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林中樹木疏密相間,大好的陽光掠過樹梢,鋪散在地上,映出一片婆娑錯雜的樹影。
魔君趕到東林,眼角迅速捕捉到一抹白色,走向前去,尚未看清,一柄長劍霍然刺至眼前,魔君側身避過,只聽“錚”一聲,原是劍身已入木三分,直挺挺釘立在樹上。
再看那人,已經將最後一隻魔收入囊中,正不慌不忙轉身望來。
看清此人面容,魔君心中微微一顫,怎麼可能真的是——她。
多年不見,白衣如昨。
那人眼神微涼,只看他兩眼,就收回目光,單手拈訣,長劍掙開束縛,又回到她手。
魔君仍舊站着,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話來面對曾經的師父,心酸、驚詫、激動、僥倖還有不知名的情緒一涌而上,編織成網縛緊的是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師父,師父,他的師父……索性不言,只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泛出無盡貪婪的目光。
白衣沒有在意他的神色,乾脆地提劍入鞘,看樣子並沒有爲難他的意思。
“小魔,看你身上並無血氣,我今日姑且先放過你。若你以後爲惡,可就別怪我劍下無情了。”好心的提點,昭示着她劍下亡魔盡是作惡之徒。
聲音一如既往的熟悉,然而話中內容讓魔君如遭雷擊。
那人轉身離開之際,一聲“師父”脫口而出。
見她聞聲止步,魔君心中一喜,再顧不得之前的怨恨及臉面,軟下聲音道:“師父,我知您心中甚恨徒兒,可也不要裝作不識罷。”
“……我何時收過徒弟?”那人疑惑道。
魔君忽然感到胸悶窒息,難以置信道:“師父,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吧。”
沉默……
差點忘了,師父她……從不愛開玩笑的。
如若方纔是雷擊,那麼現在已經是讓魔君裡裡外外都受到焚灼之痛。失去那人這麼多年,獨自忍受這麼多年,她怎麼能說忘就忘了……不願相信之餘,還兀自強笑道:“沒關係,師父不記得也沒關係,徒兒再拜一次師也是行的。”
白衣眼神淡淡,看着他道:“你要拜我爲師?”
魔君當真跪下,以手貼地,想要揚聲,卻還是有些低沉沉的,“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那人又重複一遍:“你真要拜我爲師?”
魔君身體一僵,細細體味一遍她的語調,才知其用意,輕聲道:“我懂了,仙君嫌我是魔,是不是?”且不說師父,這其實是他自己的想法。師父重生此事非同小可,難免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預謀,將來事事難料,我無論如何也要先留下跟着她才行。
於是膝行至她腳下,一手扯住她的衣角,嘶啞道:“師父,生而爲魔,我也不想如此,可您以前常說,出身是生來既定的事,不能更改,但人生是可塑的,想要什麼樣的一生,可以由自己來決定。師父,徒兒雖然出身不正,但願意跟隨師父,改過自新,走上正途。”
白衣皺眉,心道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倒是很有自覺性,大爲無奈道:“你先起來。”
難不成我以前真收過徒弟?自從那次在鬼屍林醒來,腦中已是一片空白,自己的身份來歷、親朋好友可謂忘得乾乾淨淨。後來還是在棧中休息半日,才記起自己的名字。
至於其他的,都如淡淡的陰影,影影綽綽般,隱約而不真切。
不過眼前這個青年,細觀之下,確實有些似曾相識的意思。
魔君猶自不肯起身,擡眼才見白衣走了神。只好再輕喚一聲“師父”。
白衣掃他一眼,道:“名字?”
魔君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答應的意思,有些欣喜說:“徒兒願捨棄本名,還請師父賜名。”
白衣又從他面上掃了一眼,隨意道:“叫關小雎吧。”
魔君心下一驚,面上仍舊喜悅地道謝:“多謝師父。”
殊不知這正是他的本名。
白衣收他並不全是他的原因,還有一點是爲她自己,目前完全處於失憶的狀態,在這高手林立的天墟境內,是沒有任何利處的,她並不是對這人毫無防備,只是一失足則處危的局面讓她迫不得已先行解決。即便來時行事低調,思危之心也不可無。
白衣向他伸出一隻手,“我是冥秋。”
關小雎緩緩吸了一口氣,有些猶豫地將手覆上,眼前的光景似乎與多年前的一幕完全重疊,唯一變化的,是昔日的少年變成了今日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