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薛華鼎認真地問道:“那意思是你先動手?”
“是又怎麼樣?”高子龍大聲道。
“如果是你先動手,那就是你有錯在先。”薛華鼎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
“是他先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我才動手的。再說我是局領導!”高子龍爭辯道。
“局領導又怎麼啦?局領導也沒有先動手的特權。”薛華鼎嚴肅地說道,然後又問道,“是誰先開口罵人?”
高子龍有點心虛,說道:“我是批評他污衊縣局領導,怎麼說是罵呢?是他氣量小,受不得一點批評,沒說幾句就一蹦三尺高。還指着我的鼻子,就是泥菩薩也有三分土姓呢。”
薛華鼎忍不住問道:“他爲什麼指着你的鼻子?”
高子龍一下來了勁,大聲說道:“還不是他素質差,只要不贊同他的話、順着他的話說,他就吹鬍子瞪眼睛,他以爲他是誰啊?是省委書記?他仗着一身蠻力,把領導不看在眼裡。這種鄉里寶不開除開除誰?”
薛華鼎對高子龍道:“你尊重點別人好不好?”
高子龍一愣,說道:“我怎麼就不尊重別人了?本來他們就是鄉里人。”
薛華鼎道:“我也是鄉里人!”說着,薛華鼎起身下車,丟下一句話道,“我去找對方調查。我的態度是,誰錯誰檢討,誰做的不對誰就承擔責任!”
高子龍看着薛華鼎下車的背影,有點沉不住氣了。本想跟薛華鼎說幾句好話,但見薛華鼎已經下了車還走開了幾步,高子龍就沒有動也沒有說什麼。
看着馬長波和曹司機,不知高子龍是壯膽還是安慰自己,等薛華鼎上了桑塔納他才大聲說道:“我就不信他這麼目無領導就有理!不開除他,我就一直告上去!”
薛華鼎和劉平坐着車返回到李建國家,此時的李建國還是坐在臺階的椅子上沒有起身。只是見薛華鼎下車後朝他走來,他感到非常不自在,坐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先是朝薛華鼎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把頭低下來盯着地面。
一個婦人——估計是他的老婆——有點膽怯地在旁邊提醒李建國道:“老李,你領導來了,快起來,快點。”
薛華鼎走近李建國,語氣有點堅決地問道:“李師傅,我能和你談談嗎?”
李建國準備又是哼一聲,但看見薛華鼎嚴肅的神態,就沒有敢出聲,而是站了起來,期期艾艾地說道:“那……那……到屋裡去談吧。”
薛華鼎道:“好!”然後示意身後的劉平阻攔一下跟隨他們進屋的看客們。
走進李建國房子的一瞬間,薛華鼎就覺得眼前一花,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家房子的裝修來:
麻黃色的牆壁上粘貼着若隱若現的圖案,左右兩邊的牆上掛滿了各種長條形玻璃鏡框裝裱的繡品。正對大門的牆壁上安了一個神龕,裡面擺放了一個小瓦罐,幾支燒剩的香和蠟燭只留下細細的竹棍插在那裡,瓦罐後面是一個老人的遺像。在神龕兩邊是二塊大的蘇繡:左邊一塊是大朵大朵牡丹堆砌的“花開富貴”,右邊一塊是七八匹駿馬奔馳的“八駿圖”。
天花板上則吊下來幾盞塑料仿製的水晶裝飾燈,一串串的假水晶在微風吹拂下輕輕地搖擺着。天花板上則貼了一層絨布,五六條鮮豔的花布呈放射狀襯托在假水晶燈的基座上。
天花板的四周鑲嵌了石膏模板。石膏板上有不少祥雲和動物圖案……
薛華鼎自認爲沒有審美觀點,但他還是看不慣這裡的裝修和裝飾。他特別反感吊在頭頂的“水晶燈”:他知道那些假水晶吊掛開始用二三個月還顯得漂亮,但時間再長的話不是因爲灰塵覆蓋而顯得骯髒,就是因爲塑料本身氧化而顯得陳舊。那時候,原本漂亮的燈飾反而使整個房間都顯得難看、灰暗。
薛華鼎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爲他購買現在住的那棟別墅時,那些燈具就是這些玩意。只是那個老闆用的假水晶更高級、規模更大而已。
薛華鼎邊走邊看,心裡說不出的怪異,不知道他們這麼裝修的目的:像商店、又像倉庫,當然,也有一點像居家客廳,不過只是有一點點像而已。
李建國的老婆誠惶誠恐地給薛華鼎遞來了茶,滿臉堆笑地說道:“薛局長,請坐。”
薛華鼎收回目光,掏出早上就準備好的煙遞給李建國一支,問道:“李師傅,我們坐下來稍微扯一扯。你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李建國氣呼呼地在薛華鼎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接過薛華鼎遞過來的煙,含在嘴裡。然後從自己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打着打火機後準備給薛華鼎點菸,見薛華鼎將煙盒收進了口袋,並用手示意他不抽菸,就點燃了自己嘴裡的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嘆了一口氣道:“薛局長,我……我實在是氣不過。”
薛華鼎沒有說話,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李建國又大吸了一口,瞪了一眼旁邊有點拘謹的老婆,示意她不要站在旁邊。他老婆就在他身後坐了下來。
李建國氣憤地說道:“他姓高的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一個副局長嗎?難道他是皇帝不成。薛局長,你不知道,他剛進來的時候,我們二口子都是客客氣氣地接待他,又是搬凳又是倒茶裝煙的。你猜他進門的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薛華鼎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氣憤填膺的李建國。
李建國有點氣憤也有點心虛地說道:“他一開口就說我們沒品位、素質差!說我家的裝修簡直是浪費錢。你……薛局長,你說氣人不氣人。我的房子裝修完才半個月,大家都說好看,他一進來就胡說八道。”
薛華鼎心裡忍不住想笑,說實在的,要薛華鼎來評價這個裝修,也只能這幾個詞:沒品位,浪費錢。
通過了高子龍的一番指責,自信心滿滿的李建國現在對自己的裝修開始有點懷疑。他現在也不敢請薛華鼎評價自己的裝修,而是繼續說道:“他看不起我的裝修沒關係,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只要自己喜歡就行。”
薛華鼎點了點頭,問道:“他說你的裝修不好,你就指着他的鼻子罵他?”
