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綺紅只做了三樣菜。
一樣是炒頭菜。頭菜是本地醃的一種菜,切成絲,過冷河,把那鹹味去了,就清炒,放油放姜蒜,爆香了,不要那焦黃的姜蒜,放少許辣椒。她不知張志東能不能吃辣,但有少許辣能增加食慾。
一樣是菜蔬煲,下面放一層冬瓜,再放一層鮮蝦仁、鮮螺肉,鋪一層豆芽菜,上面擺一層水煮小白菜。這道菜樣樣都齊了,蝦仁螺肉使那瓜菜更味鮮。
一樣自然是清蒸魚了。綺紅最拿手的。她把餐桌弄好,碗筷擺好,那魚才下鍋,李向東、張志東和他的司機都坐上桌了,那魚正好熟,於是一上桌就吃,那鮮那嫩那味美,張志東誇不絕口。
他說:“酒店大櫥也做不出這味。”
綺紅笑着說:“酒店大櫥做出來的時候也可能是這水準,但經過上菜這道程序,從廚房端上餐桌,那時間就延誤了,魚就怎麼也沒那麼鮮嫩了。”
張志東說:“有道理,有道理。”
他對李向東說,你如果考慮清楚,跟我到地級市去,這廚師也一定帶去。
綺紅說:“這輩子,我是纏定他了。”
張志東便“哈哈”笑起來。
吃完飯,張志東便回地級市了。臨走時他對李向東說,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過兩天答覆我。其實,李向東已經拿定主意要跟他去地級市了。他沒有道理不去,從幹大事這方面說,他只有去地級市纔有轉機。呆在這裡,至少三兩年不會有新變化,再說了,他太想離開政協了,太想擺脫老常的掌控了。從幫朋友幫同學的角度來說,他也應該去。張志東到了一個新環境,需要人幫忙,他看中了李向東,李向東沒有不幫他的理由。在別人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不幫忙,還想奢望人家以後幫你嗎?
張志東走後,李向東打電話給黃,他還是想聽聽他的意見。
黃一接到他的電話就問:“你怎麼關機了?你玩什麼失蹤?”
李向東說:“我的一個同學過來了,我正陪他,不想有人打擾,所以關機了。”
黃說:“我就猜到你會有什麼事忙着,否則,早打你家電話了。”
他說,今天的事,你也太冒失了。你有必要拿那命去換取別人對你的看法嗎?別人即使改變了對你的看法又怎麼樣呢?能改變你的現狀嗎?
他說,你還是太沖動了。有時候,我覺得你辦事太沖動了。不是青年人了,不要總頭腦發熱的。特別是今天這件事,一不小心,命都要搭進去。老常不就是想要你的命嗎?你其實是上了他的當。
李向東想不到,黃竟從這個角度去分析問題。從這個角度分析,他李向東真的就是上了老常的當。他想,幸好自己又一次大步跨過。
他想,如果,他早一點從黃這個角度考慮問題,或許,他就不會上老常的當了,或許,就不能讓大家敬佩他李向東,瞭解老常對他的歹毒了。鄭副主席不是也看清楚了嗎?不是也責問老常,是不是想要李向東的命嗎?
這麼想,就覺得,有時候,人真不應該想得太多,想多了,縮手縮腳,便什麼事都幹不了了。人真的是要放開包袱,捨得把命也搭上!
當然,李向東得出這個結論更主要取決於他此時的心情。如果,在今天以前,他根本不可能得出這個結論,他會完全同意黃的分析。他要證明自己,證明老常的歹毒,有必要把命搭上嗎?不是來日方長嗎?
現在,李向東已經沒有時間了。
現在李向東就要離開了。
現在想來,李向東今天的確需要那麼去做,的確需要與老常有一個了斷。
他把張志東到地級市當市長的消息知道了黃,把張志東要他到地級市的事也告訴了黃。他問黃,他去不去?希望黃能給他個建議。
黃說:“你傻了嗎?這還要我給你建議嗎?一個字,去!當然去。”
他說:“你先沒急回我話。我希望你能從反對我去的角度考慮考慮,希望你能說說我不去的理由。”
黃說:“沒有理由。什麼理由也沒有。從我個人的角度考慮,我當然不想你去,你這一走,離我就遠了。雖然,你現在只是一個政協副主席,但說話還是有一點影響的,我要有點什麼事,你還不幫我嗎?到了地級市,走得遠了,說不定,你就把我忘了。”
李向東說:“這纔多遠呀?我也還會經常回來的。你別把我們的交情看得那麼脆弱吧?到了哪裡,我就是把自己忘了,也不會把你給忘了。”
他說,你黃以後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如果你和陳堅搞的那個腐敗的事需要我幫忙的,如果幫得了,我當然會幫你。我到了地級市,說話的力度不更大?
