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很不想回答傅主任這個問題,拿公家的錢做人情,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他不是白送,還想得點好處,雖然這錢原本就是他自家口袋裡的。
所以他咳嗽一聲,“我肯定有我的想法。”
“你當然有自己的想法,”傅主任眼皮一耷拉,擡手去摸煙,還遞給他一根,“我們想要了解的,也是你的想法。”
“我有煙,”陳太忠一擡手,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煙來,抽出一根,根本無視對方的那隻手,“你確定一定要了解嗎?”
“這是我們的調查目的之一,”傅主任縮回手來,將那根菸叼在自己的嘴上,旁邊有人給他點着了火。
“我認爲,非典早晚會猛烈爆發,”陳太忠淡淡地吸一口煙,“所以我的所作所爲,是基於這個判斷之上,做出的決定……想必你能理解。”
“嗯,你繼續,”傅主任點點頭。
“而紅外測溫儀,是非常小衆的產品,生產量也上不去,一旦爆發的話,北崇想買都買不到,”陳太忠細細地解釋,“不光北崇買不到,可能一些大城市都買不到……有價無市。”
“唔,”傅主任點點頭,又吸一口煙,沒有說話的意思。
“既然有價無市,那我就&l;無&g;&l;錯&g;小說 要多買一點,北崇確實用不了這麼多,”陳太忠說到這裡,有意頓一頓,看對方是什麼反應。
傅主任這次連點頭都省了,倒是戚志聞在旁邊嘴角抽動一下——用不了還買,唉,一個囤積居奇是跑不了啦,你真當中紀委是吃素的?
陳太忠見對方沒有反應,就繼續說下去,“首先呢,你應該承認,我這個訂單,是刺激了生產……這也是爲我這個假設服務的。一旦非典爆發。社會需要紅外測溫儀。”
傅主任微微頷首,卻不肯多說一個字——紅外測溫儀確實不錯,但是社會是否真的需要,那就很難講了,他無法貿然表態。
“所以我多買一點,一來是催發廠家的生產能力,二來就是做人情。”陳太忠一攤雙手,“我的成長過程中,離不開諸多領導的培養和支持……他們買不到產品的時候,就是我感謝領導支持的時候。”
好像你一點都沒有囤積居奇的打算,戚志聞聽得真是有點無語——但是你討好領導,也是有幸進的嫌疑。
“是這樣嗎?”傅主任眉頭微微一皺。“你打算感謝哪些領導?”
“首先我要感謝馬飛鳴書記,”陳太忠伸出右手,先扳倒大拇指,“沒有他的支持,北崇發展不到現在的樣子,非典威脅到恆北的話,馬書記要多少臺測溫儀,北崇不會眨眼的。”
你們是垂直的上下級關係。這有什麼可說的?傅主任心裡冷冷一笑。你就算白送儀器給馬飛鳴,人家隨手批你一筆鉅款。還能虧了你?“還有呢?”
“還有海角的鄭文彬鄭書記,他一向很支持鳳凰科委的發展,”陳太忠扳倒了食指,又點出一個重量級人物,“而且清陽河的開發,是海角和恆北共同完成的,昨天鄭書記在百忙之中打電話,希望北崇幫着訂一些測溫儀。”
噝,傅主任聽得倒吸一口涼氣,要是單說馬飛鳴,問題還不是很大,畢竟那是恆北的書記,徵用北崇的測溫儀是正常現象,但是再加上鄭文彬,這事態就太過複雜了。
要知道,這樣算來就是兩個局委了,買上幾千萬的溫度計,賣兩個局委人情,划得來的。
“還有磐石省的黃和祥書記,也希望我代購一些,”陳太忠聳一聳肩膀,“他們都是領導,不沾這些事,但是總得有人跑腿辦事。”
尼瑪,哥們兒還真的是幹髒活的料,說這話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得意的感覺,反而覺得心裡的憂傷逆流成河。
“呃兒,”傅主任禁不住打個嗝兒,合着還有候補局委的份兒?
要知道黃和祥這個局候補,在其他人眼裡,一點不比局委差,不但足夠年輕——比另一個局候補蒙藝還年輕兩歲,關鍵是背景也足夠強大。
“你如果不信,可以挨個證實,”陳太忠微微一笑,“其實還有一些其他領導,也比較相信我的判斷。”
“這些領導若是消化不了你北崇的存貨呢?”有人提出一個較爲尖銳的問題。
“總有缺貨的地方,”陳太忠不以爲然地回答,“你們別總盯着我囤貨,一旦非典爆發,我算是把生產力提前釋放出來了……誰給我發獎金?”
“嗯,我們的調查,也是爲了還自己同志的清白,”傅主任點點頭,然後站起身來,“我們能去看一下隔離點吧?”
