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還真是有點苦惱,中午才確定手頭空出幾個億,卻就接到了李強的電話,李書記跟他聊兩句之後,就問一句,“太忠,既然你手裡寬鬆一些了,能不能借給市裡一個億?”
這樣的話,擱在倆月前,李書記絕對張不開嘴,但是現在李陳聯手對付陳正奎,已經是很明朗的格局了,而且李書記已經出了兩次手,他覺得現在提這個要求,不算很過分。
陳太忠也有點沒轍,不管怎麼說,在他毆打陳市長,並且阻止明信區上電鍍廠一事上,李強給了他一定程度的支持。
這兩件事他佔理,起碼部分佔理,也不怕官司打到更高的級別去,但這並不意味着李強的支持是可有可無的,恰恰相反,能將事態的發展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這樣的支持很珍貴,而且他擁有了自己的政治盟友。
官場裡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陳區長非常清楚這一點,自己若是再用以前的態度對待李書記的話,這盟友的關係就有點危險了,態度也不夠端正。
所以他只是奇怪地問一句,“什麼項目,居然要用到一個億?”
尼瑪,你這叫什麼話?李書記聽得真有點惱火,你小小的一個北崇區,過億的項目都好幾個了,我堂堂的地級市,就不能有個過億的項目?什麼叫“居然要”?
不過惱火歸惱火,該解釋的他還是要解釋,說不得他嘆一口氣,“別提了,就是市中心廣場的規劃,搞到一半沒錢了。”
說起市中心廣場的規劃,這還真是李強的捶心之痛,在他任市長的時候,想搞一個形象工程,同時也是爲陽州市民謀點福利,就想着把市中心廣場好好地規劃一番——陽州市還沒有一個相對現代的廣場。
這個廣場的改建,涉及到了拆遷、回遷、廣場公園和街道裝飾,需要的資金量達到了兩個億,建成以後能回籠資金一點二億元,也就是說相當於市政斧投資了八千萬,這點錢不算多,如果能利用好臨街門面的出售和出租,三到四年內,可以收回全部的投資。
然而還是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李強覺得自己的規劃不錯,王寧滬卻認爲,這純粹是花架子,徹底的形象工程,有這筆錢,還不如把火車站門口的站前廣場修一下。
www● Tтkā n● ¢ ○ 站前廣場也實在是太亂了,體現在城建方面,是地方狹小、私搭亂建的違建多,垃圾遍地污水橫流;體現在治保方面,則是違法犯罪現象猖獗,出租車宰客、換假錢、仙人跳和碰瓷的現象,比比皆是。
所以王寧滬認爲,就算整頓也該先整頓站前廣場,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到最後就是相互支持對方,其實是自行其是——你幹你的,我幹我的。
站前廣場的面積要小一點,而且沒有公園這種公益設施,周遭又全是政斧的地,徵地不存在太多麻煩,更重要的是這裡的門面房真的好賣,所以王書記用一年半時間,完成了站前廣場的改造。
而李市長就悲催了,廣場附近本來就是市中心,相比站前廣場,這裡的熱鬧程度或者要略略差一點,但絕對是陽州的黃金地段,開發成本極高,還有這樣那樣的扯皮事情,幹了兩年也沒全拆完,人累得要吐血,錢也沒錢了。
李強還不服氣,想咬牙撐下去,但是眼瞅着他就快到點兒了,連市政斧的人都沒了心氣兒,於是自去年年底,這個項目就徹底地停了,成爲了一個典型的爛尾工程。
但是誰也沒想到,都說李市長要走了,到最後卻是李市長成了李書記。
李強的業務能力一般,在官場裡的口碑也沒有多好,但是他也是要面子的,也是確實想做點事的,出任市黨委書記之後,他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完善了這個工程。
陳太忠對這個著名的爛尾工程,也略知一二,更知道不少人說,李市長在工程裡受益匪淺,如若不是對關係戶太過照顧,浪費了大量的民脂民膏,這個工程也許在去年就能完工。
這個說法可信嗎?這真是不好說,首先邏輯上是成立的,其次,李強的一些關係戶四處插手政斧工程,也有太多的例子——陳太忠來北崇之後停掉的那些工程款裡,就有不少人跟李強有這樣那樣的關係。
但是要說李強確實是爲了再撈一點,才張嘴借錢,陳區長又覺得有點不像,關於這個廣場改造的八卦,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老李會以爲我沒聽說過嗎?
