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幾乎每天都在處理大大小小的案件,畢竟一省之地,下轄十幾個地市,副廳以上幹部數百人,再加上許多省屬企業,無數封或真或假的舉報信就夠忙碌了,更何況還有一些通過非正常渠道反映上來的案件。
也有被迫曝光的惡性案件,等等,基本上每天都有案件進入審查程序,也有案件被批准進入採取措施的階段,還有案件已經審訊完畢,正在結案。
更有久拖不決的案件,可以說,越是級別高的官員的案子,拖得時間越長,有的三個月,有的甚至半年。因此,唐加少被雙規之後,不到一週時間就全部招供,紀委內部人士也有一種說法,叫做敢作敢當,當然,是諷刺意味。
還有如瀋河陽一樣,只承認一部分問題,對於後臺和幕後人物,無論如何也不肯出賣的一類,也大有人在。紀委的老人都知道,要麼是死硬,有問題全部自己扛。要麼是有內情,還對從輕處理心存幻想。
也有如畢鵬一樣,從進來之後,就是擺出一副全盤否認的態度,拒不配合,而且姿態還很高,一般工作人員去審問,他一直就是一句話:“請林華建同志出面,其他人來,我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紀委案子不少,引人注目的就三個案子,唐加少、瀋河陽和畢鵬。三個案子之中,更讓人關注的是唐加少一案。
唐加少雖然在三人之中級別最低,但他的身份最特殊,而且又免得最徹底,雙規之後還沒有定罪就雙開了,就讓不少人知道,唐加少算是沒救了。
而瀋河陽和畢鵬,現在還保留着黨籍。
夏想坐在鄭盛的辦公室中,童凡倒好茶水之後,特意多說了一句:“夏書記,請喝茶。是鄭書記最愛喝的大紅袍,平常可不捨得招待別人……”
鄭盛笑罵了一句:“就你話多!”
傳說古代有一高官,誰去他家中做客,他請喝大紅袍就預示着此人會升官,鄭盛請他喝大紅袍,還借童凡之口暗示,也是高調向他示好之意。
由此可見,紀委最後對唐加少的定論,是輕是重對鄭盛而言,十分關鍵。
夏想就抿了一口茶,交口稱讚:“果然好茶,謝謝鄭書記割愛。”
鄭盛笑呵呵地擺擺手:“以茶會友,好茶贈友人,纔不會辱沒了好茶。”
夏想就點點頭,算是承了鄭盛的情,卻不再談論茶道,說到了唐加少:“經紀委查實,唐加少在擔任湘省道橋總經理期間,濫用職權,貪污受賄,受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惡劣,後果特別嚴重,證據確鑿,事實清楚,擬移交司法機關進一步審理。”
夏想彙報的時候,鄭盛一邊喝茶,一邊頻頻點頭,以示他在認真聆聽。不過在聽到後面的時候,他不再點頭了,而是一臉微微的驚愕,等夏想一說完,他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
“湘省道橋是一家施工單位,在承接工程的過程中,免不了要有一些不見光的手段……紀委沒有進一步查實?”
鄭盛的問題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夏想就暗暗地笑了。
鄭盛擔任省委書記不到一年,還沒有大幅調整下面地市的人事,每任省委書記都有一次或大或小的人事調整,不管是大張旗鼓,還是悄無聲息,肯定要將人事大權抓在手中,藉以樹立權威。
鄭盛在湘省有了一定的根基,但因爲反對的力量過於強大,實際上如果不經過一次大範圍的人事調整,他還是無法確定在湘省的一把手的威望。
書記手中要抓兩項大權,一是人事,一是財權,如果將人事和財權都抓在手中,不管省長和副書記如何折騰,都是白忙一場。但現在的問題是,財權是在鄭盛的手中,人事大權雖然沒有旁落,但還沒有達到鄭盛滿意的說一不二的程度。
誠然,鄭盛的暗示是說唐加少不僅收賄,而且肯定行賄更多,因爲在承接工程的運作中,必然要向主管領導送上好處。實際上,唐加少也承認了每個重大工程項目的背後,都有重大的行賄行爲,懷陽大橋也好,晨東大橋也好,行賄金額都在千萬以上!
更有甚者,唐加少還供出了向京中某太子黨孝敬的事實,而且還交待得非常翔實,時間、地點、數額甚至連他當時秘密錄音的事情也全部抖了出來,他的主動和積極,讓李從東也大惑不解,不明白唐加少怎麼就這麼傻,不留一點後路了?
