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當日之言,便是今日之語。”
沉心靜氣,擡頭看向站在面前的皇上的瞬間,顧白羽那清秀的臉龐上,又恢復了慣常的清淡冷漠。
“顧大夫可知,朕是一國之君,從來不會給別人第二次機會?”
嚴肅的嗓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威脅之意,皇上眸色冰冷,緊緊盯着顧白羽那平靜從容的面龐。
“皇上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臣女雖是一介仵作,但所言之語,也並非虛妄,更何況是在皇上您的面前。”
絲毫不爲皇上的威逼利誘所動,顧白羽的眸色之中,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情,定定地看着面前瞬間蒼老許多的君王,顧白羽卻總覺得,他的容色之間,有着難以言說的憔悴和隱隱顯露的病態。
“顧大夫,記住你今日所言,他日,不要後悔纔是。”
沉沉的嗓音愈發的冰冷,皇上話語之中的威脅之意更甚,卻是沒有再給顧白羽開口的機會,便接着對她出聲,道:“朕瞧着今日的天色就不錯,倘若顧大夫家中無事的話,不如便陪着長平公主一起,去御花園中散散心。”
“臣女謹遵皇命。”面無表情,顧白羽對着皇上不卑不亢的出聲說道,冷眸看着他轉身離去的陰沉憤怒的動作,顧白羽直到皇上蕭瑟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時,方纔收回那沉靜如水的目光,重新落到兀自開心着的長平公主身上。
“雖然雲清不在,但有顧家姊姊你陪着長平,長平也是很開心的。”絲毫沒有明白自己的寢殿中,剛剛發生了怎樣一場看似平淡,實則充滿殺機的對話,兀自高興着的長平公主,只是對着離去的皇上行了個禮,便拉着顧白羽的衣角,仰起小臉,笑着出聲。
“爲什麼?如果臣女沒記錯的話,長平公主並不曾同臣女在一起玩耍過,又怎麼會知道,同臣女在一起也會開心?”
淡漠冰冷的容色稍緩,低頭看着拉扯着自己衣角的長平公主,極其自然的半蹲下身子,顧白羽的脣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因爲從前雲清同我在一起玩兒的時候,總會跟我講顧家姊姊你有多好多好,雲清喜歡的,長平都覺得不錯,所以長平覺得,跟顧家姊姊你在一起玩兒,肯定會很開心啊,若不然,長平也不會喊你顧家姊姊了嘛。”
不用再仰頭看着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顧白羽,長平公主臉上的笑容綻放的更加燦爛,擡手拉着顧白羽的手腕,她繼續甜甜的出聲,道:“你看,只有同你和三皇兄說話的時候,長平纔不用仰着脖子那麼累,長平怎麼會不開心?”
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顧白羽,長平公主不等她出聲回答,便扯着她的手腕,一面向着寢殿門外小跑而去,一面興奮的說道:“快點,我們快點出去玩。”
緊跟在長平公主的後面穿過皇宮中的重重回廊和蜿蜒小路,來不及欣賞皇宮中風景的顧白羽,不多時,便來到了御花園中。
春水潺潺,綠柳如煙,枝頭的花苞初綻未綻,如霞似霧般,惹人眼目。
而那蔚藍天空上飄飛着的幾隻形狀各異的紙鳶,更是將活躍在顧白羽身旁的長平公主的目光,牢牢地吸引而去。
“顧家姊姊,顧家姊姊,”許久不曾離開自己的寢殿院落來到御花園中,初初被皇上放了風的長平公主,自然是歡脫興奮的不能自已,擡手指着天邊飄飛的紙鳶,她搖着顧白羽的手,略帶懇求的出聲說道:“我們也來放紙鳶吧,我們也來放紙鳶吧!”
