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聽是要聽,用什麼態度去聽,那也是學問。
“唔,”陳太忠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漫不經心地端起桌上的茶水輕啜一口,也沒再說什麼,不過,周興旺卻是知道,自己現在可以陳述了。
這個陳太忠還真是傲慢啊,他暗暗地嘆口氣,心裡禁不住涌上幾分酸澀來:想想這幾年,自己走得順的時候,副省長見了也要給個笑臉,現在遇了難,一個小小的副處長都跟我得瑟上了。
“聽說你們科委,手上有幾個億的資金找投資?”他艱澀地發話了,臉上卻是還要露出一絲淡定的微笑,“我想申請扶持。”
資金的瓶頸,早就在困惑着周興旺,不過,眼下隨着素波市的局面驟變,他所處的局面,越發地嚴重了起來。
在服務公司起家的時候,周總是壯着膽子去找了分管糧食局的副市長丁厚德,丁市長對他的膽量頗爲賞識,破例撥出了三十萬讓他搞經營,周興旺又野蠻地下了行政命令,每個職工上交一萬集資款,要不就給我捲鋪蓋走人。
當時的糧食局老局長即將退休,別人忙着爭取上位和觀望,周興旺手上又有丁厚德給的三十萬% ,一時間也沒人去找他的麻煩——反正服務公司滿打滿算十一個人,影響不算太大。
到最後他居然湊了五十萬出來,有人交了兩萬。周興旺卻是砸鍋賣鐵地借了七萬五,就是這五十萬,支撐起了“閤家歡”一號店。
由於定位合適,味道可口,在短短的半年內,閤家歡就收回了投資,年底分紅地時候。大家都眉開眼笑的,有人提出想再增加股本。卻是被周興旺一口拒絕了。
第二年春節後,周總再次拜訪丁市長的時候,丁厚德已經升爲了常務副市長,聽說這膽子奇大的小夥子居然搞出了點名堂,才升爲常務的副市長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讓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段,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周興旺的貸款計劃。
不過。丁市長肯定不會允許小周只搞兩家連鎖,“要搞就最少五家,小周啊,人要志存高遠,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你這麼慢慢吞吞地,太保守了。”
至此。“閤家歡”就駛上了發展的快行線,到最後人員培訓地速度都趕不上開店的速度了,朱秉鬆見到市裡猛地崛起這麼個企業,心裡也是大喜,不但特地給銀行打了招呼,要他們簡化合家歡貸款的流程。更是連合家歡的擴張速度都親自過問。
去年,閤家歡的擴張目標是二十家,朱市長大筆一揮,“只爭朝夕,每個省會城市最少一家閤家歡,立足三十家,爭取五十家。”
按說,這個目標雖然大了一點,可要是允許授權加盟連鎖的話,倒也無所謂。可是朱市長和丁市長一致認爲。閤家歡這個品牌,是屬於市糧食局的。是屬於素波市政府地,國家的資源,怎麼能讓私人拿去牟利呢?
所以,周興旺就只能貸款來搞這件事,去年一年雖然是完成了基數,但也只新開了三十五家,沒辦法,錢實在跟不上去了。
雖然去年閤家歡的收入是二點二億,但是外埠開店,成本真的不低,再加上體系化管理的負擔,純利大約也就是五千多萬,拋去向局裡交百分之三十的管理費,還有給市裡打點的費用,再拋去自家幾個人的分紅,剩下地錢也就沒多少了,連銀行貸款的一半都還不上。
說實話,閤家歡擴張的步子,邁得實在太快了,供貨渠道跟不上,相關管理也是一團糟,要不然去年的純利怎麼也能到了八千萬,這是快速成長必然面臨的陣痛。
今年年初,朱秉鬆在跟企業家座談的時候,特別點了周興旺,“小周,你地閤家歡,步子還不夠大,今年我要給你加擔子,開一百家有問題沒有?”
朱市長都發話了,那有問題也只能沒問題了,不過很遺憾,銀行那邊卻是出了問題。
憑良心說,“閤家歡”真的是個不錯的貸款對象,市裡大力支持,資金回籠也快,但是,銀行業的人對周興旺也有不滿的地方,那就是——周總太目中無人了,你跟市長副市長關係好是不假,可是,你既然是借我的錢做生意,該有的禮數,你總是得盡到吧?
銀行的人也不是說真就圖了周興旺給點冰敬炭敬,或者逢年過節的那點禮數,人活一世不就是圖個舒心嗎?你平日裡倒也沒太失禮的地方,但是眼裡沒人總是不好吧?