身爲堂堂的市黨委書記,在接下來五年的任期裡,天天要面對改造到一半丟棄在那裡的廣場,真的可以無動於衷嗎?
李強以前貪了不少,或許是真的,但是眼下將該工程完工的意願,應該更可信。
然而,年輕的區長雖然分析出了這些,可這並不代表,他會答應借錢給李強,區裡借錢給市裡,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於是他乾笑一聲,“這個項目,我也有所耳聞,市裡想借錢的話,我會幫着給博睿公司牽一下線,具體怎麼艹作,還是李書記您跟他們談吧。”
“唉,”李強聽得就是長嘆一聲,關於中心廣場的八卦,他聽到的版本比任何人都多,不過他也只能聽一聽,實在沒辦法解釋。
李市長的關係戶在裡面賺錢了嗎?確實是賺了,但是大頭都讓各種更高級別的關係戶賺走了——如若不然,他怎麼能從上面要下那麼多錢來?想得到,必須要有付出,這種利益分配關係,並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而李強在這個項目裡,基本上沒落下多少好處,他本來就不是陽州人,僅僅是爲官一任,也沒想着讓自己的親朋故舊在這裡紮根,那麼,他想賺也賺不了多少。
然而這個苦衷,他也沒辦法跟人解釋,於是苦笑着發問,“太忠,你覺得以陽州的條件,跟外面談融資,好談嗎?”
“那就不是我考慮的事情了,”聽到這話,陳太忠再也顧不得對方的面子了,斷然出口拒絕,“我能幫市裡引見私人關係,已經很有誠心了,北崇的錢,自己還不夠用呢。”
他幫着陽州引見博睿公司,那是市裡跟港資借款,還不上的話要考慮後果,市裡跟北崇借錢——哪怕是轉借的博睿的錢,到最後還不上,挨板子的是北崇,在這一點上,他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李強默然,良久之後,他才緩緩發話,“太忠,我是想讓你幫市裡出個點子,跟這些人打交道,是你擅長的。”
這話聽起來很誠懇,市長不但恭維了一下小區長,而且陽州也確實沒啥吸引人投資的地方,但是小區長不這麼看,哥們兒的建議,有可能成爲背書,這種事情不能隨便沾手。
所以他乾笑一聲,“這個我也真的不是很擅長,市裡領導的智慧,肯定比我這小年輕要強很多,只說引見的話,我可以幫忙……嗯,有人敲門,您先忙着。”
他不管不顧地壓了電話,李強卻是在那邊發起呆來:你小子還真是沒大沒小,到底你是領導,還是我是領導?聽你說話這態度,簡直就是跟同級別的幹部在溝通。
可再想一想,就連李書記也不得不承認,只從經濟角度上講,陳太忠確實具備跟他平起平坐的資格,如此說話正是有底氣的表現,不過——你小子能稍微尊敬領導一點嗎?
陳區長才掛了電話,就見到葛區長進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爲什麼而來的,“貨物集散中心……這個有意義嗎?”
“長遠來看,是很有意義的,”葛寶玲硬着頭皮回答,其實她更想談道路建設,但是區內的道路建設,沒有什麼直接的回報,價值都體現在間接的社會效益上了,倒是這個貨物集散中心,可以適當地收取一些費用。
而馬上到來的這十個億的資金,不但是借款,還是求回報的,所以她只能拿出這個項目來做試探,“在這個交界地,貨物運轉可以集中配送,這方面,咱們的優勢是得天獨厚的。”
“我覺得不容易,”陳太忠尋思半天之後,終於是緩緩地搖頭,“客運咱肯定不能攬,貨運的話,零擔車都是點對點的,人家憑什麼來咱們這裡集中配送?”
“它不願意配送,咱們可以上路查啊,”葛寶玲冷冷地丟出這麼一句來,她雖然是女人,這話說得也是殺氣騰騰,“查幾天以後再放行,咱也不亂罰款……只要他們覺得自己耽誤得起,那也無所謂。”
“這個……不好吧?”陳太忠心裡,其實有一點心動了,旁人都能借着職能吃拿卡要,哥們兒這北崇位於三省交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不算啥,不過他總覺得自己這麼搞,有點……有點不太合適。
“地北已經在這麼搞了,咱陽州人都過去打十幾場架了,”葛寶玲卻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好,北崇本來就窮得叮噹亂響,現在別人開了壞頭,跟個風算多大點事?
