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民師轉正工作又開始了。
張明在農村中學教過一年書,知道民辦教師的辛酸疾苦。
民辦教師的苦,一是工資低,每月才幾十塊錢,二是地位低,在身份上比公辦教師又低了一等。
吸引他們幹下去的一個主要動力就是轉正。
但是每年的指標有限。每個鄉鎮一年才兩三個,僧多粥少,爲了這兩個指標每年都爭得頭破血流的。
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到教育局找關係的多,告狀的也多。
張明決定在啓動這項工作前,到各地去搞一下調研。他和幾個副局長分成幾個小組,各帶幾名幹部,分頭下鄉。
張明首先來到的是自己的家鄉沙湖鎮。跟着他的是人事股的孫全友和林彤。上任以來,他雖然回過幾次家,但他一直沒到這裡公幹過。
不回沙湖鎮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沒準備好有份量的禮物,自己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空手回家鄉很沒面子,也讓大家失望。二是怕家鄉人求他辦事。家鄉人求你了,你不辦,他要麼說你無能,要麼說你富貴忘本。好在記憶中自己沒對誰許過“苟富貴,無相忘”的願。
不過,張明上任之初,已經提拔過兩名家鄉的老領導了,將教育組的汪組長調入了實驗中學,將劉莊中學的陳經偉提拔爲了教育組組長,在沙湖鎮教育界已有了得志不忘家鄉人的好名聲。
陳經偉就曾經在沙湖鎮中小學校長會上動員大家:“大家一定要好好幹,教育局一把手張局長就是我們沙湖人,大家也看得出來啊,張局長是有家鄉觀念的,要不然汪組長和我陳某也不會分文不花就能提幹。”
這話說得很實在!這世道,哪有不活動能升官的美事啊!要不是張明當了局長,他們兩個的官就封了頂了。
大家很受鼓舞,朝庭有人好做官,今後沙湖鎮的教育屆肯定還要提一批起來的。
張明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來,是因爲他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禮物了。有一個臺灣老闆要在中江捐資500萬建一所農村學校,張明決定搞一點特權,把這個機會留給家鄉。這份禮物應該是很有份量的,就算是他對家鄉父老的一種報答吧!
另外,這次民轉公,他也想給沙湖多分一兩個指標。
這都是在他職權範圍裡的事,有私心,但是並不違背大的原則。
陳經委接到通知,立即前往路口迎接。教育組的全體幹部、幾個中學的校長都來了。
一行人到教育組的接待室裡坐定後,張明朝林彤使了個眼色,林彤就說:“告訴大家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這次張局長來,給沙湖教育送來了一份厚禮。臺灣林氏集團要捐資五百萬建一所農村中學,在張局長的爭取下,這個機會給了我們沙湖!”
陳經偉帶頭鼓起掌來,接待室裡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陳經偉激動地說:“張局長,你真實我們中江教育的大恩人啊!將來一定要載進我們沙湖鎮的史冊啊!”
孫全友糾正道:“豈止是要載入沙湖鎮的史冊,要栽入中江的史冊!”
張明很滿意這種被人擁戴、被人吹捧的氛圍,這也是當官的樂趣之一。
他相信自己帶回的這份厚禮一定會爲他在家鄉贏得高度的評價。他的父母親友也會覺得臉上有光。可惜的是不能像漢高祖劉邦回老家那樣,爲家鄉父老免稅三年。並唱《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風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那樣纔是真正的衣錦還鄉!那纔是大丈夫所爲啊!將來還要努力,要家鄉人因自己爲榮!
他謙虛地說:“把這個項目放在我們沙湖,不是我個人的決定,是局黨組全盤考慮後做的安排。我們沙湖的教育,論人才,可以說是人才濟濟,但是硬件建設一直跟不上去,制約了沙湖教育的發展。局黨組基於這一點,才把這個機會給了沙湖鎮。我要說的是,大家不要只感謝我,要感謝局黨組。我希望大家把握這次難得的機遇,把沙湖的教育推上一個新的臺階!”
這番話是不得不講的。不然讓這些人在外面一亂傳,自己就成了一個只顧家鄉建設不顧全局發展的人了,會留下話柄。大家心領神會,就改口說:“是是是!我們衷心感謝局黨組對我們沙湖鎮的關心!”
在他們心目中,所謂的局黨組,就是張明。
接下來,張明和他們談起了沙湖鎮民辦教師的狀況。
陳經偉對情況很熟悉,他說:“我們鎮現在還有民辦教師135人,其中在編在冊的民辦教師84人,如果按每年兩人的速度轉正,得40多年才能轉完啊!”
他接着說:“民辦教師的狀況堪憂啊!就我們鎮而言,隊伍大,人員參差不齊,按照教育局‘下一批,轉一批’的政策,我們面臨着一個大的問題!”
張明問:“什麼問題?”
“目前的轉正方式主要是通過考試,從理論上講,的確可以選拔優秀的老師到教學崗位上來。但是實際情況是,老民辦教師資歷老,貢獻大,但是他們普遍水平低,靠考試是不能轉正的。年輕教師知識水平高一些,憑考試轉正對他們有利,但對老教師又不公平。”
“不是說,教齡長的可以加分嗎?老教師還是有優勢的啊!”張明問。
“是的,最多的可以加到三十分。聽起來好像是很大的一個數字。可是這些老教師的知識水平,和年輕教師的差距,哪裡只有三十分呢?年輕教師多做一個題目,就相當於他們教了十年書。他們很多都是既要忙教學,又要到田裡種地,沒時間學習,也學不進去了!可悲啊!”
張明感慨道:“這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也是中國獨有的一種現象。民辦教師爲農村教育付出了太多,但國家又無力解決他們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好解決,但是又不得不解決。解決不好,我們會捱罵的啊!”
他說的是真話,也是真心地同情這些民辦老師。但是他感覺到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