“那一起去看看吧,”陳太忠大喇喇地站起身來。
戚志聞看到如此情況,真是恨得咬碎了鋼牙,陳太忠明顯地表示出囤積居奇的意思——只說賣人情,那也是囤積居奇,你們中紀委就視而不見?
別說,傅主任這一干人,查的還真不是囤積居奇,他們來調查,是因爲北崇的主要資金,來自於美國的公司和香港的博、睿,很容易讓人產生出一些不好的聯想。
所以中紀委的調查,是針對北崇的囤貨,是否有外界因素的干擾,以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境外的敵對勢力,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而陳太忠毫不猶豫地點出了三個局委或者局候補的名字,傅主任馬上就明白,這個調查沒有必要繼續了,首先那三個人他也惹不起,其次,他已經知道答案了,陳太忠很明確地表示:我囤貨就是爲了送人情。
所以戚志聞以爲中央紀檢的同志會查陳太忠囤積居奇,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別說有這三個局委的因素,就算沒有這一層,就算陳太忠當場承認,北崇打的主意是倒賣溫度儀賺錢,只要跟境外勢力沒什麼關聯,調查也就到此爲止了。
當然,陳區長要直接承認倒賣的話,接下來就要自證跟境外勢力無關了,眼下既然有送人情的因素,這個步驟就省了。
中央來的人,操心的都是大事兒,這種明顯違規的小事,人家連過問的興趣都沒有——不帶這麼糟蹋中紀委的。
隔離點也沒什麼好看的,帳篷還在支着,不過旁邊的小樓已經蓋起了三層,要封頂了,不到一個月時間,連打地基帶蓋樓,還是三棟三層小樓,這個速度也是相當驚人了。
傅主任找了兩個醫護人員問話,大致瞭解了一下這裡的流程,又拍了幾十張照片,就帶着人離開了,然後又去看林業局倉庫內的紅外測溫儀。
一萬多臺測溫儀,聽起來不少,擺在那裡看也沒多少,就在這個時候,王媛媛趕到了,將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遞給了陳區長。
這就是跟各個廠家簽訂的合同的複印件,陳太忠想的也有點偏差,他覺得中央紀檢來查,肯定要查經濟賬,所以他積極配合——哥們兒不怕查。
傅主任旁邊的跟班接過文件袋,當衆打開——省得大家懷疑這裡面裝了什麼其他東西,抽出兩份文件來,遞給領導。
領導隨手翻一下,發現是供銷合同,不做聲遞了回去,這真是很扯淡的玩意兒,誰有心思管你這個?可他嘴裡還得說,“太忠同志有心了……收好了,帶回去。”
當天晚上,區黨委和區政府都想傅主任吃飯,傅主任表示一句,“吃飯就不用了,具體情況我們也瞭解了,你們北崇這麼對待非典合適不合適,我們不好說什麼,但是我們希望……大家在做事的時候,儘量低調。”
這就是調查告一段落了,說起來,左右不過是謠言引起了一些領導的關注,他們來了解一下情況,好向領導彙報。
“我們本來也就沒宣傳,”陳太忠聽得火大——這一天又這麼耽誤了。
“總是人言可畏,”傅主任輕聲嘀咕一句,他真是有公事在身,代表了中央紀檢的形象,又跟對方結下了點因果,如若不然,他是很願意交好陳太忠的。
所以他這算是個善意的提示——對組織來說,人言並不可畏,查清楚了,領導知道你是無辜的就行,但是你既然做地方官,注意一下口碑還是很重要的。
“人言可畏,謠言並不可畏,”陳太忠冷笑一聲,“敢給我北崇造謠,這些人我要查清楚,抓回來的……我沒招人沒惹人。”
“你這脾氣,什麼事兒都計較,計較得過來嗎?”傅主任不以爲然地笑一笑,“組織來調查了,何必跟那些人計較?”
“不計較,就是助長謠言滋生的土壤,”陳太忠淡淡地回答,“輿論監督我是歡迎的,但是一直以來,對待那些不負責任的言論,我從來不會客氣……誰能保證,他們不是別有用心?”
“嘖,”傅主任搖搖頭,陳區長都往陰謀論上靠了,他也就不便再說什麼,心裡卻是暗暗感嘆,小夥子真是年輕氣盛。
第二天一大早,來人就離開了北崇,什麼話也沒留下,不過在第三天的下午,省紀檢委的人又殺了回來,市紀檢委還是古伯凱陪同。
陳太忠接到古書記的電話,禁不住大怒,“伯凱書記,你們把我們北崇當成什麼了?”
“這次是鄰省的舉報,”古伯凱苦笑一聲,“說咱北崇大量囤積體溫表……是體溫表,不是紅外測溫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