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走的人眼裡,也沒什麼太多值得計較的東西了,猶豫一下,她終於出言點破迷津,“市紀檢委還能跟省紀檢委唱反調?天底下,陳太忠那樣的人並不多。”
陳太忠搞得省紀檢委監察一室的副主任任長鎖精神錯亂,這是整個紀檢監察系統都知道的事情,這個年輕的副主任,就算在天南省其他地級市的紀檢委裡,也算得上名人了。
而且眼下鳳凰科委火爆得嚇人,於是,紀檢委也有不少人知道,陳太忠做爲鳳凰科委的副主任,曾經大鬧過省科委。
所以蔡莉這話,聽起來就像是隨口舉了一個例子,但是求教的這位顯然知道話該怎麼聽,好端端地扯上那個曾經給省紀檢委帶來不小麻煩的主兒,這不是她以往說話的風格啊。
蔡書記是很要面子的,不會沒頭沒腦地提起這個恥辱的,於是素波紀檢書記微微一愣,訝然地重複一遍,“陳太忠?”
“紀檢監察工作,說好做也好做說難做也難做,”蔡書記不接他這話茬,而是空泛地談了起來,“我一直強調兩點,能堅持這兩點,工作中就會無往不利:黨姓和原則!”
“這兩點,您一直在強調,”這邊頻頻點頭,面帶笑容,“還有一點您也強調過:[***]員的良知——‘要經得住自己良心的考驗’,您最近一次這麼說,是在六月十三號的省紀檢監察大會上,我記憶猶新。”
“良知這個因素要靠後一點,因爲它太唯心,‘吾之良藥汝之毒草’,不符合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蔡莉淡淡地一笑,隨即臉微微一沉,“不放過任何貪贓枉法的蛀蟲的同時,不冤枉一個好人,真的很難做到……紀檢監察工作,任重而道遠啊。”
她這話說得就再明白不過了,前面“不放過”後面是“不冤枉”,雖然倒過來陳述也無妨,但事實上已經做出了指示——“屢戰屢敗”和“屢敗屢戰”是截然不同的,這就是語言的魅力。
素波市紀檢委書記終於恍然大悟,於是笑着點頭,“謝謝老書記的指示,我們一定照章辦事。”
這個晚上,需要指點迷津的不止是他一個人,還有很多人在疑惑,倒是伍海濱書記心裡比較明白,因爲動人的時候,省紀檢委秘書長楊海輝跟他打招呼了。
聽說要審查自己的區委書記,伍書記心裡也納悶,“這個交給市紀檢委不行嗎?”
“這還不一樣嗎?”楊海輝笑着解釋,“都是紀檢監察工作,誰來做都是一樣的……只是簡單地核實一些情況。”
伍書記聽到對方如此回答便不再做聲,在他眼裡,郭寧生算是比較聽話的,但是這廝以前是靠向朱秉鬆的,現在才改換門庭靠向自己,並不是一個值得橫下一條心去幫忙的對象。
不過就是個處級幹部,先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吧,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不過,想一想東城區在素波的意義,他還是讓人去打聽了一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些什麼事。
王啓斌被市紀檢委帶走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的,無需仔細打探,消息就送到了伍書記這裡,伍海濱聽得有點撓頭,這是市紀檢委跟省紀檢委聯合搞的嗎?
他並不清楚王啓斌跟郭寧生的恩怨,還說組織部長應該是區委書記的人呢,而且那倆以前應該也沒鬧過什麼矛盾,至於說王部長被帶走之後,郭書記高調地指責此人——大概,是一種撇清的手段?
是不是有人想要整垮東城的班子?想到這種可能,伍海濱心裡就是一揪,不過沒等他琢磨清楚這個可能,秘書前來反應,敢情這王啓斌被紀檢審查,居然是出自於郭寧生的授意。
明白了,內鬥!他這次是真反應過來了,東城區委的內鬥,而且省紀檢委和市紀檢委也是步調不一致了,怪不得楊海輝不想用市紀檢委呢,想到這裡,伍海濱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還真是熱鬧啊。
郭寧生做得過分了!這是他的看法,本來是東城區委內部的事情,捅到紀檢委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了,鬥爭不是你這麼玩的,我要是那個組織部長,也不會束手待斃,看看,眼下玩大了吧?
倒是這個王啓斌有點意思,居然請用得動省紀檢委,針鋒相對地反抗自己的上級,伍海濱不由得對這個名字重視了起來,這傢伙……是走了誰的門路?
