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他們扳本嗎?”陳太忠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不過說歸說,他還是冷靜了下來,“行,老段,我今天就給你這個面子,我這人一向講理。”
反倒是楊明有點氣兒不順,他已經忘了這個年輕人是哪個市的科委主任了,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這廝不是省會城市素波的科委主任——這一點曾經對他造成過若干困惑,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
外地人嘛,我楊某人雖然是客場作戰,但你姓陳的也不過佔半個主場而已,我怕你不成?正是因爲考慮到這一點,他乾淨利落地翻臉了。
不過很不幸,陳太忠接下來說的持槍證的問題,卻是讓楊明的心微微一緊,陳主任猜的一點都沒錯,楊局長還真的是非法持槍。
當然,楊某人身爲地級市警察局長,攜帶着配槍全國各地跑一點問題都沒有,最多也不過就是在燕京略略收斂一點,沒人會爲這點小事去招惹一個副廳。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這種行爲是違紀的,甚至可以說是違法的,要是有人願意拿此事做文章,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這年頭類似的事情多了去啦,有人查就是違紀,沒人查的話就是正常現象。
原本就是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大家話趕話沒好話,才激發起的一出矛盾,對方出手很重,打傷己方几個人,這種情況,楊明一點都不在乎拿槍出來恐嚇一番,但是眼下對方說起了持槍證的問題,那他只能悻悻地將槍裝了起來。
當然,他也不怕人查,畢竟他是副廳級的警察局長,普通警員無故帶槍出省是違法的,但是做領導的自有做領導的優越姓,隨便交待一句“爲了安全起見”之類的就成了,反正來檢查持槍證的也是警察,系統內的事情,什麼不好說?
“給你面子?”楊明聽到段天涯的話,冷哼一聲,從包裡摸出了電話開始撥號,“人被打成這樣,我的面子該怎麼算?別的我也不說了,報警吧……”
“報警就報警,誰怕誰?”陳太忠也摸出手機來,這種情況下,對方顯然不可能通過正規渠道來報警的,你有關係難道我沒有關係?
正經是應該先把“非法持槍”這個罪名落實了!他拿了電話在手裡,猶豫一下卻是犯愁了,要是想敲定對方這個罪名,肯定要保證自己喊的人先來,而且來的人還得敢於頂住上面的壓力才成——楊明能招呼到的人,級別絕對不會很低。
哥們兒在素波不認識這樣的警察啊,陳太忠有點搞不懂該給誰打電話了,高雲風在警察局認識的人倒不少,不過……算了,還是給王啓斌打個電話吧。
王啓斌只是個小小的區委組織部長,還不是警察系統的,然而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荷花就地處東城區,哥們兒還就不信,這王部長在東城區沒幾個要好的警察朋友了!
“……關鍵是要穩重,”王部長正在家裡跟鍾胤天和王豔兩口子閒聊,勸導小鐘同學該怎麼跟同事處好關係,老伴拎着手機走了過來,“老王,陳太忠的電話。”
“嗯?”王啓斌站起身子就去拿電話,倉卒之間膝蓋撞上了茶几,差點把茶几上的杯具掀翻,“陳主任,您有什麼指示?”
“還說要我穩重,”鍾胤天在一邊竊笑,誰想王豔狠狠地瞪他一眼,低聲反駁,“陳太忠這麼晚打電話過來,肯定是要緊事……做人得知恩圖報!”
“二七路派出所的副所長趙明博是我的人,金荷花歸二七路管,”別說,王啓斌在東城這幾年,還真有那麼幾個心腹,雖然官階不高,眼下卻正是合用,“太忠,我用不用過去?”
“你來不來倒無所謂,”陳太忠一聽心裡也挺高興,“不管他在不在班,儘快過來,先把對方的配槍扣下來,那邊可是個外省的警察局長,副廳……沒問題吧?”
“沒問題,”王啓斌猶豫一下,立馬乾脆利落地答應了,副廳的警察局長是不小,但是外省的就扯淡了,再說了,陳主任發話了,天大的困難都要頂着上了,“我馬上安排。”
趙明博沒在班,不過正跟着兩個警察喝酒,接到電話登時就是一愣,舌頭也大了——倒不是因爲喝多的緣故,而是這電話的內容委實有點恐怖,“扣住警察局長,頂住壓力,還要繳了配槍……王部長您這是?”
