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陽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忽然又變得滿面笑容,低聲對圖主任說道:“圖主任,還是讓我來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吧。
“哼!”
圖主任滿臉憤怒之色,扭過頭去。這意思,自然是同意孟朝陽的建議了。
真要下令推土機向前,圖主任畢竟不敢。這是九五年,不是後世,官員之肆無忌憚,無法無天,還沒有那麼明顯。這也需要一個培養的過程。
這個孟朝陽是河東村的人,在河東村“素有威望”,或許讓他做做彭斌的思想工作,能有效果。
孟朝陽扭頭向兩名警察使了個眼色,便朝彭斌走了過去。
此時,劉偉鴻和蕭瑜情早已混在圍觀的羣衆之中,蕭瑜情偷偷取出了相機,剛纔在路上聽孟朝陽說,記者要“當心”,蕭瑜情也就加了幾分小心在意。近兩年,地方政府封鎖新聞報道的情形,日見增多。這在以前,是很難想像的。新聞媒體的獨立性,還比較高。如今也漸漸的不行了。
見了孟朝陽這奸猾的樣子,蕭瑜情就扁了扁嘴巴,低聲對劉偉鴻說道:“這個孟朝陽,又要打鬼主意了……”
蕭瑜情聲音雖低,還是被站在旁邊圍觀的村民聽到了,立即便壓低聲音附和道:“是啊,這個孟瘋子最狡猾,專門害人,鄉里鄉親的,他一點情誼都不講。”
這個村民,約莫二十幾歲,臉上頗有憤然之色。
蕭瑜情頓時來了興趣,也不忙着擺弄相機,向那年輕村民問道:“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孟瘋子,他是個什麼人?”
那個年輕村民不防蕭瑜情當真和他說話,頓時便羞紅了臉。蕭瑜情美麗迷人,風度非凡,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來的,年輕村民還從未見過這樣出衆的女孩。剛纔隨聲附和,也沒想到蕭瑜情真會和他說話,忸怩了一陣,才說道:“孟瘋子也是我們河東村出去的,現在是金和派出所治安聯防大隊的大隊長,據說還有可能要當副所長呢……這個人就是個惡霸,以前在村裡,仗着他老子是村支書,就作威作福,經常欺負村裡的羣衆。就這樣的人,竟然做了警察。唉,誰叫他家裡有錢有關係呢?那個圖主任,就是他家裡的關係戶,以前是鎮裡的副鎮長,現在升官了,是辦事處的副主任了。”
寧陽未曾改爲市轄區之前,乃是寧—陽—縣,下面管轄十餘個鄉鎮。升格爲市轄區後,所有鄉鎮也全部升格,變成了正縣處級的機構。金和派出所,正經是正科級架構,甚至一些市轄區中心街道辦事處的派出所,還有副處級架構的,派出所配備了政委。
不過聽這意思,孟朝陽現在連副所長都還沒混上,只是治安聯防隊的隊長,兵頭將尾的芝麻綠豆官,卻已經可以在鄉親們面前人模人樣,作威作福了。
“日本公司在你們這裡投資搞工業園,你們覺得不好嗎?”
蕭瑜情又問道。
年輕村民搔了搔頭皮,嘿嘿一笑,說道:“也不是說不好,就是政府賠的錢少了點,不過政府說,等工廠建起來,被徵地的村民,每個家庭可以安排一個去工廠上班的指標,大家也就同意了。這個彭斌,他是村裡的種植大戶,幾十畝楊梅,去年就賺了幾萬塊,現在不賠錢給他,他當然就不幹了。和政府對着幹一個月了,現在就剩下他們兩家沒搬。”
這位年輕村民明顯讀了些書,普通話講得不錯,情況也敘說得比較清楚。
蕭瑜情就點了點頭。
隨即,年輕村民便對蕭瑜情表示了關心,低聲說道:“小姐,你是記者吧?可要小心,這裡不許記者來拍照的。前幾天都抓了兩個記者,相機都沒收了,還關進派出所呢。”
“有這種事?”
蕭瑜情吃了一驚。
“真的,我不騙你,你最好不要照相,被他們看到,不得了。”
年輕村民認真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蕭瑜情嘴裡這麼說,手裡的照相機卻不曾收回去,照舊擺弄起來。她可是新華社的記者,非同一般。再說,蕭二小姐的身邊,不正杵着寧陽區的“一號首長”呢!
眼見蕭瑜情不聽勸,年輕村民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大家又不熟。
這邊說着話,那邊孟朝陽也開始了行動。
“彭斌,來,咱們去那邊單獨商量一下,好不好?”
