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秉鬆在來之前,還主持了一個會議,走出會場趕往寶蘭區市政斧小禮堂的時候,隱約覺得什麼東西撞了自己一下,擡頭左右看看,卻是又沒有發現異常,他身邊只有秘書在跟着,沒其他什麼人。
奇怪啊,他站住略微思考一下,只覺得自己肚子裡翻江倒海、火燒火燎的難受,禁不住伸手揉一揉,“這怎麼回事啊?”
秘書知道自己的老闆近幾天辛苦了,走上前來攙扶,朱市長卻衝他擺擺手,“好了,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結果,這不休息還好,越休息,朱秉鬆就越覺得胃裡難受,頭也有些脹痛了繼而頭暈了,眼見着時間不等人了,終於沒命地揉揉太陽穴,站起身來,“走,去參加那個火線入黨的會。”
“要不通知他們一聲,您不去了,成不成?”秘書看朱市長臉色不太好,小心地建議,“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多大點兒事兒?”朱秉鬆瞪他一眼,心說那個會不定還有什麼牛鬼蛇神地跑過去參加呢,自己說好去了,現在又不去了,不是白白地送給別人把柄?“抗洪搶險任務重大,就算倒在會場上也要去。”
這話說得有點煽情,不過朱市長也確實覺得,自己是有扛不住的趨勢了,先把事情交待清楚,暈倒在會場,也就暈倒了,到時候,正好秘書能把這話說出來,顯示出他抗洪的決心,他甚至隱隱有點希望,自己真的累趴下,這肯定也是好事兒。
想到這個,一時間他都有點後悔了,他原本就是血脂血壓雙高,早知道,這兩天就該多吃點油膩,豁出去折騰自己一把,換個好名聲回來,沒準就解得了困境呢——要不,今天就試試?
眼下其實就跟血壓升高的感覺差不多,頭暈暈的,有點四肢發軟。
“對了,這個會,有電視臺的在場吧?”朱秉鬆史無前例地問了一句,當然,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省臺和市臺,都提前通知了,應該派人過來了。”
派了人就好,朱市長迷迷糊糊地想着,臉色卻是越發地蒼白了,司機見狀也不敢開得太快,就那麼慢慢悠悠地晃了過去,這麼一來,遲到一會兒是很正常的了。
“有點不舒服,來晚了,”朱市長終於走上了主席臺,笑着衝大家點點頭,卻是在走向主席臺位置的時候,胃部又痙攣了一下。
“不舒服您就歇一歇吧?”一旁有市委宣教部的趙部長輕聲發問,卻被朱秉鬆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怎麼,看我失勢了,連你一個小小的部長也敢跟我得瑟了?換你們伍海濱伍書記來,也不敢現在就張揚。
趙部長心裡這個委屈,那就不用說了,心說我是看你撐不住了,好心勸你一下,你倒是給我個狗臉,哼,秋後的螞蚱,看你還能蹦達幾天。
朱市長走到主席臺中間的位置,緩緩地坐下,身子一栽歪,好懸沒坐穩,幸虧他的秘書手腳快,在他身後扶了一把,纔算是沒事。
接過秘書遞過來的稿子,朱秉鬆清清喉嚨開始發言,“同志們,今天我很高興能在這裡,看到這麼多抗洪……抗洪搶險的功臣,很高興我們的組織,又要增加……新的、優秀的血液……”
說到這裡,他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嘴一張,一口血……不是血,反正就是褐色的黏黏糊糊的東西向前一噴,人軟綿綿地趴到了桌子上,隨即順着椅子向地下慢慢地出溜了下去。
“朱市長暈倒了,”“朱書記……”
朱秉鬆的秘書爲了突出畫面上領導的形象,本來遠遠地避開了,不過他心裡一直惦記着老闆的身體,見狀忙不迭地搶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朱秉鬆的身子,“朱市長吐血了,朱市長吐……”
他的鼻子抽動一下,聞到了空氣中濃濃的酒味,這話就實在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朱市長吐血了,”趙部長卻是跟着嚷嚷了起來,人也蹦了起來,“快喊救護車,快點,快點……朱市長吐血了。”
主席臺上的幾位愣了愣,也跟着聒噪了起來,不過大家的鼻子都在頻頻地抽動,心說這一大早的,朱老闆喝這麼多酒做什麼?
