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是最頑強的生物體吧?就算安逸慣了,突然遭遇問題,大多也都能迅速轉換角色,與現實溶合。
江晨月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不幸和坎坷,她有很成熟的心理承受能力。從一個倍受愛戴的江老師突然變成了女子公寓陪小女孩打撲克的無業遊民晨月姐,她的心裡一點也沒有別扭和不安。相反,小屋裡溫馨的氣氛,女孩們的善良和融洽讓她倍感欣慰。出門闖蕩不容易,總算自己一路過來,還沒有遭受一絲苦痛。她所經歷的人們都給了她溫暖和真實,沒人冷眼相對,沒人對她施以欺騙。頭一次出門在外的她,已經很滿足很欣慰了。
適應了公寓的生活,她開始出去找工作。偌大的城市,不再如她生長的小城,只需騎個自行車,把那幾條街道的商鋪門面走一遍,就把自己推銷出去了。站在大街上,她有些茫茫然。此時,誰知道她是一個有着十年教學經驗的平面老師?哪個地方正需要她這樣的人才?房東周姨向她推薦了附近的兩家中介公司,說這兩家還比較靠譜,辦事也講究。江晨月便把自己的簡歷和需求投放在中介所裡。中介所的辦事員看了她的簡歷,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說道:
“江小姐,你這事還真不好辦。雖然你的經驗比較豐富,但畢竟你沒有學歷呀,沒有學歷在很多地方都是吃不開的。你年齡倒是不算大,長得也漂亮,可是這身體問題你可就吃虧了,很多臺面上的事就算你做得來,人家也不會用你的。所以……”
“呵呵,我知道,你們看着聯繫,實在沒有也就算了。”江晨月微笑着說,關於這一點,她有心理準備。她知道,來到這座大城市,自己的身體和學歷問題必定會是一個障礙。在無人瞭解她的優秀之前,光憑外在的這些東西,恐怕會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但是,她一定要在這個城市生活下來,安定下來,這是她給自己的目標。手上還有些錢,就算一年找不到工作,也不會流落街頭。這一年裡,她一定能找到屬於她的位置。她有信心做到。
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簡單。江晨月在女子公寓一呆就呆了一個月,工作也找了一個月。每天白天,她都出去四處尋找機會。晚上,照例和那三個小姑娘打撲克。這樣一個月過去,她開始不安起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離開家到現在,四十多天沒碰一下電腦了,長此以往,手就生了。不能再打撲克了,自己不可能和這些小姑娘一樣去給人家站櫃檯,賣東西。自己是要靠手藝吃飯的,如此荒廢下去,怎麼得了?
下午,有時候她不出去找工作,房東周姨就不時地來找她聊天,多少了解了江晨月的情況。
“嘖嘖,你這姑娘,要說真是可惜了,要不是這腳上的毛病,我看啥工作也好找,多漂亮啊。人又溫和,一看就是有素質有教養的人。”周姨嘆道。
“呵呵,謝謝周姨誇獎,”江晨月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一定要找體面的工作呀?”
“也不是說體面不體面,關鍵是我當了這麼多年的老師,不想把本行棄掉。除了本行,我又能幹什麼呢?到了我這個年齡,重新開始太不容易了。”江晨月嘆了口氣。
周姨看了看她,“哦,其實我這邊倒是有個工作,按理也能掙不少錢,不知你能不能幹。反正或許是不太體面吧?”
“什麼工作?周姨不妨說說?”
“是這樣了,”周姨笑道,“我弟弟有個好朋友,是個醫生,頭年剛死了媳婦。扔下個孩子。這醫生一時也沒找到合適的續娶,工作忙,也照顧不了孩子。就想着僱一個保姆。可是僱來僱去,也沒合適的。不是人家嫌孩子太難帶就是孩子看不上人家又哭又鬧。挺愁人。我開公寓,接觸人多,我弟弟託我給物色人選。也給介紹過幾個女孩子了,可是都和那小孩子合不來。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這姑娘特別面善,很討人喜歡。想着你要是能去給帶帶孩子就好了。呵呵,可是,就怕你嫌委屈。”
“哦?那孩子多大了?”江晨月問道。
“五歲,一個小男孩。他爸爸是市總院的外科醫生,家裡有錢。人家說了,只要雙方合得來,三千五千月薪也沒問題。”
江晨月沒有聽到周姨後面有關爸爸和工資的話,五歲的小男孩,讓她一下子想起韓星。當年,韓星跟着周媽媽到她家來的時候,就是五歲,又乖又懂事。姐弟二人從那時起就開始建立今後一生的情誼。如今,這個同樣是五歲的小男孩,失去了媽媽,無人照看,是不是和韓星一樣可憐?
“那孩子沒了媽媽,一定很可憐吧?”江晨月嘆道。
周姨臉上有了驚喜之意,“是啊,沒媽的孩子能不可憐嗎?一看你這姑娘就是慈善心腸。要不你去試試?”
江晨月笑了,“我試試?我還沒想過來這裡會當保姆呢。”
“哎呀,姑娘,反正你現在也沒找到工作,去幫幫忙也成啊。你要是去啊,我這邊你這一個月的房費我給你免了。”
江晨月疑惑地看着這位過於熱心的女房東,又不是她的孩子,她着的是什麼急?