“唉,這是個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不珍惜我就找別人了,”王部長的嘆息從電話那邊傳來,趙所長愣了一下,刷地就站起身子,“走,金荷花,開工!”
金荷花就屬於二七路的轄區,趙明博知道那兒是個是非之地,酒後發生衝突的事情基本上每天都有,而且一般都不會是平民百姓。
然而,牽扯到警察局長就是極其罕見的了,趙所長心裡很明白,不過顯然,敢跟副廳放對的主兒也絕對不會簡單了,這不,王部長都說了?這是個機會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王啓斌是不會害他的,這一點,趙明博能確定。
這一切寫起來長,但其實就是那麼短短的兩分鐘的事情,而趙所長所在的飯店離金荷花並不遠,於是,就在陳太忠撥出電話六七分鐘之後,一輛白色警用麪包車就衝到了現場,車上跳下來三個便衣,兩個喝得臉通紅,一個喝得臉煞白。
“警察!有羣衆舉報,有人非法持槍,”臉白的就是趙明博了,他來得倉促,也沒辦法說什麼酒後滋事,說不得直接一頂大帽子扣了過來,“剛纔誰拿着手槍?”
嘖嘖,老王你怎麼給我弄了倆酒鬼過來?陳太忠心裡真是有點哭笑不得,總算還好,來的這位雖然喝了不少,辦事倒是有章法。
事實上,就在趙所長趕來的路上,王部長跟陳太忠又交換了一下意見,趙明博也已然知道,跟外省警察局長放對的是個來自鳳凰的副處——“蒙老大的人,把我從紀檢委撈出來的”,這是王啓斌的原話。
副處不副處不要緊,關鍵是蒙老闆的人,那就什麼都好說,對這一點趙所長心知肚明,不過另一邊是副廳,所以他辦事也是按着章法來的。
見他發問,一干人的眼光都落到正在打電話的楊明身上,陳太忠也不答話,只是淡淡地看着趙明博,現在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他不說話當然是爲了撇清。
按說他是個肆無忌憚的姓子,眼下上前表明這三位是自己招呼來的,那是倍兒有面子倍兒出氣的行爲,然而,對方好歹是個警察局長,來金荷花的人也不乏有頭面的人,兩會召開在即,實在不宜過分招搖。
當然,他不做聲,不代表別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楊明心裡就非常清楚,於是冷哼一聲掛掉電話,不等別人衝自己指指點點,就徑直走到趙明博面前,上下打量兩眼,“你的警官證呢?”
趙明博心裡抽了一下,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手向兜裡一抄,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張塑封卡。
“一級警司?”楊局長來回翻看一下,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順手將對方的卡片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小小的一級警司?哼,執行公務的時候酗酒……你等着處理吧。”
趙明博敢拿出證件來,心裡當然有應對的法子,根本不跟他扯這種不着調的事情,而是上下打量他兩眼,臉一沉,“我已經表明身份了……你是什麼人?”
表明身份了?楊明非常明白這話的意思,人家是在威脅自己呢,表明身份之後若是採取行動的話,自己敢反抗就是個“襲警”的帽子,不過,他又怎麼可能被一個小警司嚇倒?於是冷笑一聲,“我的身份?憑你還不配問!”
他這麼說,固然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同時也有別的目的,他已經聯繫上了別的警察,目前正向這裡積極地調動人,他現在要做的是拖延時間。
然而,趙明博的身份雖然遠不如楊明,但是對這種小竅門一點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對基層那些小技巧的瞭解,還遠勝於對方,於是毫不猶豫地一揮手,“不配合警方行動,先銬上他!”
“你敢!”楊明一聲冷哼,才待說什麼,誰想另一個紅臉警察晃着銬子就走了過來,禁不住有點慌了,被銬上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這銬子銬上去容易,取下來可就未必那麼容易了。
然而,做爲一個副廳級的警察局長,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說不得就亮明一下身份,“我是天涯省雲峰市三級警監楊明,希望你不要自誤!”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咬文嚼字楊明報字號報得比較保守,沒說自己是警察局長,不過三級警監最少也是資深副局長,應該足以嚇倒對方這小小的一級警司了,當然,對方若是不服氣或者不相信,他就可以藉此慢慢地同對方周旋,用來拖延時間。
誰想,趙所長已經鐵下心思要收拾他了,三級警監是不算小,但是天涯省的警監,那就很扯淡了,反正我幫人辦事,天塌了都有長人頂着。
說句實話,他並沒有奢求自己一定能借此搭上蒙藝的線兒,趙明博久在底層社會,對某些事情看得明明白白的:我雖然跟蒙老大在同一座城市,但是兩者之間的距離,怕是比地球跟火星之間的距離還要遠一點。
要是有人敢同他說“我跟蒙藝關係不錯,小趙你適當照顧一下”,趙所長絕對不介意上去踹那人一腳,“我艹你大爺,有本事你讓蒙藝的秘書給我打個電話!”
