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之所以在關鍵時刻做如這樣關鍵的決定,主要還是源於他察言觀色的本事,以及對高層動態的揣測。察言觀色,自然是管揣摩劉偉鴻的態度。貌似劉偉鴻對賀競強這份報告,非常肯定而且非常歡迎。這個從劉偉鴻的神態上就能看得出來。
這就是個問題了。
爲什麼賀競強會忽然搞出這麼一份報告,劉偉鴻還很歡迎?
這兩位,都不能以他們眼下的職務來定位他們真實的身份,除了國資辦督察局常務副局長和平原市代市長,他們還有另一個身份,俱皆是超級政治世家的嫡系傳人。在如此敏感的問題上,做這樣明白無誤的表態,難道僅僅只是劉偉鴻與賀競強獨自決定的?
陳劍不相信。
他覺得,肯定是老劉家老賀家那些在京師的大人物發了話。中央的一些政策,肯定也是經過反覆探討反覆研究的,在這個過程中,領導人意見出現分歧,十分正常。一致通過的可能姓反倒不大。那麼,會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而催生出了這份報告呢?
很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陳劍覺得自己不能反對。他可沒這個資格,參與到這樣層次的“博弈”之中去。既然老劉家與老賀家的傳人都想要這樣做,陳劍若是跳出來反對,那不是腦殘嗎?他現在可還有求於劉偉鴻。雖然調研報告已經做了正式的通報,可以說定稿了。但那又如何?你能管住寫在紙上的東西,難道還能管得住劉偉鴻的嘴?
他回去之後,隨便說句話,或者在報告上略微改動幾句話,陳劍就要糟糕。別的不說,只要一深挖市第一百貨公司,三水泥廠這幾個單位在改制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陳劍立時便吃不了兜着走。
無論劉偉鴻還是賀競強,都有推動此事的足夠能力。
除了合作,別無他途。
反正這個事,主要是賀競強與劉偉鴻在艹作,與他陳劍的關係,基本不大。縱算這份報告以平原市委市政斧的名義報上去,上面的領導,也很清楚這是誰的幕後推手,通常不會找到他陳劍頭上。實話說,陳劍還夠不上那麼大的檯面。
當然,如果以後真的出了大事,需要有人爲此負責的時候,倒是有可能將陳劍牽扯進去。不管怎麼說,他是平原市委書記,是非常理想的“替罪羊”。
但那是以後的事,真要是出現這種情形,陳劍只能自認倒黴。
如今火燒眉毛,且顧眼前再說。
不然,等不到以後,他現在就過不去了。
陳劍仔細分析過後,覺得以後那種“替罪羊”的風險還是比較小的。不管是老劉家還是老賀家,都是超級龐然大物,在政治上不可能隨便出招,這麼幹肯定有理由,輕易不會出事。否則,縱算有陳劍這隻“替罪羊”,對賀競強與劉偉鴻的傷害,那也小不了。所謂“替罪羊”,不過是政治博弈和平衡之後,拋出去堵住別人嘴巴的最後一招,那些老狐狸誰不明白?這賬,最終還是會算在劉偉鴻與賀競強頭上。
明白表態支持賀競強的報告之後,陳劍的心裡就安然了。
這場博弈的主戰場已經轉移,不再在平原了,換個角度來說,賀競強現在不會再盯住他不放。賀公子必須全力以赴,與應對今後可能發生的更高層次的政治風暴,相對而言,他就更需要一個穩定的後花園,輕易不會再在平原搞風搞雨。
後院起火,可不是賀公子樂意看到的情形。
看來風險真的可能要過去了。
“劉局,抽一支吧?”
陳劍腦子裡思考着這些問題,又升騰起了抽菸的慾望,便即笑着對身邊的劉偉鴻說道,隨手拿起香菸,遞給劉偉鴻一支。
劉偉鴻笑着接了過去,陳劍馬上給他點上了火。
司機立即放下後座的車窗。
從平原出來的這一段三百多公里,路況都不太好,車速也就不快,窗外沒有吹進來太大的寒風。
劉偉鴻抽着煙,注視着窗外的景色。這一路上,劉偉鴻都沒怎麼主動與陳劍說話,更沒有談到城市建設和經濟發展的話題。陳劍不是談論這種話題的對象。根據劉偉鴻的分析,陳劍繼續呆在平原的曰子,屈指可數了。
這位同志,在劉偉鴻的心目中,確實不怎麼合適擔任市委書記。
在賀競強的眼裡,固然並未將民生領域放在第一位,畢竟還是很關注地方經濟的發展。陳劍卻完全是一個老派的官僚,在陳劍心中,只有個人利益,沒有其他。
偏偏這樣的官員,又是現階段的絕大部分。
劉偉鴻也沒有辦法,將這些官員全部從幹部隊伍之中清理出去。哪怕他今後走上了更高的領導崗位,類似陳劍這樣的官員,還將是他每天都要面對的。
陳劍似乎也知道劉偉鴻的心思,只是偶爾扯些閒篇,基本不涉及到正經事。
“劉局,已經十二點了,咱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吃飯?”
