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夏想上任齊省以來,從未和孫習民、周鴻基來一次三方會談,他和周鴻基之間坐在一起的機會是不少,和孫習民之間,似乎總有隔閡一樣,印象中,還真沒有過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
今天也不能算是單獨相處,因爲有周鴻基作陪,但也算是夏想和孫習民之間,難得的一次面對面的交談了。
其實夏想和孫習民之間,並沒有根深蒂固的矛盾,在燕省之時曾經有過的恩怨,也隨着時間的流失而淡化,而孫習民到齊省之後,和夏想之間也沒再有過直接的利益衝突,雖然在開始之時因爲鹽業問題,而站在各自的立場之上,有過暗中的較量,也屬於正常的官場常態。
畢竟省長有決定權,不可能事事順了夏想的意,甚至也不會順了邱仁禮的意,儘管孫習民在達才集團的問題上,有點意氣用事了,但夏想還是理解孫習民的做法,也不覺得孫習民犯了多大的過錯。
他也曾經在犯過同樣的被人迷惑的錯誤,孫習民也被平民一系一時迷了雙眼,也情有可原。
今天坐在一起,進一步講,難得地坐在一起,夏想心中也是大感欣慰,和光同塵不是妥協,而是爲了共同進步。他如今和反對一系的兩大主力干將坐在一起,商議如何穩定齊省局勢,在初來齊省之時,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今天,確確實實真實地發生了,也只能說是,形勢比人強。
夏想心中的感慨,和孫習民、周鴻基心中的所想,大不相同。如果說夏想只是感慨,孫習民和周鴻基則是在感激之外,更有無奈和羞愧。
感激的是,作爲對立的一方,夏想對他們在關鍵時刻有無私的幫助,不談條件,不提交換,出發點只爲了齊省大局,一個人再在官場之上浸染得官僚和冷漠,也要爲夏想的真心和直心暗暗讚歎。
無奈和羞愧的是,他們已經得益於夏想的幫助很多,不但沒有還回什麼,還在今後的工作之中,有求於夏想的地方甚多,除了羞愧之外,他們還能說些什麼?
所以今天的聚會,是由孫習民主動發起,並且不惜以省長之尊,親自向夏想敬酒。
“夏書記,我敬你一杯。”孫習民舉杯在手,不等夏想說話,就一飲而盡,“感謝夏書記一直以來對我的工作的大力支持。”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先乾爲敬的話,其實已經明確無誤地表達了先乾爲敬的意思。
夏想也忙一飲而盡:“孫省長客氣了,我做的,都是分內事,都是應該必須做的事情。”
孫習民大爲感慨:“作爲省長,應該爲國爲民,爲齊省的經濟發展,作出應有的貢獻。作爲國家幹部,應該廉潔奉公,大公無私,應該爲官一任,造福一方。世界上有太多的應該了,可是有多少人做到了應該?我們的賞員幹部,態度好,臉色好,工作積極主動,是應該的分內事,但現在卻成了高標準高要求了!就如一個黨員幹部不貪污不腐敗就是好的黨員幹部一樣,這是什麼邏輯?這是應該的本分!”
“社會在進步,可是我們的黨員幹部,道德在淪喪,能力在低下,貪污腐敗平常事,只要拿了錢辦事就是好官了,只要貪污之後不禍國殃民,不捲款私逃,還在國內消費,就是祖國的好乾部。這是什麼現象?這是幾千年中華民族的歷史最大的道德倒退,是社會的悲哀,是國家的恥辱!”
“還有一些領導幹部,處處打着爲國爲民的口號,其實一點兒實事也不辦,只爲了一己之私,不惜拿整個齊省的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當籌碼,這是什麼行爲?這是最大的敗類。”
也不知何故,孫習民似乎有點過於激動了,上來就是一番慷慨陳詞,倒讓夏想一時訝然。雖說孫習民說的也是實情,但聯想到孫習民省長的身份,說出以上的話,算是大大的異數了。
傳到中央領導耳中,孫習民就又失分了。
夏想也清楚,孫習民的話有所暗指,拉幫結派者,何江海。尸位素餐者,湯世誠。禍國殃民者,司馬北。最大敗類者,秦侃。
誠然,在孫省長的慷慨激昂之下,或許別有隱藏的用意也未可知。但夏想也是清楚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一直熱衷於內鬥,鬥了幾千年還不消停,還你來我往鬧得不亦樂乎,但歷史也就在跌跌撞撞之中前進,個人的力量實在微小,能改變多少就改變多少好了。
而孫省長上來就開了一個高度很高的開頭,就讓夏想也不免多了猜測,也不好接孫習民的話,只是默然一笑。
周鴻基就說話了:“夏書記,今天孫省長有點激動,其實他是有點想法想和你交流。孫省長和我,今天是以百分之百的真誠之心,來和你坐在一起談談。”
周鴻基是在替孫習民圓場,他擔心夏想會因此而多想。因爲孫習民剛纔的表現確實激進了一些,不太符合一個省長的身份,也只有他心裡清楚孫習民內心的苦楚,只是也讓他暗吃一驚的是,孫習民怎會在夏想面前失態,流露出真實的想法?