是的,伍書記現在重點考慮的,並不是區委書記犯了什麼錯誤,而是區委組織部長到底從上面找到了什麼人。
然而想打聽這件事,難度就太高了一點,王啓斌搭上陳太忠的線不過是最近的事情,那帕裡去東城區委,坐的還是省政斧的車,可是省政斧……沒這麼一個處長啊。
至於說那帕裡曾經在郭寧生面前泄露了身份,反貪局高局長也知道那處長插手此事,但是這兩件事都是郭書記吃了癟,他肯定不會去四處張揚——要不然不僅會很沒面子,沒準還會逼得姓那的再出狠手。
這種情況未明的局面,伍海濱是絕對不會摻乎的,那小小的組織部長都使出如此強的手段抵抗上級了,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同一時間,廖主任家也不平靜,郭寧生的愛人找了過來,要他出手相救,可是廖主任早就被這凌厲的反擊嚇到了,只能苦笑着解釋,“這不是我的問題啊,王啓斌本來就來勢洶洶,你家小郭還偏偏不服氣,我早就警告過他的。”
“可是您不能見死不救啊,”郭書記的老婆哭了起來,“寧生不懂事兒,等他回來您慢慢地教育他……要不您找戴復去說一說情?”
廖主任曾經是市委副書記,戴復是市委副秘書長,雖然戴秘書長是蔣世方的人,但是對他這副書記也算尊重,兩人的關係說不上好也絕對不壞。
“我找戴復?別的事找一找他也還好說,反正大家都被邊緣化了,”廖主任苦笑着答她,“可是這件事絕對不行,你也不想一想,是小郭先把王啓斌送到市紀檢委了,戴復要跟我翻臉都正常。”
“這個老郭,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郭書記的老婆不停地抽抽搭搭,“那我現在該找誰,老書記您給指一條明路吧?”
“找王啓斌是最好的,解鈴還須繫鈴人,找當事人化解恩怨是最直接的手段,”廖主任長嘆一口氣,想一想那王啓斌現在還在市紀檢委,心裡不由得苦笑,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而且,因爲同樣的原因,找王啓斌的家人商量也不可能——不被人打出來就不錯了,那王啓斌能用得動省紀檢委,想來現在的王家也不是特別地惶恐。
“王啓斌的後臺,是個叫那帕裡的傢伙,省委綜合二處的處長,再往後可能是朱秉鬆,”廖主任終於指點一條明路給她,“這件事,你得直接上門找伍海濱。”
郭書記的老婆只是一個國營貿易公司的辦公室副主任,基本上不上班的那種,不過跟着老公耳濡目染,對天南省的官場形勢倒也不是兩眼一抹黑,於是就壯着膽子找到了伍海濱家。
聽老婆說,來的是郭寧生的老婆,手裡還拎着東西,伍書記冷哼一聲,“你告訴她,手上拿着東西來的,我伍某人不接待。”
不多時,人又來了,手上的東西卻是不見了,伍海濱心裡還真是膩歪,不過轉念一想,這年頭人要是絕望了,沒準就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少不得吩咐愛人一聲,“就說我不在,讓她進來,你給她五分鐘時間,聽她要說什麼。”
五分鐘時間足夠了,對郭夫人來說,足以表達出她的想要表達東西——害我家老郭的是省委一個叫那帕裡的處長,他是組織部周啓智提拔的,周部長可是朱秉鬆的人。
她也知道,以前伍海濱被朱秉鬆壓得喘不過氣來,心說我現在說朱秉鬆,應該能激得伍書記管一管了吧?