周姨看出了江晨月的心疑,不好意思地說,“我就跟你明說了吧,我家和我弟弟都欠着人家好大的一個人情。我們也沒有別的途徑報答人家,就想着利用我這裡的便利關係給他家找個保姆。呵呵。你別介意啊。”
江晨月微笑,“我信你,周姨。”她的腦海裡又閃出了韓星小時候的可愛樣子。
“這樣吧,我試試,如果人家看不上我,或者我適應不了他們家,也就算了。”
周姨非常高興,立刻給弟弟打起電話來。言語間把江晨月誇了一通。最後掛了電話,轉回來說,“我弟弟覺得你的條件不錯。他馬上跟他朋友聯繫,然後你們約個時間見個面就成了。”
“謝謝你,周姨。”江晨月感激地說。雖然房東是有一己之私,但人家畢竟也是爲自己好。
“嗨,不用謝,大家都需要幫忙嘛,你這頭沒工作,人家那頭沒人,有個在中間牽線的,挺好。”周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晚上,周姨的弟弟打過電話來,說第二天中午過來接她,去醫生家見面。江晨月坐在牀上,突然感覺自己今後的人生也許就變了,不再是教平面的江老師,而是再養大一個韓星。那不好嗎?也許那會更好。
於是她主動叫過那三個小姑娘打撲克,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同她們打拖拉機了。直覺告訴她,雖然嘴上她像是在敷衍,但內心裡,她覺得她一定會接受這份工作。
第二天中午,周姨的弟弟開車來了,他是一個面貌和善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見了江晨月,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說,“怪不得我姐那麼誇你,真的不錯哎,我相信,老彭一定能滿意你,小彭也差不多。”
江晨月微笑,她知道,他嘴裡的老彭小彭一定就是醫生父子倆了。
周姨作陪,一起上了車。很快就到了一個住宅小區。
“這是市總院家屬樓區,”周姨的弟弟介紹說,“老彭家就在這兒住,很方便。小江老師,你大可放心,我姐和我可不會害你,人家可是正經人,碩士畢業,總醫院骨科的副主任醫師。彭遠鑫,你到醫院一打聽就知道了。”
“呵呵,我知道,”江晨月笑着說,“我要是不相信你們,也不會跟你們到這兒來。”
“這就對了嘛,”周弟笑着說,“到啥時候還是好人多。”
車子在一幢樓前停下,三個人下車上樓,周弟敲響了五樓右手的房門,一個年約三十七八歲的戴着眼鏡的高個男人開了門,“哎呀,小周,你們過來了?快請進。”
大家寒暄着進了屋,江晨月看到屋子面積很大,裝修也很是現代時尚,只是看上去有些髒亂。沙發一角,坐着一個正在吃水果的小男孩。
“江老師你好,我叫彭遠鑫。”男人伸出手,微笑着跟江晨月握手。
“彭醫生好。”江晨月禮貌地與他握手。
“彭博,過來,見見江阿姨。”彭醫生回頭招呼他的兒子。
小孩並不買老爸的帳,坐在那裡瞪眼看着江晨月。江晨月看那孩子,樣貌不像爸爸,卻是漂亮得出奇,她的媽媽一定是一個美人吧?她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小男孩身邊,躬下腰,微笑着伸出手,“彭博,你好,我是江晨月。”
彭博看了看她,伸出手,卻不是去跟她握手,而是把手放在她的腿上摸了摸,擡頭問道,“你也是得了和媽媽一樣的病嗎?”
江晨月驚訝地回頭望了望彭醫生,彭醫生的神色有些黯然,“對不起,江老師,他媽媽生前得的是骨癌,後來走路需要拄拐。孩子一定是……”
江晨月的眼裡一下子涌滿淚水,她俯下身來,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溫柔地說,“阿姨不是得病了,但是阿姨會很愛你,像媽媽那樣。”
小男孩望着她,伸手擦了擦她的眼睛,“你別哭,我會聽你的話。”
後面看着的幾個人眼睛都溼了,周姨嘆道,“彭醫生呀,要我看,江老師和你們家有緣啊,你看,這孩子很顯然是喜歡江老師啊。”
彭醫生很激動,連聲感謝周氏姐弟,又對江晨月說,“江老師,謝謝你。只要你能幫我把孩子帶好,工資和其它條件都好說。”
江晨月站起身來,“好的,彭醫生,我試着帶他一段。”
這個結果皆大歡喜,大夥就都高興起來,小男孩拉着江晨月的手,很明顯地表示了親近。他的乖巧像極了小時候的韓星,一種母性的東西在江晨月的心底冉冉升起。
“那以後你就得住在這裡了,現在跟我們回去一趟,把隨身行李取過來吧。”周姨熱情地說。
彭博卻不讓江晨月走。江晨月回身撫着他說,“好孩子,阿姨很快就回來,說話算話,咱們拉勾好不好?”
彭醫生看着她和孩子的互動,目光中充滿欣慰。
江晨月跟了周氏姐弟回了公寓,取了自己的東西,又到中介所去撤銷自己的申請,取回自己的簡歷。辦事員見到她,滿面春風地說,“江女士,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的事成了。后街新開了一家小型的電腦培訓班。正缺一個電腦老師,我把資料往過一遞,人家一下子就看中了,只要面試一下,就沒問題了。”
江晨月的腦海裡閃過小男孩的眼神,在心底長嘆一聲,這就是宿命吧。
“對不起,我已經找到工作了,謝謝你。”江晨月平靜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