然而,王啓斌開口這麼說,他卻不得不信,王部長做人一向是很低調的,而且,那是實權副處啊,趙明博認識的處級以上的幹部真的不少,但是人家認識他的就不多了,能將他放在心裡當作自己人的就更少了。
趙所長是受過王部長恩惠的,所以這立場是要多堅定有多堅定,聽到對方宣稱是三級警監,知道這就是正主兒了,根本不帶多話的,臉一沉,“剛纔拿出槍的就是楊警監了吧?”
楊明卻是沒想到對方居然撇開了應有的程序,直奔主題,心說你小子真是缺腦水,不但吃裡扒外而且拎不清,系統裡的副廳你不照顧,去照顧外系統的處級幹部,行,回頭我找你慢慢算賬。
不過從對方的話裡他已經明白,人家這是要偏幫到底了,眼前虧能不吃的還是不要吃了,於是也不再矜持,冷冷地一哼,“我只是表明一下身份,剛纔有暴徒打人,不這樣不能制止事態的惡化。”
“暴徒?”陳太忠聽得就笑了起來,不過也沒多說話,趙明博聽此人的尾音隱隱帶一點鳳凰話的味兒,側頭淡淡看他一眼又轉頭回來,心說這年輕人就是蒙老闆的關係了吧?
“請出示您的配槍和持槍證,”趙所長根本不聽楊明的解釋,我管你是制止事態還是引發事態?接處警應該強調“以我爲主”的原則——雖然面對副廳級幹部的時候,大多情況下幹警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這是我的工作證,”楊明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對方的目的他心知肚明,心說我把槍帶到天南來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但是眼前這廝有意搞風搞雨的,爲保險起見,還是先表示一下身份讓對方有所忌憚纔對。
“配槍、持槍證!”紅臉的那位雖然喝了不少,腦瓜卻還算清醒,根本不接對方的證件,另一個紅臉見狀也湊了過來,作勢要制服楊明——我們都知道你是警察局長了,那工作證看不看吧。
“我沒有帶持槍證!”楊明終於惱火了,心說我就算有槍證也不給你們幾個小警司看,他從金荷花出來,也喝了一點酒,脾氣發作也就懶得再遮掩了,手裡的工作證晃一晃,“我堂堂的副廳級警察局長,會是非法持槍?”
說完他不屑哼一聲,收起工作證轉身就要走人,誰想那倆紅臉早預料到了,兩人上前一人一隻胳膊登時將他夾住了,後上來的紅臉隨意在他身上一碰,就發現了那硬邦邦的小砸炮槍,衝同伴使個眼色,“果然有槍。”
眨眼間,兩個醉漢就動手了,雖然喝得二麻二麻的了,但是專業的就是專業的,大家還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堂堂的警察局長已經被手銬銬住了,還是背銬的那一種。
趙所長慢悠悠地走過來,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一疊餐巾紙來,吩咐一下自己的人,“拿槍的時候注意,不要留下指紋。”
“頭兒你放心,”一個紅臉點一點頭,也不看楊明的臉色,直接將槍從其口袋裡掏了出來,向趙明博遞了過去,“是六四……”
“嗯,”趙所長點點頭,卻是揹着手不肯接那槍,反倒再次上下打量一眼楊明,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不管你什麼局長不局長的,你的意思是說,你沒帶持槍證?”
從嚴格意義上講,槍證就如同駕駛證一樣,必須隨身攜帶,交警查車的時候,也不會管司機是沒考本還是沒帶本,沒本的就是無證駕駛。
“哼,”楊明冷冷地看他一眼,雖然是被銬了起來,楊局長卻是傲慢地揚起頭,竟是連話都懶得回答了——不過這也不怪他,他還能說什麼?
“這個警司,請你接一下孫正平局長的電話,”肇事的那女人終於止住了嘔吐,撥了幾個電話之後,舉着手機過來了,不過她的話裡雖然帶了“請”字,語氣中還是隱隱泄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傲然。
趙所長當然不會接這個手機,有本事你讓孫正平直接給我打電話嘛,他上下打量女人兩眼,很傲慢地揚起下巴,“你……是什麼人?”