這肯定就是陳太忠搞的鬼了,那天他跟張國俊喝酒,本來就沒喝多少,張廳長卻是說下午有事兒不敢再喝了,否則怕帽子不穩。
要是給別人聽了,只能聽出抗洪搶險的緊迫姓和組織上的高度重視,可是陳太忠聽到耳朵裡,卻是想着——在不合適的場合喝了酒,似乎也是個整人的法子啊。
他對朱秉鬆的怨恨,那是耿耿於懷了,既然打算下手整人,心裡又嫌去把大壩弄個口子“太麻煩”,說不得就將這個預案拿了出來。
遺憾的是,最近沒什麼領導來天南考察,陳某人又等不得了,打聽了一下,知道有這麼個火線入黨的大會,屆時會有媒體來參加,心說這個影響,應該是足夠了。
足夠了就動手吧,陳太忠一路隱身跟着朱秉鬆,時不時用穿牆術往他肚子裡灌點酒,等朱市長坐上主席臺的時候,又多弄了一點進去。
現在這廝正隱着身子,笑嘻嘻地站在現場看熱鬧呢,卻不小心看到臺下有個熟人,天南省電視臺的攝影師段天涯。
耳聽得臺上亂紛紛的,一個一個都是說朱市長近曰勞累得緊,一定是疲勞過度了,又有人走上主席臺,清理臺上的污漬,現場亂做一團。
段天涯的攝影機,架得離主席臺奇近,鼻子裡早就聞到了濃烈的酒氣,見到有人來打掃,輕輕嘀咕一句,“能不能上臺拍一拍這血漬啊?”
他這原本是風涼話,卻不防一邊有工作人員瞪他一眼,低聲訓他,“你聽命令就完了,哪兒那麼多的怪話?”
衆人齊動手,很快地將臺上清理乾淨了,朱秉鬆也被人擡了下去,又有工作人員找來了空氣清新劑,在空中一陣亂噴,效率真的奇高,五分鐘內,主席臺上又恢復如初,只是不見了朱市長而已。
陳太忠就納悶了,你說這小禮堂裡,怎麼會備得有空氣清新劑,又能這麼快地找出來呢?難道說,經常有領導這個……“吐血”?
朱市長一離開,這裡就數市委秘書長甄長喜和市委宣教部趙部長的等級高了,除此再沒什麼像樣的人物了,其他的什麼市政斧副秘書長之類的排不上號。
是的,朱秉鬆一向強勢,他出場的場合,市委幾個副書記來了也都是幌子,以前還偶爾有人來湊個趣兒,今天卻是沒人來,素波組織部也就來了一個副部長,不過秘書長甄長喜也算是個頭比較大的了。
趙部長見臺下有點隱隱的搔動,輕咳一聲,拿過了麥克風,“同志們,大家都看到了,朱市長由於一直奮戰在抗洪搶險的第一線,心力交瘁,累得吐血了,在你們光榮地融入黨組織的這一天,朱市長以身作則,向大家做出了很好的表率……”
甄長喜手指動動,向趙部長做個示意,趙部長正覺得說得尷尬呢,說不得馬上來了一句,“下面的會議,由甄秘書長主持。”
我是讓你快進入正題呢,你給我幹什麼?甄秘書長心裡惱怒不已,不過,主持就主持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得他打開了自己面前的聽筒,“朱市長是大家學習的榜樣,不過呢,身體也是革命的本錢,我希望在抗洪搶險鬥爭中表現出色的同志們,在跟老天爺鬥爭的過程中,也能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像朱市長一樣把自己累病了,累垮了……”
說着說着,他覺得有點不對了,這話好像是兩邊不討好的,少不得咳嗽一聲,“現在……還是由趙部長主持會議儀式,大家鼓掌歡迎。”
說實話,自打知道朱秉鬆要來,來的這幾位就是準備好了鼓掌了,對會議進程不是很瞭解,所以,現在誰主持都是大事兒了,兩人都是市委常委,誰主持也行不是?
趙部長猶豫一下,看到秘書長的態度很堅決,說不得還是打開了自己的麥克風……陳太忠卻是看得有點大跌眼鏡了,他心裡真的有點納悶,按說,大家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維護領導的形象那是很重要的,可是,你們不知道……朱秉鬆快完蛋了嗎?有必要這麼給他遮掩嗎?
不過,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了,要說朱市長在會場吐酒了,那傳出去可不得了,現在朱秉鬆的形象算不了什麼了,但是組織的形象受損,那可是大事,別看剛纔趙部長吃朱市長瞪了一眼,可是還得硬着頭皮說朱市長的好話。
什麼叫良好的大局感?這才叫良好的大局感,集體的榮譽絕不容玷污,這一刻,大家都沒有什麼私心。
就連那剛剛加入組織的十五名入黨積極分子也是如此,覺悟都挺高,他們走上主席臺面對黨旗,舉起拳頭莊嚴宣誓的時候,沒有人對空氣中還殘留的、若有若無的酒味表示出任何的關注,堅定而激昂地複述着誓詞。
“我志願……隨時準備爲黨和人民犧牲一切……”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