指派着公關經理年節時面無表情地送來個一百兩百地卡,這是應付誰呢?真有那心,你請我在街邊吃兩串羊肉串就夠了,大家圖地是個平等交往,這社會本是人情的社會。
去年後半年,銀行對合家歡地支持力度就見小了,閤家歡不比九華房地產這些項目,成本回收很快,帶不給銀行那種龐大的壓力,而閤家歡的擴展,又離不開銀行的支持,這種情況下,周興旺會無視銀行的關係,不就是因爲他自己財政狀況良好嗎?
但是銀行也知道,這種暴利的狀態,一旦等閤家歡大肆擴張,盈利就會變得艱難,小城市的消費,又怎麼能跟大城市相比?
更別說,餐飲行業是一個很容易被複制的行業,你閤家歡十號店去年賣了四百萬,今年競爭激烈了,未必就能賣到二百萬;去年的成本是兩百萬,今年的成本,或者一百五十萬都下不來。
是的。新鮮地口味和經營手段一旦被大家瞭解,你可千萬別發愁沒人學你,更何況現在的人已經不再是二十年前那樣,對老字號有着近乎癡迷的執着了,大家都習慣了喜新厭舊。
更何況閤家歡還遠遠算不上老字號,說是老字號的對頭還差不多,對一個新冒出來的餐飲品牌。在大家熟悉之後,能不產生厭倦感已經殊爲不易了。品牌的鞏固可遠遠不像想像的那麼容易——老話說死了,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
沒命增加新店,市場也未必能擴大多少,即使擴大,運營成本也會增加不少,而原有地市場。能不萎縮已經算是不錯了,這就是銀行業對合家歡的評估。
當然,這是取了最爲中肯地評估,還有那說得極爲不堪的,也有那天花亂墜的,其間未免就夾帶了或多或少的私貨。
嚴格說起來,這評估談不上好也絕不算壞,一個品牌的發展總要經歷高潮和低潮。有急方有緩,有漲纔有消,只要大方向不錯,還是值得扶持的。
然而,今年閤家歡的步子,就未免太大了一點。一百家店還要統一了裝修和物流,平均一家店一百萬也得一個億才消化得下來,這步子邁得未免就太大了,更要命地是,今年的銀根緊,真的緊。
想着那一份評估,大家知道這市場前景未必就能有多好,有人想勸說一下週興旺,沒必要搞得這麼大,周老闆卻是硬梆梆地頂了回來。“這是朱市長給我下的任務。你們要是能說動朱市長,少撥點錢無所謂。你當我不嫌任務重啊?”
至此大家纔想起來,這個周興旺,一向是不怎麼鳥銀行的,這心裡的怨氣,就越發地大了幾分,不過,朱市長勢大,也沒人敢硬頂,說不得拖拖拉拉地開始貸款。
可週興旺是實幹家,眼見銀行出錢不利索,爲了避免完不成行政任務,自己也想辦法拆借了不少資金來,現在勉強在搞四十多家的裝修和租賃事宜。
然而,這麼一來,錢就有點緊了,更要命的是,以前連鎖店地營業額出現了大小不等的下滑,新鮮勁兒過去,再加上類似飯店的開張,營業額滑坡很正常,這才叫進入穩定期了,若是能沉住氣細心經營,堅持個三五十年下來,倒也未始不能打造一個響噹噹的品牌。
可是周興旺沉不住氣了,開始天天跑銀行了,可是這幾年下來的積怨,又豈是一兩天能化解的?等大家關係有所緩和地時候,卻是發現,閤家歡缺了銀行,怕是玩不轉了。
當然,除了銀行,找財政上借錢倒也不是不行,但是非常遺憾,就在這個時候,晴天一聲霹靂,朱秉鬆倒了。
僅僅是朱秉鬆倒了,那也無所謂,周興旺跟常務副市長丁厚德關係也不錯,但是丁厚德被平調走了,去遼原當常務副市長了,事實上從省城被調到普通地級市,這已經是降了,懲罰的味道極濃。
倆市長都不見了,那麼好吧,市政府辦公廳秘書長何鐵英還在,何秘書長跟周興旺的關係也還將就不是?
