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治家(十六)

金大人和邱大人在房裡坐臥不安地過了一夜,房外都有衙役看着,還有車青的兩個士兵,房裡送上紙筆,讓兩個大人寫自己的罪名。

就這麼一夜無眠地過了一夜,邱大人從京裡出來,看着紙筆不肯寫,寫出來白紙黑字再也賴不掉,不寫出來,南平王發發脾氣,要想定自己的罪,要從京裡過一趟。

金大人負責此地,還在呼喝衙役:“給爺泡熱茶來,再爺弄盆熱水來擦一擦。”支使得幾個衙役一夜沒有停,只能掩着口到一邊去笑:“只是我們進不去,不然的話還要讓人去捶腿纔是。

門是車青鎖的,鑰匙也在車青手裡。金大人也沒有辦法,只是和邱大人各自在房裡發焦燥。

妙姐兒坐在房裡梳妝,聽着朱壽在外間回朱宣的話:“兩位大人一個字也沒有寫,夜裡倒不時地使喚衙役們,到了後半夜,金大人怪邱大人拉了自己去,說他自己本不想去;邱大人罵金大人沒有膽子,說這主意他也有份。”

“一個是官油子,想着沒有證據我定不了他的罪;一個也是滑頭,出了事情就往別人身上推,幸好只是兩個人辦事,要是有一堆人,還不個個都拉進來。”朱宣只是淡淡道。

聽得房裡妙姐兒倒是笑了一聲,換上衣服這才走出來,朱宣只看一眼就道:“把你面紗戴上,今天是去銅礦。”

飯後南平王帶着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直接就去了銅礦上,一點兒見兩個罪官的心情都沒有了:“讓他們好好寫,寫出來我看過了再見他們。”

金大人和邱大人聽到這樣的傳話後,一起都呆了,現在不到二月的天氣,汗珠已經從額頭上冒出來,對着桌上的紙筆死命的瞪眼睛,寫還是不寫呢?

銅礦離此地只有六十里,銅礦上的大小官員一起官服在身,迎着南平王的車駕。張堂一直在這銅礦上,他和莫廚師相得,兩個人都有小九九,把莫廚師也從河工上帶到這裡來,此時兩個人沒有上前迎接的身份,就躲在一旁看着。

“王妃今天來,應該會見見你吧?”莫廚師這樣對張堂。張堂心裡也有幾分緊張,希望王妃能見見自己,這樣在衆人面前會更露臉;又擔心如果王妃對自己隻字不提,自己這人丟大了。

背地裡,張堂是或多或少或隱或露地讓不少人都知道自己也是王妃的親戚,當然莫廚師也賣力地配合着張堂散佈這個消息。

人都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此時張堂對莫廚師道:“我姐姐只是姨娘罷了,王妃今天要見大小官員,見我未必就好看,不見也是有的。”

“別介,您別這麼着說,或許王妃見的大人多,把您忘了也不一定,”莫廚師給張堂打氣:“等王妃來了,我陪着您,咱們得想辦法在王妃面前露一面,讓她能想得起來你。”

張堂嘿嘿一笑,再看一看路上,對莫廚師道:“來了。”這銅礦四面都是一片曠野,遠處有一行人往這裡來。

再看看等候的大人們也都重新整衣整冠,恭候着王爺一行人過來。人人眼睛都看在蔣家兩位舅舅身上,兩個人是容光煥發格外的精神。

朱宣在馬上先看一下軍營的佈置,對車青點點頭道:“你多有辛苦。”又要護城又要護礦,車青的確是比較辛苦。

在銅礦門前停下馬來,朱宣纔看着官員們道:“起來吧。”馬車裡這才走出妙姐兒,先把毅將軍遞給朱祿抱下來,妙姐兒自己扶着朱宣的手走出馬車來,先看到兩個舅舅,居然不是京裡的模樣,而是面帶黑瘦的樣子,這裡風大也辛苦,不想就把在家裡的秀才大爺們弄成這個樣子。

“毅將軍長高了這許多。”蔣伯涵拉着毅將軍的小手臉上笑開了花:“現在跟的是哪位先生?”最後一句話問的是外甥女兒。

妙姐兒從容回答道:“是史敬功先生。”蔣仲涵聽完覺得不錯道:“史先生名氣雖然在徐從安之下,可是名氣之流不過爾爾,也是一位有才之人。”

“呵呵,要是讓徐從安聽到了,可是不樂意的。”蔣伯涵對着弟弟這樣玩笑一句,再看看四周官員都有豔羨之意看着自己,這纔對王爺道:“王爺請。”