陳劍看了看手錶,笑着說道。
“好。”
劉偉鴻點點頭。
陳劍便吩咐司機,找地方吃飯。
其實不用找,市委書記親自出行,一路上的行程,秘書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眼下,車隊還在平原市的管轄範圍之內,最靠南的一個縣。
“陳書記,前面有個水庫,搞了些農家樂餐館,飯菜還算新鮮,咱們去哪裡吃點吧?”
秘書聞言,立即說道。
“好,吃點新鮮的飯菜,不要搞什麼大魚大肉,農家小菜最好。”
陳劍一聲令下,司機便即一打方向盤,將豐田皇冠拐上了一條岔道。後面的車隊,自然緊緊跟了上來。
車隊在岔道上走了不到兩公里,便來到一個小型水庫旁邊,在一家看上去最“高檔”的農家餐館前停了下來。
陳劍此番出行,並沒有通知下面縣裡的同志,反正只是“過境”,不停留,就沒那個必要了。迎來送往的,麻煩,說不定還惹得劉偉鴻心裡不高興。打了一個多月交道,陳劍已經知道,這位劉局長,儘管是世家子弟,但似乎很反對鋪張浪費。
麪包車車門打開,鄭曉燕第一個跳下車來,反過身伸出手,說道:“婉兒,下車!”
隨即,穿着新衣服的鄧婉兒從車裡探出了身子,鄭曉燕一伸手,將她抱了下來。婉兒的手臂上,戴着一個黑袖章,秀美的小臉蛋上,有着淡淡的哀傷之意。
前不久,鄧友章終於扛不住病魔,在醫院走了。
鄧友章走得很安心,走的時候,鄭曉燕和鄧婉兒都在他的身邊。鄧友章臨終之前,鄭重其事地將鄧婉兒託付給鄭曉燕。他知道這不合情理,但他也沒有選擇。他的家人都不在了,鄧婉兒倒是還有個阿姨,然而他老婆早幾年就跟人跑了,鄧婉兒的阿姨也早已經與他們家斷絕了一切往來。鄧友章病了那麼久,鄧婉兒在外乞討了好幾個月,都不見阿姨露回面,如今要將鄧婉兒交到阿姨家裡去,顯然不現實。
鄧友章知道鄭曉燕是國務院下來的大幹部,他懇求鄭曉燕和市裡的領導們說說,給鄧婉兒找一個願意收養她的好家庭。他相信政斧出面處理這個事,應該能夠弄好。
鄭曉燕自然答應了他的要求。
鄧友章很激動,拼盡全身的最後一點力氣,在牀上坐起來,給鄭曉燕磕頭。直到嚥氣之前,鄧友章嘴裡都在喃喃地念叨着兩個字——好人,好人……鄭曉燕親自去了鄧婉兒阿姨家裡,和市民政局的幹部一起去的。但無論民政局的幹部們說什麼,並且承諾民政局會按月給鄧婉兒發生活費,鄧婉兒的阿姨就是不同意收養鄧婉兒。還說些風涼話,說自己姐姐就是給鄧友章拖累的,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愣是嫁了鄧友章這麼個窩囊廢,白白受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一點福都沒享到。自己纔不願弄個這樣的拖油瓶在身邊呢。
誰願意養誰養去!
鄧婉兒阿姨這種六親不認的冷漠態度,徹底激怒了鄭曉燕。
鄭大小姐可不容人在她面前說這種屁話!
如果不是顧忌到自己的身份,鄭曉燕當時就會給鄧婉兒阿姨一個大嘴巴,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既勢利又刻薄的女人。
鄭曉燕一怒之下,當場就對鄧婉兒說:“婉兒,阿姨帶你回首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鄭曉燕的女兒,跟別人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鄭大小姐說得出做得到,一口吐沫一顆釘。
這一個多月來,鄧婉兒早已經對鄭曉燕產生了無比依戀的情感,在內心深處將鄭曉燕當成了親媽媽一般,自然乖乖地點頭。
她雖然年紀小,但對這座城市,委實也再無任何留戀。
第三個從麪包車裡下來的,是陳劍的愛人。此番前往省城,陳劍的愛人也一起去的。她和袁東平書記,是正宗老鄉,還沾點親帶點故,如今袁東平正位省委書記,她當然要隨着陳劍一起去秦關拜見袁書記。原本皇冠車的後排可以坐三個人,陳劍的愛人卻堅持要和鄭曉燕他們坐在麪包車裡,說是熱鬧。
其實主要還是想要與鄭曉燕搞好關係。
這個月月底,她們劇團可是要去首都參加邀請演出。
一個“賢內助”,總是會想方設法爲丈夫拓展人脈,在這一點上,陳劍的愛人堪稱是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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