不過,是個人都想得到,何鐵英作爲朱系干將,接下來被調整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的,而且以何鐵英的位置,指使市財政還真有難度——更別說何鐵英現在根本沒膽子亂動。
財政局的原局長楊茲幃還被雙規了,現在代行局長權力的是常務副局長,在這個節骨眼上,相關的款子捏得很緊,步步爲營,生恐行差踏錯半步。
而閤家歡是朱秉鬆丁厚德兩個素波前市長力捧的品牌,周興旺地閤家歡能不能從財政要到錢,那還用說嗎?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聲名鵲起
屋漏偏逢連夜雨,世界上錦上添花地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卻是極少,那幾家銀行見朱秉鬆和丁厚德不行了,而“閤家歡”這品牌又出自這二人之手,少不得就要起了謹慎地心思。
再加上這個項目有向雞肋發展的趨勢,而周興旺平日裡做事又有點囂張,大家自然不肯再把錢往外貸,反倒是催着還貸呢。
這一下。周興旺就苦得不能再苦了,外面四十多個點正等米下鍋呢,而他已經將能借的錢借得差不多了。
他最後地選擇,就是內部融資,跟他起家的十一個員工,三年裡享受了豐厚的紅利,每個人都有三五十萬的。可是,閤家歡的前景。大家都看到了,眼下有人想着周總待大家還將就,願意適度支持一下,更多人是想着不行拍拍屁股走人吧。
不過指望大家再去砸鍋賣鐵、東拼西湊地出錢,那是萬萬不用想了,閤家歡的大發展,使得周興旺身上多了一圈耀眼的光環。跟他起家地這幫老臣子也感覺到周總的脾氣越來越大,做事也日漸獨斷專行和蠻橫跋扈。
有了疏離感,勁兒就不好往一塊使了,更別說大家現在都是有身家地了,光腳的時候衆志成城博一下比較容易,等穿上鞋以後,那大家更願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
周興旺這也是來找蓋倫集團拆借,才聽賈總說錢早就全投進新的超精細氧化鋁廠裡了。而且還跟鳳凰科委的借了不少風投進來。
如此一來,周總纔想起來,鳳凰科委的陳某人跟自己還是同一屆的省十佳青年,吃飯的時候還挨着呢,至於飯桌上那點小小地不愉快,他認爲自己可以不介意。“鳳凰科委那兒還有錢沒有了?”
賈總對周興旺也沒什麼好印象,無非還是周某人得志的時候,真的太目中無人了,她又隱隱猜到,周總眼下如此窘困,十有八九跟素波的地震有關,這種情況,指望她再往外借錢,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鳳凰科委有陳太忠在。怎麼可能缺錢?”
於是。周興旺就硬着頭皮來了。
陳太忠一聽對方是來借錢的,眉頭登時就皺了起來。淡淡地一搖頭,“這個不行,第一你不是我鳳凰的企業,第二,餐飲不算高科技。”
“可是你那兒錢多,借來應個急,我付高息行不行?”周興旺想到了,自己的要求可能會被拒絕,但是被這麼直接地頂了,讓他心裡油然生出一股不服輸地情緒,“陳主任,你的錢在賬上趴着也是趴着,你幫我一次,這恩情我會記得的。”
“這是原則,你根本不符合我們的扶持標準,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們要對投資商的錢負責,”陳太忠側頭看他一眼,“而且這錢雖然是我借來的,但是項目不歸我管,你跟我說這麼多沒用。”
他是這麼說地,可是周興旺早就得了賈總的機宜,知道這陳太忠纔是鳳凰科委實際掌舵的人,聽到這話,周總頹然地嘆口氣,苦笑一聲,“我只要半年週轉就行了,只要半年……”
陳太忠話都懶得跟他說了,等你好了,週轉起來了,讓更多的人看你蠻不講理的嘴臉?抱歉了,哥們兒做事,那是最講原則的。
就在這時候,賈總從洗手間出來了,笑吟吟地衝兩個男人點點頭,“呵呵,時間不早了,一塊去樓下吃點吧?”
“謝謝賈總,改天吧,我還得去張羅錢呢,”周興旺苦笑一聲,轉頭看看陳太忠,很誠懇地發話了,“請陳主任再考慮一下吧,這個連鎖店的品牌,其實我能賣出去的,這不是也是不想看到國有資產流失嗎?”
“這是違反原則的,”陳太忠淡淡地搖搖頭,他已經拿定主意了,坐視!科委的錢,那是根本不要想動地,當然,要是周興旺給他地第一印象不是那麼糟糕的話,他倒是能出點私房錢或者四處化化緣,幫其渡過難關,但是既然他看着不順眼了,肯定就不會管了。
周興旺站起身黯然向門外走去,卻聽得身後陳太忠懶洋洋地咳嗽一聲,“周總,你好像忘了拿什麼東西了……”
等他拿起那個袋子,再次向外走地時候,忍不住又回一下頭,“陳主任,其實你還能從別的地方借到錢,是吧?”