孟朝陽笑嘻嘻地向着彭斌走了過去,大聲說道。
彭斌揚起手裡的鋤頭,警惕地說道:“孟隊長,你不要過來,當心我傷到你。”
對孟瘋子的德行,彭斌可也心裡有數。
此人就不是什麼好鳥。
“喲呵,彭斌,這話聽着牛氣啊。怎麼,你這些年發財了,闊氣了,脾氣看漲啊。行,你牛!”孟朝陽便向彭斌伸出了大拇指,譏諷地說道,隨即指着自己的腦袋:“來,朝這砍。你要是有種,就把我砍死在這裡!”
卻是露出了流氓無賴的嘴臉。
“孟隊長,你不要逼人太甚!”
彭斌緊緊握着鋤頭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如果是其他的執法人員上前來,彭斌說不定真的會拼命,但是對孟瘋子,彭斌卻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懼”感。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孟朝陽心狠手辣,河東村的村民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真要是打傷了孟朝陽,不要說他日後報復,就是眼下,他孟家一大家子人衝過來,彭斌也抵擋不住。
彭斌敢和辦事處叫板,那是因爲他心裡有着一個樸素的觀念——政府總是講道理的。他相信眼下這圖主任和他的手下不講道理,那只是個別現象。
然而一旦和孟家起了衝突,那就不一樣了。孟家人可不講道理,到時候,他本來是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就變成村民打架鬥毆,派出所可以名正言順把他抓起來,他以後上告都沒底氣。
“彭斌,你別不識好人心,我這回真是來幫你的。大家鄉里鄉親,我幹嘛害你啊?你說是不是?反正你是向政府要錢,又不用我孟朝陽掏腰包是吧?來,咱們去那邊好好商量一下,你呢也讓點步,我儘可能爲你爭取一個好結果。總是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對吧?再過一個月,你那楊梅就熟了,到時候你得賣掉吧。就現在這樣搞下去,你到時候怎麼賣楊梅?全都得爛在地裡面。我說的可是實話!”
孟朝陽邊說,邊來到彭斌身邊,伸手將他的鋤頭扒拉到一邊,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這……”
彭斌顯然被孟朝陽說中了心事,猶豫起來。
“來來,咱們去一邊商量一下。”
孟朝陽便伸手攬住了彭斌的肩膀,笑着說道,半拉半推的,將彭斌弄到了幾米開外的地方,其他村民便緊張地注視着他們兩人。
實在他們對孟瘋子很信不過。
“彭斌,跟你說句實話吧,你要十五萬,那不可能。你知道嗎,徵地的錢是辦事處掏的,不是日本人掏的。這是合同裡面規定好了的。你想要辦事處給你掏十五萬,嘿嘿,政府的錢有那麼好拿嗎?圖主任答應給你五萬,已經很了不起啦,知足吧。”
孟朝陽拍着彭斌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彭斌硬邦邦地說道:“孟隊長,我不管是日本人掏錢還是辦事處掏錢,我要十五萬,不能少一分。”
“彭斌,真的沒商量?我的面子都不給?”
孟朝陽便斜乜着彭斌,陰陰地笑着,說道。
“孟隊長,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十萬塊錢啊,我得幹好幾年才能賺到……”
孟朝陽火了:“嘿嘿,彭斌,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爲,我們真拿你沒辦法?”
彭斌也橫了心,叫道:“孟隊長,你們要是真來硬的,我今天就死在這裡!”
“那你就去死吧!”
孟朝陽勃然做色,厲聲叫道,隨即腳下一動,攀在彭斌肩膀上的手同時動作,彭斌猝不及防,“哎呦”一聲,就被孟朝陽按倒在地。
“把他銬起來!”
孟朝陽一聲大喝。
早有準備的兩名警察,立即衝了上來,掏出手銬,將彭斌雙手反到背後,“咔嚓”給銬上了。
“孟朝陽,孟瘋子,你耍陰的……”
彭斌被兩名警察牢牢摁倒在地,極力掙扎,憤怒地大喊起來。
“嘿嘿,跟我鬥,你還差了點。”
孟朝陽拍了拍手,擡腿朝彭斌踢了一腳,得意洋洋地說道。
孟朝陽這一動手,現場頓時大亂起來,彭斌的家人親戚,立即往這邊衝過來。
圖主任當機立斷,手一揮,早已蓄勢待發的數十名拆遷幹部,蜂擁而上。彭斌被銬住,那些村民頓時就沒了主心骨,慌了手腳,轉眼之間,就被拆遷人員繳了“兵器”,抓手的抓手,摁腳的摁腳,兩三人對付一個,全都給制服了。
包括攔在推土機前面的老人和小孩,也一樣被好幾個人抓住手腳,生拉硬拽地拖到了一邊。
“推了!”
圖主任大吼一聲。
推土機頓時轟隆隆地嘶吼着,向前推進。
恰在這個時候,照相機也“咔嚓咔嚓”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