朱宣去房裡坐定,妙姐兒和兒子在外面,蔣氏兄弟中的蔣仲涵陪着外甥女兒在外面轉,看兩邊俱是軍營,圍在中間的銅礦和工人們住的房子,就是蔣氏兄弟辦公的地方也不過是幾間木板房。

想一想昨天邱大人和金大人的雪白官衙,再看看兩位舅舅辦公的地方,妙姐兒只是含笑道:“這裡山風大,四面是曠野,這木板房只怕是不結實吧。”

“下面屋基都是石頭夾住,這四面樹多,板壁都很厚,上面又用繩索固定住,倒是不怕風。蓋的石頭房子是廚房這樣的地方,怕受潮,東西放不住。”蔣仲涵指給妙姐兒看。

正在外面看的時候,一塊山石後面突然鑽出來一個人來,遠遠的對着妙姐兒行了一個禮,身後又跟着一個胖子也是慌忙地行了個禮,沈玉妙和蔣仲涵只是一笑,都看出來那個人是張堂。

在外面只是站了一會兒,朱壽過來請王妃進房去。朱宣居中高坐,看着妙姐兒拉着兒子進來,這才道:“外面風大呢,還是這裡坐着的好。”

銅礦上的官員官職倒不是很大,一個邱大人被關起來不得來,讓人看了先就竊竊私語,然後就是王爺問話十分的犀利。

“一天能開多少?晴天又是多少,雨天又是多少?何人經手運送,一年有若干的私銅販子來問過?”朱宣冷冷地道:“不要告訴我說沒有,你說你沒有拿,我倒還聽得進去。”

問得專管過來人來的官員頭上也冒出汗來,躬身站起來聽着朱宣繼續道:“以後凡是來的私銅販子,路條路引都看明白,把上面的住址一一記下來呈報上來。”

妙姐兒坐在一旁,看一看這些官員們大多都開始擦汗,想一想昨天那老闆娘說的,邱大人是送少了不收,只怕這些人都是有份的

等朱宣說完,沈玉妙才緩緩地道:“銅礦是個招人眼紅的地方,各位到這裡來任職,也是對各位的信任,以後但凡有在這裡落身下馬的,是京裡來的就地請旨,罰他就在這裡做苦工,既然喜歡拿就拿個夠好了。”

妙姐兒是看到公文上寫的,有人居然是屁股裡面夾帶銅錠出去,想一想就讓人噁心。邱大人都收,何況這下面一衆官員,官員們聽着沈王妃在這裡說話,看一看王爺象沒事人一樣。這位王妃娘娘管事情又要管到這裡來了,手不是一般的長。

張堂在外面對着沈王妃行過禮以後,心裡這才安心,覺得一件事情了結,和莫廚師一面走一面道:“總要行過禮,才讓人看着我這親戚是有規矩的。”

莫廚師一面奉承張堂:“說的很是。”兩個人回到廚房裡,就有人開玩笑了:“張爺,王爺王妃前面會人呢,怎麼您沒有去?”

“我又不是官,當然這樣的地方我不去。”行過禮以後,張堂覺得心裡舒服,一面檢點着還有哪些菜要買,回答的也是漫不經心地不在心上。

廚房裡一陣笑聲中,朱祿出現在廚房門口,客氣地問一句:“哪一位是張堂張爺?”張堂一個激靈就把朱祿認出來了,趕快蹦出來:“大管家,我在這裡。”

“王妃讓張爺過去一趟。”朱祿立於門口在廚房的一片寂靜中說了這一句。廚房裡一片慌亂,張堂剛纔行禮時是特意換的衣服,這一會兒在廚房裡卻是重新換的油膩的衣服,這一下子大家都慌了。

朱祿看着這一片慌亂,胖胖的莫廚師第一個過來,把張堂的髒衣服往下脫:“快快,快去把張爺的乾淨衣服拿來,”

然後還有一個人喊:“鞋子,還有鞋。”足的鬧了一刻鐘,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張堂重新打扮整齊,看着張堂隨着朱祿出去,莫廚師這才手裡拿着抹布說一聲:“張爺的體面就是我們廚房上人的體面。”

所有廚房上的人一起都點頭,一起看着張堂走開的背影說一句:“說的很是。”

大家這才散開各自做菜,今天是比較安靜而且做活的人也快,過上兩盞茶的時光,有一個在門口洗菜的人跑進屋裡來:“王妃往咱們這裡來了。”

廚房裡的人一起都跑到窗戶邊上或是門口去看,果然是張堂陪着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帶着幾個人往這裡來了。

“天吶,”不知道是誰喊一聲:“快,掃地,把那一攤水再弄乾淨。”