這就是陳太忠不上前同他相認的緣故了,警察在處警的時候,一般還是要注意點形象的,尤其是這種龍蛇混雜的場合,萬一有人歪嘴,說什麼“公器私用”“執法不公正”之類的,確實也容易授人以柄。
事實上,當事雙方都知道,來的這一撥警察就是陳太忠喊來的,絕對是有私心的——要不然誰吃傻逼了,敢銬起來警察局長?
所以說大家強調的“分寸感”就在這裡了,有些事情是做得說不得的,對方明顯地來頭也不小,來人已經是頂着壓力偏幫了,陳某人又怎麼會不懂事到上前給人家再添壓力?
“我是電影《青青子衿》攝製組的演員吳曉芸,”女人瞪着眼睛看着趙所長,聲音也大了起來,“這是孫局長的電話,我就問你一句,接不接?”
“演員?”趙明博聽得還真是奇怪,他可不知道這劇組是什麼來頭,這女人說話這麼牛逼,難道是孫局長的小蜜?說不得又上下打量對方兩眼,心說這女人長得也就那麼回事嘛,只是不算難看,做演員可是不太過關。
“你讓孫局長給我打電話吧,”他揹着手淡淡地吩咐一句,轉身向警車走去,“你倆……把楊警監請上車,咱們回去慢慢調查。”
趙所長知道這裡曾發生打架鬥毆事件,但是他是來查“非法持槍”的,反正在那件事裡自己人並沒有吃虧,所以他也不想多事去處理。
誰想他這麼一轉身,卻發現王啓斌也出現在了人羣中,一臉不明真相地樣子看着熱鬧,心裡的忐忑就放下了許多——王部長都來了,我還擔心個什麼?
楊明見對方讓自己上車,禁不住回頭衝着陳太忠冷笑一聲,“姓陳的,算你狠,我告訴你,咱倆沒完。”
“呀,非法持槍,還恐嚇別人,你還有理了?”陳太忠纔不鳥他這一套,衝他燦爛地一笑,“你忙先,我現在就去檢察院要個說法,警察局長持槍就不需要槍證了?”
“你個……”楊明氣得話都說不囫圇了,心說這小子是想把我往死裡整?他當然知道檢察院面對這個問題會做出怎樣的回答,而他雖然在素波的警察系統有點熟人,但是檢察院這邊還沒着落。
那就是得再找人了!一時間,楊局長真的明白什麼叫“強龍不壓地頭蛇”了,都是有能量的主兒,但是人家半個主場的優勢,可是比他這純粹客場的強多了。
他並不擔心因此引發什麼大事,但是對方這麼漫無止境地找麻煩,也真的挺讓人鬧心的,尤其是,他長這麼大還從未讓人用銬子銬過,心裡這份屈辱感真的濃烈到無以復加。
“嗯?”趙明博聽得就是一聲輕哼,這下他可是找到跟陳太忠攀談的理由了,於是轉身慢慢地走到鳳凰人面前,上下打量兩眼,淡淡地發問了,“你就是被人拿槍指着的那個?”
“是我,”陳太忠笑着點點頭,不成想對方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警告他,“請你嚴肅一點,我在問你話呢。”
裝吧,你丫就裝逼吧,陳太忠心裡有數,於是略略收斂一點,但是眼角眉梢還是帶着笑意,“警察同志,我天生就是這個笑模樣。”
“那你跟我們回去落個口供吧,”趙明博這要求很正常,當然,撇開這個原因不談,他還能借此交好眼前這個年輕人,趙所長不相信奇蹟,但是他也不會放棄機遇。
“他剛纔打人,打了好多人,”吳曉芸在一邊尖叫,“這是打人兇手,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問你了嗎?”趙明博臉一沉,正經的公事公辦的模樣,不過,對方既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卻也不好視而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兩輛警車拉着警笛呼嘯而至,前面的藍鳥車才停下來,上面就跳下一個人來,居然是個一級警督,“楊明,老楊你在哪兒呢?”
“老劉,你的人真能幹啊,”楊明就在麪包車前站着,見人來了,登時冷笑一聲,“居然給我上銬子了。”
“哪個混蛋乾的?”劉警督的眼睛惡狠狠地掃向在場的一羣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