“放紙鳶不是不可以,不過公主你要答應臣女,不能一直大喊大叫着跑來跑去,要不然回頭再咳嗽起來,臣女可是不能再帶着你出來玩兒了哦。”
笑着玩下身子,顧白羽順手將長平公主那因爲蹦跳着而有些凌亂的額發理順,對着候在一旁看向自己的宮女,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只要今日能讓長平玩兒,長平答應你就是了,”因着那奔跑跳鬧,長平公主的臉頰有些紅撲撲的顏色,烏黑溜圓的眼睛看着顧白羽,卻是充滿了狡黠和得意,低着嗓音,嘀咕出聲:“反正我現在也已經跑累了,嘿嘿。”
畢竟是病重之後纔剛剛有所起色的身子,長平公主儘管興奮不已,然而一路玩鬧着跑到御花園中,她的額頭上,也早已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掏出絹帕細心地給長平公主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顧白羽帶着她坐到一旁長廊的軟墊之上,一起看着那宮女頗爲迅速的拿來一隻春燕形狀的紙鳶,與一旁候着的另外一個宮女一起配合着,不多時,便順着溫柔的春風,將那紙鳶放飛到了天空之中。
“再放高一點,再放高一點。”被顧白羽帶着歇息了片刻,多少恢復了體力的長平公主,又重新跳在地上,跑到那放紙鳶的宮女身邊,擡手指着天空中飛揚着的另外幾隻紙鳶,指揮着出聲,道:
“一定要比它們高,尤其是那隻蝴蝶的紙鳶,它總是晃來晃去的,好奇怪,再往左邊一點,千萬不要讓它們纏在一起。”
揮舞着雙手,長平公主忙不迭的出聲指揮着手中拿着紙鳶線繩的宮女,卻是很明智地,沒有將指揮的嗓音喊得更高——早就從賈雲清那裡聽到過,顧白羽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此刻若是違了自己方纔對她的許諾,長平公主覺得,那定然不會是一件什麼好玩兒的事情。
順着長平公主所指的方向看去,顧白羽才第一次好好的審視着那飄飛在蔚藍天空上的幾隻紙鳶。
那些紙鳶被放飛的地方,距離御花園並不算遠,形狀各異,卻全都乖巧可愛,似是哪家的嬪妃宮女,在一起玩鬧逗樂一般的,那些紙鳶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晃來晃去,令人總是擔心着,它們的線繩會糾纏在一起,又或者,會同她們手裡的這隻,糾纏在一起。
然而,擡頭望着那在空中飄飛逗趣的紙鳶沒有多久,顧白羽原本舒展着的黛眉,卻是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那些不知何處飄飛而來的紙鳶,似乎有些古怪,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凌亂模樣,細細看去,卻似是自有其規律,彷彿是在向誰傳遞着怎樣的消息。
於是凝眸細看,顧白羽仔細地分辨着那些紙鳶飛來的方向,然而這深宮大內她並不熟悉,看了半晌,也只能隱約分辨出,那些紙鳶,大概是從後宮嬪妃所在的方向,緩緩的飄飛而來。
“公主,您不要靠着湖邊那麼近,奴婢們不會水性,眼下這御花園中的侍衛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您可千萬離湖邊遠一點。”
宮女勸說似的呼喚,將顧白羽的神思從凝神思索中喚了回來。
緊着步伐上前幾步來到長平公主的身邊,顧白羽環顧四周,卻是果真發現,往昔那應該守衛在御花園中和御湖邊上的侍衛,幾乎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那麼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卻也似乎是在想着什麼。
下意識地擡頭去看那飄蕩在蔚藍天空上的紙鳶。
晃動的頻率仍舊保持不變,卻似乎是換了一個方向。
心中的念頭甫一閃過,顧白羽的身子便已然做出了相應的反應。
緊緊拉着長平公主的手不曾鬆開,她卻是故意的,藉着長平公主奔跑玩鬧的動作,將身子撞向了那拿着紙鳶軸線的宮女。
隨着幾聲下意識的“哎呦”呼喊,那拿着紙鳶軸線的兩個宮女紛紛倒地,手中的軸線亂作一團,天上的紙鳶劇烈的飄蕩搖擺。瞅準了機會,顧白羽便伸出手去,悄悄的拽扯着那宮女掉在一旁的線軸,眼睜睜地,看着天上的紙鳶打架似的纏繞在一起,越纏越緊,再也不能上下晃動着傳遞什麼消息。
心中莫名的鬆了一口氣,顧白羽放開了悄悄扯着紙鳶軸線的手,卻沒想到,倏忽之間,只聽得遠遠傳來一聲極低卻極銳利的唿哨,然後,那纏繞着的紙鳶,便盡數掉落。
“紙鳶,我的紙鳶!”混亂中擡頭,長平公主看到那飄搖掉落的紙鳶,不由得拉着顧白羽的手,大喊出聲。
“求公主恕罪,求公主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公主恕罪。”
好容易從地上爬起身來,那兩個被顧白羽撞到跌倒在地的宮女,便即刻在長平公主面前跪下身來,衣衫凌亂,拼命地求饒。
儘管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她們的摔倒全是源於長平公主和顧白羽的奔跑碰撞,然而在這等級森嚴的皇宮之中,只要出了差錯,承擔責任的,永遠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宮人。
“你們兩個人!”嬌柔的語氣中帶了幾許氣憤,長平公主低頭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兩個人,單手叉腰,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顧白羽忽然出聲的話所打斷:
“長平公主,剛剛是你我不小心撞到了她們,所以錯不在她們,您還是不要怪她們了,至於紙鳶,臣女一會兒給您撿回來,行嗎?”
口中的話是對着長平公主,顧白羽銳利的眼眸,卻直直盯着紙鳶掉落的方向,剛剛她分明看得清楚,那幾只紙鳶,根本,就是被遠處放紙鳶的人,故意的出手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