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着男桌的菜向來比女桌豐盛,牛氏又自恃在這個家裡勞苦功高,地位尊崇,自然不甘坐女桌,自打從媳婦熬成了婆婆,就上了男桌吃飯。杜辰生知道妻子的秉性,如果不讓她在這桌吃,他也吃不到什麼好菜,便也默認了。此後便成了慣例。
也因此,在小大房不回來的日子裡,杜家上房裡在女桌上吃飯的就只有姚氏一個人,她又是管做飯的,以她那渾不吝的性子,如果讓她做了好菜卻不讓她吃,區別對待,她絕對幹得出往菜裡偷偷吐唾沫的事情來。所以每次吃飯都是直接在飯菜裡她分出一人的份來,自己坐到旁邊去吃,不用上桌,但飯菜卻是一樣的。
今天正好姚氏被罰了不許吃晚飯,如果杜錦寧去了男桌,這女桌就只剩小三房母女四人。牛氏自然就捨不得米糧肉食,還是叫她們做了跟平時一樣的吃食。
“你啊你,我跟你說那麼多,就白費了?”杜辰生白她一眼,“寧哥兒親近她娘、她姐姐,你這樣做,她能高興?她要是不高興,咱們做這些有什麼意思?那還不如一開始啥也別做,免得咱老了老了,腆下臉來討好她,還拿了錢來供她念書,到最後卻吃力不討好,供出個白眼狼來。”
牛氏這纔不情不願地點頭道:“好吧,明天我注意。”
杜辰生這才站起身來,扔下一句話:“我去大哥那邊。”
杜家大房吃飯早,此時杜寅生用熱水燙了腳,都打算歇息了,就聽杜雲昌來報說二叔來了。他只得抹乾了腳穿上鞋襪出去。
“坐吧。”杜寅生招呼弟弟,瞅了瞅他,“怎麼了?”
杜辰生卻不說話,只悶聲坐在那裡,一副悶悶不久的樣子。
杜寅生知道弟弟有這習慣,只要遇上了事,就會過來找他,然後也不說話,非得等他問了才說。以往他都會主動問,也幫弟弟排解排解,可這段時間杜辰生的做法讓他心冷,他既不說,杜寅生也懶得問,提起套了棉套的暖壺,給他和杜辰生各自倒一杯茶,便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慢喝起茶來。
杜辰生本是等着大哥問自己,自己再出演一場苦情戲的,偏杜寅生不按套路出牌,他只得自己找臺階下:“唉……”長嘆了一口氣。
杜寅生瞅瞅他,仍不理會。
杜辰生只得主動出聲:“大哥,你勸我的話,我這兩日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覺得甚有道理。咱爹,多盼着咱們兩房能出個舉人、進士,好光明正大的回家鄉去,也讓老家那些人看看咱們這一支也是有出息的,甚至比他們還要厲害。可是……”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要是以往,杜寅生是比較沉得住氣的,可事涉杜錦寧,他還是沒忍住,問道:“可是什麼?”
“唉,就是那個牛氏,你也知道她那愛錢貪財的性子。她要是樂意,我雖可以打她罵她,但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可以把她給休了。而且她那牛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就算送了寧哥兒去,依她的性子,指定要鬧上幾場。這麼一鬧,我就算花了錢,想來在寧哥兒心裡也落不得好。所以這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杜寅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幾十年的兄弟,杜辰生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牛氏是吝嗇,可杜辰生也不是什麼大方人。或許是做了多年賬房,凡事都喜歡計算,尤其是錢財方面,老兩口都一個德性,否則也幹不出把小三房母女當牛使喚、卻不讓人吃飽吃好的事兒來。
對於杜辰生方纔的話,杜寅生是半個字都不信的。牛氏脾氣急且壞,但杜辰生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家裡的事無論牛氏同意不同意,最後還是會按着杜辰生的意思去辦,多年來,牛氏也就養成了發牢騷歸發牢騷,但最後還是聽杜辰生的習慣。
所以這番話,杜辰生也就能哄哄外人罷了。在親哥面前演戲,還真是不夠看的。
不過杜寅生沒有戳穿杜辰生那點小心思。
杜辰生爲何要唱這一齣戲,他心裡門兒清。不過是想省點束脩罷了。
杜寅生對於這個弟弟,又心寒了幾分。
他淡淡道:“這三百文錢的束脩既讓弟妹爲難,那就當是我這伯祖父送給寧哥兒的禮物吧。不過很快就過年了,打後日起,孩子們也不上學了。等過了年,你再把寧哥兒送過來。”
杜辰生點了點頭,十分感激地道:“多謝大哥。”
“你放心,以寧哥兒的資質,不出幾年就能拿到功名。你雖有付出,但寧哥兒會帶給你百倍千倍的回報的,相信我。”杜寅生生怕他回去又改變主意,趕緊拿個胡蘿蔔吊到他面前。
“但願如此。”
“行了,時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杜寅生也懶得再理會他,直接了下逐客令。
杜雲昌代父親送了叔叔出去,回到屋裡問杜寅生:“爹,二叔來做什麼?”
“哼。”杜寅生冷笑一聲,“他想送寧哥兒唸書,卻又捨不得花錢,來我面前演戲來了。”
杜雲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杜寅生顧及兄弟情誼,很少在小輩面前說弟弟的不是。可這段時間杜辰生的做法讓他大開眼界的同時,也讓他心寒不已。他乾脆也不藏着掖着了,以免往後兒子在這位二叔手裡吃虧。
他讓杜雲昌坐下,把杜辰生的一些事情,包括小時候杜辰生幹了壞事把贓栽到他頭上、做了賬房後坑東家的事都一一跟杜雲昌講了。然後道:“往後你防犯些二房,少跟他們有利益上的糾葛。”
他嘆了口氣:“我現在還活着,你二叔還能有些顧忌。要是我不在了,他們那邊沒準還會打咱們家財產的主意。你雖中了秀才有個功名,在縣太爺面前也能遞個帖子說上點話,來明的他們不敢,但怕就怕在他們會來暗的。你沒在官場、商場廝混過,不知道人心的險惡。一旦他們動了歪腦筋,那真是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