夏想卻猜到了唐加少的心思,唐加少清楚他自己的分量,知道被抓之後,肯定是犧牲品。所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什麼都說出來,能刺激到一些人願意出手救他,就算賺到了,刺激不到,反正他也沒有什麼損失,左右都是一死,怕什麼?
但夏想除了唐加少受賄的事實,卻將他行賄的問題,全部都壓了下來。
鄭盛的胃口太大了,夏想不想將劍柄完全交到鄭盛手中,他要掌握主動!
唐加少是一把雙刃劍,受賄的事實,可以撬動湘省道橋內部利益,因爲向唐加少行賄的人,大多是湘省道橋內部的人——各個副總,各分公司經理,可以讓鄭盛充分利用這一點,將湘省道橋的高層一網打盡,來一次大換血!
而唐加少行賄的事實,可以引發湘省數個地市的官場地震,遠的不說,單是懷陽市和晨東市,就牽涉進了上至市委書記,下至副市長和城建局長等十幾名副處以上的官員,毫不誇張地說,僅憑唐加少的供詞和提供的證據,完全可以讓懷陽和晨東兩市,來一次官場大地震。
但夏想不想將底牌都交給鄭盛,因此如此一來,他就完全失去了主動權,成爲鄭盛隨時可以調用的力量,而不是可以自主地決定選擇何時引爆。
命運之手,還是由自己揮舞更好。
鄭盛的心情可以理解,夏想也不是不想懲治貪官,但不是現在。而且夏想也認爲,鄭盛現在既想一舉將湘省道橋拿下,又想借機拿懷陽和晨東兩市開刀,大舉換血,有點操之過急了。
懷陽和晨東兩市的市委書記都是葉天南一條線上的,市長是常務副省長鬍定一手提拔的人,如果能將兩市拿下,相當於鄭盛打了一個漂亮的狙擊戰,必定讓他在下面地市威望大增。
夏想卻不這麼認爲,因爲現階段就算他和鄭盛完全聯手,也未必能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各個擊破纔是上策。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現在對鄭盛不是十分信任,纔不會將唐加少的劍柄完全交到別人手中,怕的就是關鍵時刻有人反手一劍,反而會割傷了他!
“經調查,在湘省道橋承接工程的具體操作中,也確實存在一些行賄行爲,不過證據不是很確鑿,不能輕易就下結論……”夏想也沒把話說死,留了一個縫隙,“現階段,湘省道橋內部的問題更緊迫。”
夏想相信他的暗示,鄭盛能聽得明白。
鄭盛聽是聽明白了,卻沒有改變主意:“夏想同志,省委的一貫立場是,要將湘省道橋的案子辦成大案要案,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紀委方面應該和省委的立場保持一致。”
夏想明白了鄭盛的意思,還是想借機一舉拿下湘省道橋、懷陽和晨東兩市,胃口不小,步子太大,他可不想陪鄭盛豪賭一把,因爲賭輸了,鄭盛是省委書記,上面會有人力保,他是省紀委書記,在密集的火力之下,肯定要被推到前面當擋箭牌。
“省紀委一定會和省委保持高度一致。”夏想並沒有積極迴應鄭盛,只是客氣地說了一句套話。
兩天後,唐加少一案正式移交到司法機關,隨後,檢察院以濫用職權和貪污、受賄三項罪名正式對唐加少提出公訴。
消息傳出後,付先鋒在辦公室沉思片刻,面無表情地向京城方面打出了一個電話。
葉天南聽後,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一臉難以捉摸的表情,也向京城方面打了一個電話。
最耐人尋味的是楊恆易,他聽到起訴唐加少的兩項罪名之後,一開始還不太相信,親自打電話到檢察院求證,得到確切的答覆之後,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夏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夏想的立場似乎越來越隱蔽並且讓人難以捉摸了,隨着唐加少被省紀委提交到檢察機關,湘江市公安局也向檢察機關提出證據,罪名是強姦未遂和故意傷害罪,不少人都看清了形勢,唐加少怕是難逃一死了。
三天後,就在鄭盛準備再次召開書記辦公會討論針對湘省道橋的最終處理意見時,同時發生三件大事,完全打亂了整個湘省的局勢,也打亂了鄭盛的部署和夏想的計劃。
先是國務院在一次全國經濟會議上指出,各地在大力發展經濟建設的同時,也要加大反腐的力度,但要注意工作方法,反腐不能影響到了經濟建議的中心。
如果說以上是正面壓力,並不足爲奇,也沒讓夏想感到震驚,因爲他也接到了上頭的暗示,要讓他適當放手湘省道橋一事,但在湘省又發生了兩件事情,確實讓他大吃一驚,並且對鄭盛暗中插手紀委的內部事務,大爲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