黃說:“那我真就再想不出理由了。去一定要去!”
他說了一個讓李向東不去都不行的理由。
黃說:“只有去地級市,你纔有可能東山再起,纔有可能再殺回來。你如果能殺回來,就是市長、市委書記了。”
李向東的心“呼呼”燒起來。
他想,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怎麼就沒從這方面去考慮呢?
李向東站了起來。他再也坐不住了。這是在廣場樣寬大的二樓,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就在沙發區那裡轉着圈,揮舞着手臂,低聲吼。他要借用這種形式渲泄內心興奮。
綺紅從沖涼房裡出來,見他近於顛狂的樣子,問,你這是怎麼了?她知道,張志東給他帶來了好消息,知道他心裡的興奮和衝動。
他抱住了她。他手上的傷已經好了,就抱得很緊,抱得她彷彿都聽見自己骨頭髮出響聲了。她沒有叫,沒有哼,也沒有說她經常說的那句話,“你把我抱痛了。”
其實,她是喜歡他這麼抱的,喜歡他恨不得把她嵌裡他的體內的這種抱。
她感受着他這種抱的壓迫。她呼吸有點艱難地說:“我就知道你會成功,你會得志,你並不是失意,你只是蓄勢,一直在向更高點衝擊的蓄勢。”
李向東說:“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她說:“我當然知道,我就是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
李向東說:“你別把自己說得很先知先覺的樣子,在這之前你知道嗎?我想,你應該是不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都已經失望了呢,都看不到自己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了呢!”
她說:“你是有徵兆的。你知道嗎?其實,你是有徵兆的,只是你自己沒意識到。”
李向東說:“是嗎?是有徵兆嗎?怎麼你感覺到了,我卻沒感覺到呢?”
綺紅臉紅了,說:“我是你的女人,你的一點點變化我都能感覺得到,何況變化又那麼明顯,那麼強烈。”
李向東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真的是一點也沒感覺到。”
綺紅說:“你不是沒感覺到,你不可能感覺不到,你只是忽略了。那時候,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個方面,所以,你忽略了。”
李向東說:“是嗎?會是那樣嗎?那個時候,我的心思在哪裡呢?爲什麼就會忽略了呢?什麼事能比這種事更重要呢,能讓我忽略更重要的東西呢?”
綺紅就不說,只是笑着問:“你說還有什麼能比你升官的事更重要?或者說,能與你升官不相高下的重要。”
李向東愣了一下,說:“應該沒有吧?應該沒有不相上下,或者,更重要的吧!”
綺紅很失望的樣子,掙脫了他的擁抱。
她說,沒有,是沒有。
她說,原來你說的都是假話。都是騙人的假話!
李向東還沒回過神來,還想再把她攬進懷裡。她說,你不要碰我,我不准你碰我。李向東就想自己怎麼得罪她了?什麼地方得罪她了?哪句話得罪她了?
他“哈哈”笑起來,說,明白了。說人就是這樣的,不是每時每刻都清醒的,不是每時每刻思考問題都這麼全面的。想着要升官了,就只想到升官了,就把另一種也一樣重要的東西給忘了。現在想起來了。
李向東問:“現在想起來不晚吧?可以原諒吧!”
綺紅就問:“那你說,還有什麼一樣重要的?”
李向東抱住她說:“還用說嗎?當然是擁有你了。”
綺紅臉上就又有了笑容,說:“算你了。算你還想得起來,算你還能這麼快想起來。”
李向東說:“你剛纔說的意思是,我因爲擁有你,所以心思放在了另一個地方,忽略了某種升官的徵兆。這另一個地方是什麼地方呢?”
綺紅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是知道了,又想要我說出來是不是?”
李向東搖搖頭說:“我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