夏想舉起酒杯回敬孫習民:“我敬孫省長一杯。其實從燕省時,我就對孫省長的爲人十分敬佩,有擔待,有正義感,在我看來,一個人的能力和品行不在於官位的高低,而在於是否真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古人常有辭官爲民的高尚之舉,在現在,誰還會將‘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當一句警醒的話掛在心頭?古代的官員,也不是靠百姓選舉出來的……”
夏想本來不過是順着孫習民的話向下一說,不料一席話說完,孫習民幾乎激動了,一把握住了夏想的手:“夏書記,知己,真知己也!”
此時的孫習民在夏想面前展現的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形象,而不是渾身官僚主義的省長,更不是當初在達才集團項目之爭的時候,爲了一己之私而不顧齊省大局的政客。每個人都有複雜的一面,孫習民也是如此,想當年在燕省,他一心拉攏夏想,拉攏不成,卻又出手打壓,就是一名十足的官僚的嘴臉。
但在齊省,孫習民經歷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並且回首過去,看透了許多。
夏想並不知道,今天孫習民在他面前的種種,並非失態,也不是表演,而是內心真實的流露,在此後不久的一件大事發生之後,夏想再次回憶今天的場景,才恍然心驚,不免唏噓。
夏想其實並不是孫習民的知己,他和孫習民也沒有知己之交,相比之下,夏想寧願承認他是葉石生的知己。因爲始終以來,他和孫習民之間總有疏遠之意,或許人與人之間的感覺就是十分奇怪,他總覺得和孫習民之間,缺少可以走近的機緣。
甚至還不如和周鴻基之間,雖然認識的時間短,卻有共同語言。又或許因爲孫習民在齊省的所作所爲,還是讓夏想心中不快。
“衙內回京了,臨走之前,他還讓我向你表示感謝。”周鴻基提到了衙內,衙內在被人暴打之後不久就回京醫治了,就相當於表態不再追究此事了,和上次賴着不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夏想點頭:“京城的醫療條件好一些,回去也好。調查組的調查也大概有了眉目,一兩天就有結果出來……”
也就是衙內的身份特殊,否則一個商人被暴打一頓,竟然驚動了省委成立了事故調查組,還真是天大的面子。
面子不是給衙內,是給京城某人。
昨天以前,夏想還寄厚望於調查組的結論,但今天,他被宋朝度點醒之後,就知道什麼打衙內事件,礦難事件,以及疫情事件,等等,還有新能源客車項目、五朵金花工程,都只是虛晃一槍的花招,並非真正的殺招。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調查組不會查出什麼有用的結論,就算最後的證據指向秦侃,也不可能因爲一次打人事件而拿一名常務副省長如何。調查組越是深入調查,就越中了秦侃的轉移視線之計。
具體秦侃的殺招落在何處,夏想還不敢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剛剛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不管是針對孫習民,還是針對周鴻基,都不是秦侃的真正落腳點。
不得不說,秦侃是夏想從政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一個關卡,最大,但不是最難,卻是最讓人琢磨不透的遙遠。
也得承認,秦侃成功了,至少他瞞過了夏想一時。他雖然不如葉天南老謀深算,也不如周鴻基激進勇猛,但在他貌似忠厚的外表之下,臉上的皺紋裡面隱藏的並不是故事,而是一個又一個的壞心思。
結束聚會的時候,孫習民才稍微提了一提正題:“換屆之後,我想適當調整一下政府班子的分工,到時還希望夏書記和邱書記多提建議。”
夏想明是點頭,嘴上說的卻是:“希望孫省長做好心理準備,換屆,恐怕不會一帆風順!”
孫習民顯然沒有夏想看得深遠,一驚:“夏書記有什麼內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