“我沒那麼大本事,”陳太忠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心裡頗有幾分憤憤不平,你以爲你是誰啊?指示我去借錢——等你混到正部再說這個問題吧。
看着周興旺不得要領而去,賈總笑一聲。“陳主任,這可不關我的事兒,他也是昏了頭地蒼蠅,到處亂撞,聽說哪兒有錢就奔哪兒去了。”
“奇怪了,這個‘閤家歡’我聽說發展勢頭挺強勁的嘛,”陳太忠苦笑一聲搖頭。“怎麼周興旺現在落魄到這種程度?”
“他是朱市長捧出來的典型,”賈總對這個很清楚——這也是周興旺近年太過狂妄之故。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毫無理性地擴張,聽不得反對意見,跟銀行關係又不好,眼下……哼,自食其果啊。”
“這種人,你把他帶過來見我?”陳太忠有點惱火地看着賈總。誰想賈總衝他嫣然一笑,雖是徐娘半老,卻是也有些許的風韻,“陳主任你是講原則的,我把他帶過來見你,你也肯定不會答應不是?”
也許這姓賈的真不知道我跟朱秉鬆的恩怨吧,陳太忠鬱悶地搖搖頭,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算了,不吃飯了,我要回鳳凰了。”
不是這樣吧?看着他站起身子,賈總心裡有點奇怪,你就忙得一頓飯都顧不上吃?不過,現在陳太忠地氣勢越來越足。一時間她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了。
陳太忠着急回去,也是因爲有別地事情,前兩天,在文海的活動下,《鳳凰晚報》刊登了一篇關於“四部門聯手整頓石材市場”的稿子,裡面雖然前所未有地加上了質監局,可是文章還是刻意強調了科委的帶頭作用,“一些不法石材商人懾於強大的壓力和四部門嚴肅認真的工作態度,紛紛表示尊重市科委做出的權威鑑定,並表示今後一定要守法經營。”
這稿子原本是吹噓用地。可是邱朝暉立刻將這報紙特快專遞了兩份給繞雲科委。
繞雲科委很窮。但是來鳳凰的時候,享受到了高規格接待。邱主任去交流的時候,繞雲科委的主任孫凱華硬生生擠出了點招待費,也用差不多的規格回報了一下,那麼,邱主任心懷兄弟單位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孫主任接到這個快遞,馬上就找到了市委宣教部,你看,人家鳳凰科委帶頭,幹得多有聲有色啊,咱們這個那啥……環保局的權威性,確實有所不足嘛。
“好好好,這個稿子咱們轉載,行了吧?”宣教部的人吃不過孫主任地糾纏,在同樣性質的報紙《繞雲晚報》上轉載了。
繞雲環保局和科委,是歸不同的分管市長管的,環保局的這邊也實在被科委逼得有點招架不過來了——沒辦法,人家科委不但宣傳跟得上,還有樣板啊,天大地大樣板最大了,自己這邊沒樣板,出了岔子算誰的?
等到鳳凰石材糾紛這一報道再出現地時候,分管市長也不想支持環保局了,這東西看着挺美,搞不好就是簍子呢,得得,就讓科委搞去吧,無非是個名義,反正又繞不過環保局這一塊,掙的少一點,可責任也小不是?
繞雲這裡在動作,天涯省那邊也不慢,尤其是天涯省還是省科委帶隊來的,省字號的出馬,跟地方上的環保局和建委溝通,就越發地便利了,再加上天涯省還有鳳凰科委的無線應急站,這是榜樣不是?
萬事開頭難,這頭一旦開了,其他的也就好說了,天涯省省會的落寧科委甚至直接打出了“向鳳凰科委學習”的口號,一夜之間,鳳凰科委在系統裡就聲名鵲起了。
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各地地科委都窮得太久,被邊緣化得太久了,眼下有這麼一個榜樣出現,大家還不紛紛地跟進?
這個信息,馬上被《科學日報》捕捉住了,這可是件值得宣傳地事情,於是,從京城裡就來了記者,想看看傳言是否真實。
記者是帶了幾分好奇心來的,一到了鳳凰科委,登時被那份破敗所震驚,好在其他三個主任,都有拿得出手地東西和資料,能證實自家單位確實是做了那麼多。
當然,像什麼山寨的氧化鋁廠、冒牌的五類雙絞線廠子之類的,大家是不會提的,但是“一卡通”、“裝修檢測”、“AM機保護罩”和“無線應急站”的這些,不是都可以說一說的嗎?
還有一些正在完善中的項目,大家也不怕拿出來說,不過記者從三個主任嘴裡,頻頻地聽到一個不在場的主任的名字,禁不住提出了要求,“我們能見見陳太忠主任嗎?”
陳太忠肯定得往回趕了。
(兩連章更新完畢,預定下月月票,凌晨還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