她不無自豪地發話,“所以他們現在敢扣別人的車,絕對不敢扣陽州的。”
3657章李書記的誠意(下)
“還是……不好,”陳區長想一想之後,又搖一搖頭,這次他卻不是說什麼大局感——陳某人本來就是小集體主義很強的主兒,“地北人扣車,是想弄點罰款,但是以你的意思,是要搞運轉中心,人心是桿秤,這名聲壞了,別人還認這個中心嗎?”
“咱只拖延兩天貨物,不會罰款,”葛寶玲卻是想得很周全,“關鍵咱這個運轉中心根本沒有名氣,就是藉此宣傳……炒作一下,有了名氣,自然就有了收益。”
這個事兒怎麼聽……怎麼有點邪行,陳太忠咂巴一下嘴巴,卻是又想不出她說的有哪裡不對,真要說的話,他只是很單純地討厭這種仗着職能吃拿卡要的行爲,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真要這麼搞,還需要不少配套的車輛吧?”他隨口問一句。
“名聲出去了,車輛就有了,”葛寶玲信心滿滿地回答,然後她又微微一笑,“其實沒有您點頭,這個項目我是不敢惦記的,搞這個,會面臨很多來自各方面的壓力。”
陳太忠沉吟好一陣,才輕嘆一口氣,“可惜只是汽運,要是能加上航運,那就值得幹一票了。”
“只要中轉站做大了,也可以做航運,”葛寶玲倒是真敢惦記。
“咱們的車出去以後,被地北或者海角的卡子攔住怎麼辦?”陳太忠終於認真地考慮這個可行姓,若是在他執政的五年中,北崇有了自己的飛機場,那真的值得驕傲。
“那就做工作,其實出點費用也就過去了,那邊只是交警,咱們這邊可是政斧,”葛寶玲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後又冷冷一哼,“要是真不識趣的話,它敢攔咱一天,咱攔它十天,大不了拼個頭破血流……只要您願意支持,這些不算什麼。”
“有利於北崇的,我都願意支持,”陳區長很痛快地表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這個事情哪裡有什麼不對,然後他恍然大悟,“我好像還沒有同意這個投資吧?”
“我覺得這個投資是必要的,”葛寶玲並不爲他的態度所左右,而是振振有詞地回答,“北崇想要發展,必須要走出去引進來,連貨運的出入都保證不了,談何發展?”
“那行,我再瞭解一下情況,沒問題就撥你兩千萬,”陳太忠真要做決定,也是非常痛快的,並不瞻前顧後,“一年之內,你把貨運中轉中心搞出個名堂來,搞不出來……你得給我個交待。”
“我一個人就搞不出來,”葛寶玲不愧敢說話的女幹部,她很明確地表示,“我需要您的支持,政斧方面的大力支持……地北和海角肯定要找咱北崇麻煩的,您跟那倆省關係好。”
一年之後,地北和海角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呢,陳太忠聽得又有點想苦笑,騰行健和鄭文彬只是現任的省委書記,幾個月之後大會召開,誰知道會是怎樣。
“反正這件事情交給你了,”陳區長淡淡地表示,“錢給你了,我只問成敗不問經過。”
“沒您的支持,我一個人不行,”葛寶玲還真是認定陳區長了。
“資金的支持,就是最大的支持,你還要什麼?”陳太忠眼睛一瞪,“寶玲區長,人要知足……回頭給我拿個詳細的投資方案出來。”
這助手和下面人一樣,都是不能慣的,陳區長心裡當然清楚,只要自家人佔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必然會站出來支持,但是這個時候,他卻不能許諾,以免培養出某些惰姓。
葛寶玲離開後不久,白鳳鳴又來了,他是惦記着有這一筆錢,城建工程就可以先實施一部分了,至不濟也要跟領導吹一吹風。
“這筆錢是求回報的,”陳太忠無可奈何地表示,“用在城建上,回報率太低,鳳鳴你最好還是找兩個工業項目,讓錢生錢。”
“城建起不來,不能很好地帶動起商業,適當的投資還是有必要的,”白區長現在跟陳區長也很慣熟了,不怕說一點自己的看法,“工業項目我倒是又篩選出幾個,不過都是些小企業,現在的北崇再上大企業,沒有特別合適的項目。”
“再找一找,肯定還是有項目的,”陳太忠皺着眉頭,輕聲嘆口氣,“我也想搞城建,但是這不現實……李強還想借錢,把中心廣場項目做完。”
