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一夢------
【上蒼賜給她一張臉,她卻爲自己再造了另一張。】
【多少的苦痛,多少的悔恨,都掩藏在那面具之下。】
某年某月某日,幽暗大陸某個偏僻的村落裡。
"媽咪!看!"孩子高興地從外面衝進屋子裡,滿身是泥土,把小木屋的地板都弄髒了。
女人沒有責怪她的兒子,而是微笑轉過身來:"怎麼了,薩博?"
"生日快樂哦,媽咪!"兔人少年舉起手中捧着的東西,原來那是一株玫瑰。
淡藍色的,花瓣是半透明的,品種極其稀有的玫瑰。這種玫瑰被當地人叫做"芳烴",它雖然非常罕見,卻像幽暗地域裡絕大部分的草木一樣,有着極其強大的生命力,不管是狂風暴雨,還是旱澇成災,都絕不會讓它低頭彎腰,甘受摧折。
這種看似脆弱,生命力卻意外地頑強的、虛幻的玫瑰花,其名字也正是她的名字。因爲她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並沒有記憶,她的名字還是她的丈夫幫她取的。
芳汀嗎。真是再合適不過的名字了。
"謝謝你,薩博。這花很美哦。"女人微笑着道,"我們這就把它種在屋子的後院。等明年春天一到,或許我們家後院就有一個美麗的花圃了。"
"好的,媽咪!"那時候只有幾歲大的小兔子,笑得格外地燦爛。
身爲外地人的她,原本根本沒有資格在這個村子裡獲得容身之所。還是因爲她的丈夫接納了她,村子裡的人才勉爲其難地讓她留下來的。如今她的丈夫成爲了獸人聯軍的士兵,在前線奮戰,周圍的情勢卻越來越複雜,她不禁有點擔憂。但她的丈夫好歹是軍人,有軍人的榮耀------哪怕只有不起眼的那一丁點------仍然能夠爲這個家帶來好處。丈夫在前線的努力,讓她和她的孩子有飽飯可吃,不至於餓死,也有瓦遮頭,不至於櫛風沐雨,經歷風霜。因此,不管是日子過得多艱困,村子裡的勞作有多苦累,她都能忍耐下來。
但好景不長。
"你一定在跟我看玩笑。"她定睛看着那名虎人軍官,臉色變得鐵青:"你們不能這樣做。這是他的房子,我們的家,你們無權把它收回!"
"他的房子,沒錯。"那名軍官的臉上帶着冷酷,甚至是殘忍,如同真正的野獸:"但不是你和你兒子的房子。他已經死了,還是以不榮譽的方式死去。既然他沒有合法繼承人,他的遺產即將被聯軍收繳,其中也包括這間房子。"
"不!"她急道:"我是他妻子,即使沒有這房子的繼承權,他兒子薩博也至少該有這個繼承權吧?你們在開玩笑嗎?隨隨便便就充公我們的財產?"
"夫人,記錄上可沒有你和他的合法婚姻證明。你們二人的婚姻本來就不受承認,那孩子更加是【計劃之外】的產物。那時候我們讓你生下孩子,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寬容了,你可別得寸進尺。"
她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真的沒有辦法留住這房子嗎?"她低聲問:"冬天快來了。你比誰都清楚,要是讓我們母子就這樣離開村子,到荒野裡去的話,我們是必死無疑的。"
那名軍官搖着頭,他那色迷迷的雙眼,卻從始至終都落在她胸前的那道溝上。
"除非------"軍官突然獰笑起來。
"除非?"
"他們確、實、有一個計劃,想把這裡改建成高級軍官們的療養所,讓剛從前線返回的軍官們,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有放鬆身心的地方。我確實可以想個辦法,讓你們母子以傭人的身份留在這裡繼續生活,但是呢......怎麼說好呢?那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名虎人軍官突然把手掌壓在女人的肩膀上,他的臉上露出猙獰,如同一頭野獸正在捕食獵物:"不錯嘛,【索菲亞的藍薔薇】。即使只是兔子,即使以兇牙族(虎人族)的審美而言,你也算得上是絕代美人了。"
"長、長官?!你想幹什麼!請你放尊重一點!"她驚呼。
"放尊重?對於無依無靠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你而言,你和你的孩子吃我們珍貴的糧食、喝我們珍貴的食水、佔有我們珍貴的土地、卻什麼都不願意付出------我沒有馬上把你趕出去,已經算是很尊重你了!"他把她壓在桌子上,目露兇光:"如果真想留在這裡的話,至少給聯軍做點貢獻,證明你是值得留下來的人吧!"
"等等,什、什麼?!住手!我要喊人了!"