等到妙姐兒出現在廚房門口時,張堂也想笑了,這屋裡這一會兒倒收拾乾淨了五分之三,兄弟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速。

帶着沈王妃一一的看過來:“我要採買就是放在這裡,白菜蘿蔔都是有的,蔣大人說了,不管是死囚還是做工的人,都是要每天有菜有肉,採礦是個力氣活,不吃飽了做不動。”

張堂今天很是露臉了,沈王妃叫去問了廚房上伙食的事情,然後回過王爺自己親自要來看看,這在張堂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這裡是面案,”張堂指着一處道:“這裡每天都清理乾淨,用開水燙過砧板和屜布,蒸的饅頭也喧和,一頓飯至少一個人是三個大饅頭,不夠的還有飯。”

妙姐兒看過湯來,是今天正在竈上煮的湯,問一聲是豬肉白菜,就對張堂道:“給我舀一點兒來嚐嚐?”

一個用開水現燙過的碗迅速的送上來,張堂得意洋洋地自己動手給沈王妃盛了半碗湯,知道她不會喜歡那肥肉片子,特意就沒有盛。

一衆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沈王妃揭開面紗,面紗下是圓潤白晰的下頜和嫣紅的小嘴,只嚐了一口朱祿就彎腰伸手來接了,妙姐兒就把碗給了朱祿,重新系好面紗,對張堂道:“味兒也還不錯。”

“是,這個大火上要燉半天,一定吃了不會鬧肚子。”張堂說上這麼一句,廚房裡的人都是一片輕笑聲,覺得張堂這句話回得不錯。

妙姐兒看了一遍,對陪着過來的蔣家兩位舅舅道:“這也還罷了。別處再看看去。”看着沈王妃是圍隨着出去,蔣家兩位舅舅相陪,朱祿烏珍跟在後面,車青不放心,自己也跟過來了,這樣的一行人,人數是不多,一個個不是官就是將軍,要麼就是衣着鮮明,看得廚房上的人如癡如醉。

直到沈王妃走遠了,莫廚師才象是從魔怔中醒來,手裡拿着抹布又是一聲感慨:“別的也還罷了,這樣的衣服,這樣的……”下半句這樣的人物還是硬生生給嚥到肚子裡去了,說出來一定要有事情。

“兄弟們,今天中午王爺和王妃要在咱們這裡吃飯,大家夥兒打足了精神好好露一手。”張堂從屋外回來,臉上分外有光輝,一面指使人:“你去做你的拿手點心,就是你天天吹的那一個千層點心,雞蛋麪粉隨你用,是送給小王爺的。”

廚房裡這一會兒萬衆一心,做湯的人更是屁顛顛的:“王妃說我的湯也還罷了……”張堂用手撫摸着自己的腦袋,也覺得今天真榮耀。

飯後,妙姐兒單獨和蔣家兩位舅舅在說話:“也不可太清了,也不可太緊着他們,販私銅的人還是不少,都在集市上候着官員們回去休息的時候上門去商談。”

蔣家兄弟是住在銅礦上,可是官員們和家在集市上的做工的人,是這裡有車一早一晚的回來運送。

聽着外甥女兒這樣講話,蔣氏兄弟先是有些愣,沈玉妙再說得直白一些兒:“當官只爲錢的人不少,舅舅們當然是清廉的,可是過清不好辦事情。”

這句話就到蔣氏兄弟的心裡去了,偷銅的人可以殺,可是殺不完這些官員們,都殺乾淨了哪裡找人來做事。

“再好的人到了這裡,不出三個月就要出事情。比一比廚房上的張堂,倒還是一老本整地做事情。”蔣家兄弟待見張堂就是這樣原因,親眼在這裡看到,剛來到都是好的,用不了多久就不行了。

蔣仲涵道:“集市上花天酒地的去處不少,都是要花錢的,這麼勾着也要去掙錢了,俸祿不夠用的,眼前都是錢,就要打這個主意了。”邱大人就是這樣開始的。

“舅舅們不用擔心,就是剛纔我的話,只要保證這裡一年穩穩地有若干銅出產,就可以了。”沈玉妙再一次對着兩位舅舅說一次,自己太清廉,在這一幫子貪官中間只會招人恨。過去幾年裡,誣告蔣氏兄弟的公事不知道有多少,想來是太清廉,又把得緊的原因。

如果不是朱宣的親戚,只怕蔣氏兄弟早就要走人了。蔣氏兄弟心裡也明白,心裡一陣發熱,這是外甥女兒的好意,兩個人都有些熱淚盈眶,道:“明白。”