“真是腦子缺弦兒,”聽自己愛人轉述了這話之後,伍海濱嗤之以鼻,那周啓智哪裡是什麼朱秉鬆的人?說是組織部長鄧健東的人還靠譜一點,最多可能就是幫過朱秉鬆一些忙,被人誤會了。
當然,更有可能那周啓智誰的人都不是,無非就是很低調的副部長而已,朱秉鬆就算再狂,也不敢把手伸進組織部裡,發展一個副部長到自己陣營裡來,鄧健東不會坐視的。
對方腦子缺弦的明證還不止於此,想那朱秉鬆跟蔡莉簡直就勢不兩立了,老蔡就算是要走了,無心理事了,也不會容忍自己手下的人高調地幫朱秉鬆出頭。
只看眼下針尖對麥芒的局勢,十有八九是年輕人乾的,省裡一幫殲猾似鬼的領導出手的話,纔不會這麼肆無忌憚,伍海濱僅靠着一點點信息,就分析出了這麼多東西。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困惑的王部長當然,對郭寧生老婆傳來的消息,伍海濱可以嗤之以鼻,但是絕對不能無動於衷,不管怎麼說,郭寧生算是素波一等一大區的區委書記,而且現在是比較親近他的。
再說了,這件事雖然小,但是來得也太過蹊蹺,蹊蹺處是必定會有緣故的,事態把握不好的話,萬一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到時候就未必會是小事了。
總算還好,伍書記落實了一個人的名字——綜合處二處那帕裡,以他的信息收集能力,最怕的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撞,只要有了突破口,其他的就都不成問題了。
於是,第二天上班之後沒多久,伍海濱的桌面上就有了那帕裡詳盡的資料,此人以前的事情是中規中矩,比較高調地崛起也就是在短短的半年之內,有傳言說,這是蒙藝的人。
甚至有人知道,那帕裡不但跟許紹輝和高勝利的兒子有來往,更是跟陳太忠打得火熱——這個小圈子偶爾會有外人介入,倒也不是全封閉的,比如說沈彤、王浩波、張國俊、田甜、韓忠之流,更還有那處長的頂頭上司李正先。
這就難怪了!伍海濱終於恍然大悟,這個姓那的小處長,真的是很不簡單啊,許紹輝和高勝利的兒子倒還不是很要緊——這倆今年都要大踏步上進,眼下都在夾着尾巴做人,但是那個陳太忠,殺傷力就太大了。
陳太忠在素波市的名頭不是很響,但是這人卻是在天南省級領導裡掛了號的,知道此人乃是蒙藝嫡系中的嫡系。
蒙老大並不是一個很護短的人,到了他這個位置,整個天南都是他說了算,護短不護短實在沒什麼意思,正經是要講一個大局感。
但是誰敢動陳太忠,那可絕對要吃不了兜着走,朱秉鬆可爲前車之鑑,以爲蒙老闆不會太在意一個小副處,伸了伸手,結果之慘有目共睹。
更有傳言說,若不是蔡莉幡然悔悟掉轉了槍口,蒙老闆會讓她提前去政協做個副主席——這個消息比較晦澀,杜毅能肯定此事,但是以伍海濱的信息渠道,也不能斷定完全是真的。
更可怕的是,那個時候陳太忠的鳳凰科委還沒折騰出名堂來,就得了蒙老大這樣的支持,眼下鳳凰科委硬生生被科技部樹爲典型了,蒙藝肯定更容不得人去動了。
這會不會是蒙藝要搞什麼?想到這個可能,伍海濱心裡不由得一揪,他心裡正盤算着,同爲蒙系的趙喜纔會不會藉此伸手,誰想秘書又過來彙報。
“據東城區委辦一個姓張的人說,王啓斌的女婿是鳳凰人,跟陳太忠關係不錯。”
“嗐,原來是這樣啊,”伍海濱心中登時大定,既然找到癥結了,其他現象都解釋得通了,郭寧生這是撞上大板了,那帕裡只是衝在前面,當了陳太忠的尖刀而已,是的,小郭被省紀檢委帶走,不過是一次比較張狂的報復行爲。
當然,是誰請動省紀檢委的人出手,那也不用再琢磨了,蔡書記現在很聽蒙老大的話。
哼,我就知道是年輕人乾的,想到這裡,伍書記有點微微的自得,不過這自得在下一刻,又化成了一縷淡淡的憂慮:趙喜纔不會藉此弄點什麼吧?比如說……把金長青調到東城區?
他當然不會知道,陳太忠跟趙喜纔不對眼,略略猶豫一下之後,伍書記就摸起電話,直接打給素波紀檢委書記。
“小江,據其他幹部反應,東城的組織部長王啓斌在羣衆中很有威信,你們要是沒有過硬的證據,就不要再查了……這都多少天了,搞那麼大動靜幹什麼?不要讓我們優秀的同志流汗又流淚。”
咦?掛了電話之後,江書記愣在那裡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個王啓斌,什麼時候又搭上伍書記的線了?
伍海濱對紀檢監察工作也不是沒插過手,但是如此擺明車馬、措辭強硬地保人,卻是極其罕見的——保的還不是伍系的嫡系,不過,紀檢書記腦瓜並不笨,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幕後交易了吧?
我們正想找個由頭放人呢,江書記摸起電話纔要撥號,想一想又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這次的麻煩大了,我還是親自出面吧。
撇開蔡莉的因素不談,伍海濱保人,這壓力也不是一點半點,要知道這不僅僅是市委書記,還是省委常委來的,比普通的副省長都厲害。
不過由此可見,伍書記對素波前後兩任市長的怨念也不是無由的,章堯東在鳳凰能呼風喚雨強勢無比,而伍海濱身爲省委常委,卻是被兩個市長逼得束手束腳,心裡會舒服纔怪!