“什麼?”白鳳鳴聽得就是臉色一變,他沉默一陣之後,感觸頗深地嘆口氣,“那這麼說來,這個城建暫時是無法動的了。”
他很清楚陳區長的邏輯,陽州市的中心廣場停工是人所共知,市裡是爛攤子,北崇反倒開始搞城建,這種情況下,要是李書記沒借錢也就算了,既然開口借錢,不答應的話,就太打市裡的臉了——所以城建只能緩動。
“還是靠區裡將來賺來的錢搞城建吧,”陳太忠搖搖頭,又無奈地撇一撇嘴,“要不然難免又有人歪嘴,說我寅吃卯糧,透支北崇將來的利益搞建設。”
“誰這麼無聊?”白鳳鳴一聽這話,臉就沉了下來,真要拿博睿的錢搞建設,還確實存在這個問題,畢竟這是借款不是撥款,將來是要還的,陳區長花錢花得爽了,留下一屁股債給繼任者,難免要被人歪嘴。
但是白區長認爲,這個事情也不能簡單地這麼看,只有城市建設好了,才能更好更快地發展,這裡面產生的間接效益,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的——比如說,北崇若能把舊城牆建起來,配合上武水的旅遊區,收益肯定會增加不少。
“總有人很無聊,”陳區長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他很懷疑這個謠言是黎珏散佈的,現在整個北崇,跟他不對眼的也只有這個政協主席了。
謠言很可惡,不過這個謠言也提醒了他一點,來的時候,陳某人可是大言不慚地說過,他不一定要認前任的糊塗賬,走的時候,也不會留下任何的虧空。
倒是今天白鳳鳴說沒有太合適的項目了,陳區長又想起剛纔葛寶玲說的話,禁不住就問一句,“老白,我覺得,下一步該考慮重點發展商業和服務業了,你認爲呢?”
“這個早晚是要搞的,北崇在製造業上空白太多,要一步一步地建設,這個期間要加強商業和服務業的建設,”白鳳鳴點點頭,認可區長的說法,“三省交界處的優勢,能利用起來的話,潛力還是很大的。”
三省交界的優勢,這是第二個人提了,陳太忠默默地點點頭,看來真要重視這一塊了,不過想到葛寶玲要用的手段,他又禁不住暗暗地苦笑,想做點事,一定要用非常手段嗎?
兩人正在聊着,徐瑞麟也來了,他也盯上了區裡省出來的這點錢,不過徐區長的想法是,區裡跟信用社合作,搞個助農基金,幫助農民小額貸款——大學生返鄉創業貸款的資金,也可以走這個渠道。
三人隨意地聊了一陣,又有門鈴響起,陳區長接起來一聽,趕忙迎了出去,“李書記您怎麼來了?這大雨天的。”
合着李強趕到了,他的奧迪車靜靜地停對面,李書記打着一把傘站在門口,他看一眼院子裡的兩個副區長,若有所思地發話,“我肯定要快點來,來得慢了就又沒錢了。”
“李書記您這話說得……”陳太忠趕緊走上前,笑眯眯地接過雨傘,“市裡的錢,您不能跟我這個小縣區張嘴啊。”
“今天來,就是特意跟你說這個事兒的,”李強又淡淡地掃一眼那兩位區長,不動聲色地發話,“你的小曰子過得太滋潤了,一枝獨放不是春啊。”
這一眼看過來,白鳳鳴和徐瑞麟心裡明白,只能站起身告辭,看他倆離開之後,李書記才笑着發問,“這倆也是來談錢的吧?”
“哈,他倆跟我談錢,這很正常啊,”陳太忠聽得就笑了起來,潛臺詞不言自明:李書記你來跟我談錢,這就不太正常了。
“中心廣場這個工程,馬上就要動了,”李強只當沒聽出他的意思了,自顧自地發話,“兩個字,缺錢,太忠你要幫忙。”
“我說了,可以介紹博睿的人給市裡,”陳太忠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必須要把底線堅持住了,“只要有足夠的誠意,想貸款還是很容易的。”
“今天我來找你,就是諮詢一下,何爲足夠的誠意,”李強正襟危坐,順便拿起桌上的煙點一根,“對付這些投資公司,你經驗多。”
“這很簡單啊,有抵押就好談貸款,”陳太忠笑着回答。
我當然知道,有抵押纔會有貸款,李強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以你看,用市財政擔保怎麼樣?”
“這沒有任何的意義,也體現不出誠意來,”陳太忠搖搖頭,“陽州現在能拿出的硬通貨,只有土地,用這個抵押還差不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