舅甥三個坐在外間說話,裡間這個時候一聲輕咳,朱宣從裡面緩步而出,身後跟着毅將軍,朱宣面不改色地道:“妙姐兒,你說完了話,咱們再去看看那玉石礦去,就離此也不遠。”

蔣氏兄弟心中大驚,這裡不隔音,妙姐兒剛纔說話王爺一定是聽到的,原本以爲這話是出自外甥女兒的私意,現在看來王爺也是知道的。兩個人互相看一眼,心中覺得更有了底氣。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玉石礦上也是有做工的人,也有死囚犯,一聲巨響以後,一大片山石就崩開來,毅將軍看得很高興,對父母親道:“打仗用這火藥一定是能贏。”

朱宣沒有說話,伸出來手來摸一摸兒子的頭。車青則讓人送上來一個錦盒過來,打開來是一對剔透的翡翠鐲子:“這是剛採出來的。”

看一看那鐲子成色,朱宣道:“不錯。”不想這一片山脈里居然是寶藏多多。”拿起妙姐兒的小手,把鐲子給她帶上。

沈玉妙則在心裡大概算了一下,除了銅礦,鹽鐵酒等各種稅,別的倒是自己的,看一看手腕上的鐲子,想一想朱宣每年賞賜給這裡的駐兵不少錢,原來如此。

王爺王妃出了門,杜媽媽在王府裡開始掌家,若花如音是奉了王妃的命在城裡看一看各處的鋪子生息,只在外面跑。

府裡重新多了對牌,不象以前說一聲兒就能領東西出來,銀文紅花手裡拿着對牌往後面的庫房裡來領衣料:“說是有三種顏色的各色花卉的錦鍛,一樣拿十匹出來。”

看着銀文手裡的對牌,管庫房的人不能不給,幾個婦人一起搬出來堆成小山一樣,看着銀文紅花只是笑:“都在這裡了,你們拿去吧。”

一同來的紅花倒笑了道:“你不長眼睛嗎,我們能拿得動嗎?”罵得婦人們急了也回罵道:“小蹄子就會罵人,拿不動,你領這麼多做什麼?”

“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喝茶磕瓜子,倒挑剔我們領東西,”紅花又罵回來:“你們不用急,有一古腦兒攆的時候呢。你們不搬,我們不要了。”

轉身拉着銀文走:“走,咱們能搬多少就只拿多少。”兩個人一個人抱了兩匹走,到門口還回頭看一下只是笑:“還怕你們昧下來不成。”

幾個管庫房的婦人看着桌子上其餘的錦鍛,也是無可奈何,有一個老成一些的人道:“還是幫着送去吧,這些人都是王妃房裡的人,咱們惹不起。總是王妃房裡在要東西。”

有一個人只管磕着瓜子道:“理她們呢,幾時有這樣的規矩,人來領東西我們倒要送過去。我就不信,能一下子把咱們這裡的人都攆走。”

心裡發愁的是別的事情:“這倒好,一下子咱們都成不中用的人了,新來的杜媽媽把龐媽媽壓得也是不擡頭,我只是不服這些小丫頭,難怪咱們倒不如這些不老成的人。”

“我還是送去吧,”老成一些的人道:“總是端着別人的飯鍋呢。”再約了一個不怎麼情願的人,拉了她一起抱着錦鍛送過去給祝媽媽。

紅花銀文迎着一笑道:“你們還肯送來嗎?”被豐年罵了一句:“送來就接着,有那樣輕狂的人坐着只知道喝茶,怎麼不把茶掀了呢,只會回來說,下次再看到,把桌子掀了。”

送錦鍛的兩個人大吃一驚,現在是越演越烈,先就不走,看着祝媽媽和氣,就想着熟悉一下。祝媽媽在喊針線上的人:“這兩匹是坐墊,仔細地看着裁,花兒不能弄歪了。”更讓送東西的人又吃一驚,這樣好的錦鍛用來做坐墊,聽着領布匹的人回話:“這一匹裁不了幾個坐墊,花對正了就沒有幾個了。”

“如果不夠用再去領一些來,”祝媽媽看一看送東西的兩個人笑一笑道:“讓杜媽媽去說吧,小丫頭們說話也尖,再和說話尖的人對上,就是不可開交。”

豐年倚在門口只是笑:“我們都是會挑事的人,所以都嘴尖,要說嘴尖,也是先從我們先說起。”

房裡這邊在開着玩笑,兩個送東西的人覺得坐不住了,勉強喝過一杯茶就出來,走在外面的大太陽地上,兩個人不得不商議一下:“看着勢頭就不對,我表舅家裡的閨女在哪一家官兒家裡當差,房裡的親隨丫頭們都是比別人要有體面。這些人只知道亂得罪這些人,以後可怎麼辦?”

