心靠近窗子再叫一聲,可探了探頭看見外頭的人影映在厚厚的高麗紙上,她忍不住沒好氣地嘟囔道:“呆子,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就不知道派個人去囑咐一聲……”
早先完全忘記了這一茬,此時既是想了起來,陳瀾自是忙不迭地寫帖子,又讓雲姑姑和柳姑姑親自去送。等到傍晚,各處的迴應幾乎都到了。
張惠心和張冰雲都是滿口答應,衛夫人也樂意帶着杜箏過來。陽寧侯府那邊,因爲徐夫人的病,朱氏又行動不便,只有陳衍有空抽身,倒是出嫁之後第二次回侯府的陳灩正好在場,一口提出要過來賀一賀,送帖子去的雲姑姑自然也不好回絕。此外,純屬禮節似的往楊家送的帖子卻也得到了回覆,汝寧伯太夫人打發了一個媽媽送了一份厚禮,自己卻說沒法過來。
而宜興郡主想來卻有心無力,只得讓戴文治和張惠心兩口子一塊來,韓國公夫人藉口有事,世子夫人尹氏身子不爽快,倒是世子張炤允了,而晉王妃則是不能貿貿然離了王府,只說明日會送賀禮……於是,連江氏請的幾位相熟的軍中誥命,統共也就是十幾個人。
次日清晨,鏡園內外的下人全都早早起了牀。灑掃準備之後,便都換上了整齊的衣裳,又有兩個機靈的小廝守在衚衕口預備。辰正三刻,一個打前站的小火者就急匆匆先跑了過來,撂下一句曲公公巳時一刻出發拔腿就走。有了這知會,上上下下心裡有了數,整套誥命裝扮的江氏和陳瀾少不得都摘了頭上那珠冠。婆媳倆看着彼此那鑲滿了沉甸甸金事件和珠玉翡翠的行頭,幾乎是一同苦笑了一聲。
“就爲着鳳冠霞帔的誥命,外頭人全都是爭破了頭,卻不想想這東西不能當飯吃的。”江氏感慨了一聲,隨即招呼了陳瀾挨着自己坐下,又嘆道,“你這誥命還是之前封的縣主,全哥還沒來得及給你請封就去了宣府,如今既是回來了,就該向禮部陳文了。”
“娘,這又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大事,不着急。”見江氏笑得慈和,陳瀾便順勢說道,“說起來前日晚上叔全提起皇上答應題正堂,昨天一早司禮監就派人過來預先知會,今天一早就送過來,這點時間連制一塊大匾也未必來得及,大約是早就預備好的。”
“當是如此。”江氏不覺想起了之前汝寧伯府生變時這裡的驚懼,不禁吁了一口氣,“總算是全哥和你應對得宜,咱們家才因此得益。而且,有了御賜堂號,我們雖還是楊氏一支,卻幾乎就相當於另起爐竈了。”
頒賜的司禮監太監曲永尚未到,巳時不到,應邀而來的賓客就已經陸陸續續都來齊了。張惠心和陳衍幾乎是前後腳來的,隨即便是陳灩,再接着是自個帶着幾個護衛前來的張冰雲,然後是衛夫人和杜箏,至於江氏邀的那些軍官家的夫人奶奶們,偌大的後堂擠得滿滿當當。雖說是文武殊途,但衛夫人是好相處的人,張冰雲和杜箏又年少,滿座說話自是少有顧忌,倒反而是滿堂歡喜盡興。
“曲公公已經上了德勝門大街,老爺已經在門外迎候了,請老太太和夫人預備出儀門。”
隨着莊媽媽進來稟報,陳瀾連忙攙着江氏起身,和衆人說道一聲就出了屋子。婆媳倆在儀門外站了沒多久,就有人報說曲公公已到了。又等了片刻,陳瀾就看到甬道拐角處,楊進周落後曲永半步走了過來,須臾又現出了兩個擡着紅綢掩蓋的一面大匾過來,再後頭則是一隊衣衫鮮亮的錦衣衛。
在儀門前和曲永見禮之後,陳瀾和江氏自是隨着前往正堂。往日垂在門前的厚厚門簾此時已經完全除掉了,從外頭便可以看到裡頭那大案上,原本掛着匾額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兩邊總共十六張楠木交椅排列得整整齊齊,偌大的屋子只在兩邊沿牆根站着八名僕人。
曲永看了看正堂大案前正中設着的香案,腳下頓了一頓就先行入內。等到楊進周等人進來,依禮在香案前一一跪下,他方纔展開了手中的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強力幹事,剛正可嘉,念及勳賢,今賜鏡園正堂名曰致遠。欽此。”
等衆人齊齊下拜謝恩之後,曲永將誥旨雙手交託了過去。等楊進周接過在香案上擺設好,衆人又一一隨他退出正堂,眼看兩個身強力壯的錦衣衛架起梯子掛匾,他纔對身邊的楊進周和江氏陳瀾輕聲說道:“皇上之前對我說,諸葛武侯舊言,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是故鏡園正堂曰致遠。若不是楊大人此次面臨這樣的誘惑尚能不爲所動,夫人亦是如此,皇上也不會預備這兩個字。滿朝公卿重臣,能得這二字評語,果真是難得啊”
陳瀾早在聽到致遠兩個字的時候,心中便是一動,此時自是全都明白了。望着那兩名錦衣衛上好匾額之後,其中一個猛地一扯那紅綢,那一瞬間,她便看到了那塊金字青地大匾。
斗大的致遠堂三字之後,尚有一行小字,亦是皇帝御筆親題——永熙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六,書賜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而更重要的是下頭的那一方璽印。
PS:端午節卻是下雨天,又要去赴老弟的生日宴,所以今天就這一更。一大早吃了倆糉子,祝大家今天糉子吃夠,和和美美,順帶討要端午節的禮物——粉紅票,純當提前給俺過生日好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