李建國還沒有說話,他老婆就連忙說道:“是他胡說,我……”
李建國粗暴地對老婆道:“你別插嘴,你煮飯去。今天薛局長你們一定要在我家吃中飯。”後面這一句話與其說是留客吃飯,不如說是乞求,他李建國在這裡是響噹噹的漢子,被領導打了一個耳光,實在有損他的清名,心裡非常想薛華鼎留下來吃這餐飯,挽回一點名聲。他老婆雖然被丈夫罵了,但還是順從地起身到廚房去了。
薛華鼎沒有說留下吃飯也沒有說不留,而是問李建國道:“你爲什麼指着他的鼻子罵他?他畢竟是一個縣局領導,而且你剛纔自己也說了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他的話是說的不好,沒有考慮你們的情緒,但也不至於讓你指着鼻子罵吧?”
李建國高聲說道:“薛局長,你說我李建國是這麼文墨不通的人不?他說我家的裝修不好,我不帶他看就是,我何苦跟一個領導吵?我難道是吃屎長大的?”
說着,李建國站了起來,走到牆壁邊,手揮着說道:“是他站在這裡。大手一揮,說什麼我們的裝修應該全部去掉,要我們出錢改成什麼簡單的888,還要我們買一個保險櫃什麼的。這不是收費、亂攤派嗎?薛局長,你說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我氣不過就和他爭了起來,他罵我那麼多,我僅僅指了他的鼻子說了一句官僚,他就動手抽我的耳光。我不是過去的奴隸,也不是他的狗腿子,我是堂堂的國家職工、堂堂的黨員!我憑什麼忍讓他?”
薛華鼎終於明白他們打架的來龍去脈,估計就是高子龍前面把話說僵了,後面提出讓李建國拆掉裝修而進一步激化了矛盾,二人都沒有冷靜只顧按自己的想法來,所以一發不可收拾。
見李建國看着自己,薛華鼎字斟句酌地說道:“不知高局長怎麼對你說的,我這麼稍微重複一下縣局的有關情況。過幾天市郵政局要在我們縣局開代辦點的現場經驗交流會。我們查看了幾個代辦點,大家發現幾乎代辦點都多少不一地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所以我們就想在交流會之前把這些問題或者說漏洞解決掉。其中有幾個事需要你們的配合。”
李建國點了點頭,顯然高子龍對他說了這些。
薛華鼎又說道:“第一就是場地、環境問題。你也知道現在代辦點都是用自己的房屋或租賃的房屋作爲辦公地點的,式樣千差萬別,對外顯得不莊重也不規範,讓顧客有一種不放心的感覺。加上鎮上和農村很多房屋很舊,地板不是水泥的,高低不平,實在不像一個正規的工作環境。我們縣局決定局裡拿一點錢,各代辦點自己拿出一點錢,把工作環境整治一下,規範一下。這確實是局裡的規定,不是高局長一人的想法。現在不少代辦點是擁護我們這個規定的。”
李建國急忙問道:“那……那我們這個裝修真要出掉?”
薛華鼎看他心痛的樣子,就問道:“你花了多少錢用於這個裝修?”
李建國舉起手掌說道:“包括其他房間,這些裝修花了我差不多五千塊錢。你看那二塊蘇繡就花了我一千八!其他的繡品是親戚朋友送的,我怎麼……”
薛華鼎倒是有點猶豫了:本來統一裝修也是爲了好看,看起來正規一點。當時自己幾個人的想法是幫代辦點一個忙,以吸引更多的客戶。如果現在把李建國的裝修全拆了,浪費五千元那就是擾民、害民了。要知道現在五千元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薛華鼎試探着問道:“那你還有其他房間作爲辦公的地方沒有?”
李建國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薛華鼎只好說道:“等我跟其他領導商量一下,要不這次現場交流會就不到你這裡參觀吧。”
李建國有點不捨地看了看自己花了巨資請人精心裝修的房子,有點害怕地問薛華鼎道:“薛局長,我請你說一句真心話,不考慮這次現場交流會的話,你覺得我這裡的裝修到底怎麼樣?好看嗎?……無論是說什麼我都不生氣。”李建國問出這話之後,眼裡全是企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薛華鼎。
薛華鼎心裡苦笑了一下,感到按自己的真實感受回答他實在有點爲難。他猶豫了好一會,正準備說實話的時候,李建國痛苦地咬着牙,說道:“我明白了。”
薛華鼎最後還是說道:“正如你說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只要你喜歡就好。說實話,我是不很喜歡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