"那就喊啊。"虎人軍官一邊獰笑一邊撕碎女人的上衣,把手按在她的胸脯上:"村子裡的人是怎樣看待你的,你難道不清楚嗎?你兒子在旁邊的房間睡覺,他被吵醒看到你這副模樣,又會是什麼反應?我倒是很期待呢。"
她的臉色變得更爲凝重,因爲對方的話太過正確,她無從反駁。
"嘿嘿嘿嘿......讓大爺玩玩吧。"那名軍官已經把他骯髒的身體貼了上來,一邊抱緊她,一邊用舌頭舔着她的臉:"今晚你就好好服侍我吧。服務足夠周到的話,讓你們留在這裡也無妨。我會把今天的體驗如實上報,讓他們知道你的美妙之處。然後,說不定,他們就會好好考慮留下你們母子二人。"
淚水迷糊了她的雙眼:"你們這羣......禽獸......!"
"是的,我們是禽獸。但被禽獸們圈養着的你們,又是什麼?"即使對方不願意,軍官仍然一邊用全身的力度壓在女人身上,強吻着她:"豈不是禽獸都不如嗎?"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孩子從少不更事的孩子,到漸漸地,隱約明白了什麼。
他原本並不明白爲什麼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些陌生的叔叔過來他家裡作客,而且到明天早上才走。他現在似乎明白了;
他原本並不明白爲什麼那些叔叔身上的汗臭味、血腥味、以及一種奇怪的腥臭味,第二天早上會在他媽媽身上縈繞。他現在似乎明白了;
他原本並不明白爲什麼他媽媽一直在迴避他,從不敢用正眼看他,現在他明白了。
如同她不敢用正眼看他那樣,他也在竭力迴避着她。否則,一旦他不小心看到她在凝視窗外陰霾的天空時,他看到的只有痛苦。
時光荏苒,萬物衰敗。
這間房子隨着時間而逐漸破舊,卻從未獲得修繕的經費,因此它的外表就和歷經風吹雨打數十年的老屋一樣,裂痕叢生。
此處唯一仍保持原樣的,就是屋後那一小片花圃,以及花圃裡頑強生長着的玫瑰。稱爲【芳烴】的藍薔薇,哪怕飽受風雨摧殘,也仍然挺立着,爲了自己的容身之所而挺立着,並每年一次,綻放出美豔絕倫的花朵,在這灰暗破舊的世界裡,增添一點憂鬱的淡藍色。
芳汀。
他的母親或許已經沒有他記憶中那麼美,但如今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一切的她,滿臉蒼老疲倦與茫然的她,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如今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腿腳不便了,眼睛也越發看不見了,她卻仍然每日堅持着,在屋子後院的花圃裡打理花草,把她最心愛的玫瑰花的枝條,打理得井然有序。
她或許已經學會了與絕望和睦共處,但他並沒有。他知道挑戰絕望所需要面對的風險有多大,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凡人,但他必須去做。
【婊.子】、【蕩.婦】、【妓.女】。他努力擦去花圃附近那些用粉筆、用木炭、用油漆寫成的、充滿侮辱性的詞句,看了看躲在遠處暗中觀察、充滿敵意的村民們,然後平靜地走回屋中。他母親的眼睛不好,本應是一種不幸,但他卻暗暗地感到有點慶幸,因爲至少,她看不見村民們寫下的這些惡毒咒罵。
他們什麼都不懂。
"媽,我決定了,要加入聯軍。"
"連你也......"
"阻止也是沒有用的。"兔人少年平淡地說:"我會爲我們的家族贏得榮耀......再一次。然後讓你過上好日子。"
她轉過頭來,紅着眼,用那無神的雙眼看着她兒子,彷彿她已看透了世上一切假象。
"如果你認爲自己是對的,那就去吧,薩博。"她說:"只是,不要回頭。
媽媽不是你的負累,你也不需要爲媽媽做任何事。
做好你自己,過得幸福就夠。
不要爲他人而活,要爲自己而活。
爸媽把一生都投資在你的身上,因爲我們沒有未來,沒有希望,而你有。
你就是我們最大的榮耀,最高的成就,最輝煌的未來。
所以------
"
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世界也越發灰暗失色。
"如果有一天,我們全都不在了。
請你一個人也要,過得幸福。
請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着。
那就是爸媽最大的心願了。
"
少年不可理解地眨着眼,彷彿在做一個很漫長的噩夢。
"你在說什麼傻話呢,媽?"他憐愛地走進他母親,伸出手來,試圖去撫摸她那蒼老的臉:"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你爲我付出了那麼多,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呢。
等着吧,我一定會努力。
等着吧,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
你辛苦了那麼多年,是時候享福了。
幸福的日子,一定會來...
......臨?"
他伸手出去,卻什麼都摸不到,所觸及的只是一個幻影,如同煙霧般輕薄。
母親在對他微笑,她的形象卻越來越淡,伴隨着這片幻影逐漸消失,遠去。
但那個微笑卻像每年一度綻放的藍玫瑰那樣,歷久常新。
"媽......?"
薩博睜開眼,發現自己眼眶有淚水在不斷涌現。他彷彿做了個非常悲傷的夢,醒來後卻完全記不起到底發生過什麼。他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小腹上卻是一陣火辣辣的疼,伴隨着麻醉藥帶來的遲鈍感,卻仍然是火辣辣的痛。
"醒來了?"丹尼爾就坐在一旁的破爛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薩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