更何況,這次搞王啓斌,純粹就是素波紀檢委受了蠱惑主動出馬的,江書記當然要態度端正一點。
事實上昨天去了蔡書記家之後,他對怎麼處理王啓斌已經有了概念,逐漸放鬆審查力度,到最後不了了之就完了——這不但能成功地降低大家的關注,也能維護紀檢委的威信。
可是眼下,就沒那麼多時間了,又來了伍書記的壓力,這人就不能不放了。
“伍海濱開口幫我說話?”王啓斌站在紀檢委的門口,看着陰霾的天空中若隱若現的冬曰,只覺得自己腦子裡根本就是一團糨糊,他當然忘不了剛纔聽到江書記親口解釋的原因。
“……從另一個角度上講,紀檢監察工作,也是對黨員幹部的愛護,你經受住了審查,就是對流言蜚語最大的還擊,海濱書記一直都是很信任你的,對你的表現也很欣慰。”
“想不通,就不想吧,”王啓斌終於拿定了主意,伸手攔一輛出租,疾馳而去。
兩個小時後,他和那帕裡、陳太忠就坐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吧裡,將這兩天的遭遇細細地說了一遍,事實上他在市紀檢委呆了還不到四十八小時。
“伍海濱幫你說話?”陳太忠和那帕裡交換個眼神,同時陷入了沉思裡: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明白了!”陳太忠先叫了起來,幾乎在同時,那帕裡也是眼睛一亮,“他擔心趙喜才!”
轟隆隆,王啓斌只覺得彷彿一道閃電撕破了眼前的混沌,敢情是這麼回事啊,旋即冷汗就從額頭冒了出來:我居然……成了市長和市委書記博弈的棋子?
這倒不是他過於後知後覺,而是他很少站在那個高度上考慮問題,這種事他聽的見的不少,但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時候,總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我該怎麼辦?”王部長費力地咽一口唾沫,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那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也不復存在了。
從陣營上分析,陳太忠是蒙藝的人,趙喜才同樣是蒙藝的人,他應該跟着趙市長走纔對,可是眼下伍海濱伸手了,是的,他剛纔還想着,下午選個什麼時候,去拜會一下伍書記——人家見不見他是一回事,但是他有沒有這個心思是另一回事。
“怎麼辦?去找伍海濱道謝啊,”陳太忠看着他笑,也不解釋原因,倒是那帕裡見他臉色不好,笑着點點頭,“太忠說得對,而且……王部長,你可以借這件事,跟伍海濱拉好關係。”
“跟伍海濱拉好關係?”王啓斌又覺得眼前一黑,不過,他這麼多年的官場生涯不是白混的,感覺到面前的兩個年輕人沒有惡意,他終於明白了:這件事裡一定另有文章!
想一想那天說起趙喜纔來,這兩位臉上那種不自然的表情,王部長心裡有數了:十有八九,陳太忠跟趙喜纔不對眼!
可是,不對眼也不能幫着外人對付自己人吧?你不怕蒙老大生氣?他實在想不通這個道理,一時也就不想了,於是試探着發問了,“那別人會怎麼看?比如說……趙市長?”
“你管別人怎麼看呢?”陳太忠淡淡地回答,“就事論事,走遍天下都不怕,伍書記出面保你,你就應該謝謝,這難道錯了?”
“其實最該謝的是你二位,不過,我聽你們的,”王啓斌笑着回答,他這下全明白了,不過心裡卻是有點悻悻:就事論事,走遍天下都不怕……這話不錯,不過前提是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
又坐了一陣之後,王部長起身告辭,那帕裡側頭看一眼陳太忠,“太忠,你這是開始爲老闆離開之後的處境,做鋪墊了?”
趙喜才本來就是纔來的市長,“代”字還沒取掉呢,蒙藝一走,他不面對伍海濱的瘋狂打壓纔怪,太忠留點後路總不是壞事。
“關鍵是我看趙喜纔不順眼,”陳太忠笑着答他,“說實話,不知道老闆要走的時候,我就跟他打對臺了。”
你這還是承認了,那帕裡笑一笑,心說太忠這手段,也是越來越高明瞭,當然,必須承認的是,這傢伙的運氣不是一般地好。
陳太忠的運氣,確實不錯,因爲趙喜才又跳出來跟他打對臺了,那是在郭寧生的老婆上門之後的事情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