“依我說,我們現在低低頭過去,王爺王妃又不會年年在這裡住,忍過這一次,還是咱們自在,這裡錢給的不少,王府裡做事情說出去也好聽,從這裡出去能去哪裡呢。”兩個商議定了,這才往庫房裡來。

路上遇到龐媽媽,看着神氣也不是太好,身後跟着幾個丫頭,見面招呼一聲,龐媽媽這纔有了笑容:“這是要新買的丫頭,說咱們這裡人不夠用。”

領着這幾個丫頭過來見杜媽媽,杜媽媽正在房裡和若花在算着什麼,看到龐媽媽進來,這才停下來。

“這是城裡的人牙子送過來的,”龐媽媽現在不得不跑腿,當然是不會高興,杜媽媽和若花只是一笑,看着送來的幾個丫頭。

一一的看過來,杜媽媽才道:“我們這房裡要人都是要周正的,而且是小姑娘,婦人不要。”眼睛犀利的杜媽媽已經看出來到一個。

“這一個是婦人,剛生過孩子,只是看着面相兒還小,以後王妃再有孩子,當奶媽也不錯。”龐媽媽是收了別人的銀子,看到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不由得訕訕的。

杜媽媽和若花都笑起來,若花的聲音更象是銀鈴一樣,刺痛了龐媽**心。杜媽媽道:“王妃房裡是不能進的,二門以內也不行,讓她留下只能在二門外面做事情,而且我們是籤倒的賣身契,以後不僱人,僱來的人該打發的都要打發走。你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二門外面做事情?”

“俺不願意,俺也可以當奶媽,俺奶水足的很,自己的孩子吃不完,聽說這裡月銀多才來的。”那個小姑娘一樣的婦人不願意。

若花這才款款地道:“小王爺的奶媽都是王妃一有孕就挑好的,屬相八字都不能相撞,身子骨兒要健壯,奶媽都是一直有體面的,你家裡還有孩子,不分心嗎?你以爲我們家要奶媽就這麼隨便就來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再好好看看去。”

轉過臉來對着杜媽媽道:“讓管事的去揚州去買去,要自小兒就會繡活的,又要針線好,又要模樣兒好,又要家裡是清白的人,年紀不要太大的。這城裡的人牙子送來的人一個一個都象蓬頭鬼一樣,有什麼好的。”

杜媽媽也道:“很是,就是眼前打發人走,我們自己省着些人用也就是了。”若花點頭道:“就是這樣的話,弄來不好的人倒不好。”

興興頭頭的跟着龐媽媽進來的人走進房外就不幹了:“把錢還給俺,說什麼一準兒能進,又管衣服又管頭油的,被她們把俺們說了一個一文不值。”

自然有人進來學話聽,杜媽媽神色只是有點兒冷,對若花道:“這個人先不讓她進二門吧,這是王妃當初喊她上來的,等回過了王妃再做處置。”

若花挑一挑眉梢,從桌子上端起茶碗道:“我想了這兩天了,把庫房一一地查過都鎖起來,庫房上的人都要換過來,昨天是豐年看到的,說有一個庫房上的媽媽身上穿的衣服象是庫房裡的布料做的。

那樣的錦繡外面也沒處買去,是供奉來的,去年送到這裡來預備着王妃來好做什麼的,不然就跑到她身上去了。這件的事情太多了。都是東西太多,又太寬鬆,才這麼着。”

“這個主意倒使得,只是想着咱們不敢一下子攆走人,只要把各處東西器皿都一一的點清楚,全部鎖了,要的時候再去取就是,人慢慢的就挑上來了。”杜媽媽道:“這樣的主意等王妃面前回過了話再說吧。”

如音從外面帶笑進來,拍手道:“猜猜我又看到了什麼,真是一個好西洋景兒。”進來坐下來先道:“我在花園子裡看着人收拾樹呢,跑出來幾隻雞,不知道是哪一位真是找一個好地方來養雞。”

“中午把那雞殺了,正想着吃呢就來了。”若花也開個玩笑:“因爲雞蛋少,所以她們纔想着在園子裡雞,想着侍候呢,該誇誇她纔是。”

等到妙姐兒回來,基本是已經理清楚了,沈王妃居中高坐,聽着杜媽媽把人傳齊了來說話:“各處管的東西,凡是上了冊子的一一點清楚,沒有的也要有碎片交上來,哪一處丟了哪一處賠上來。

從今兒開始,一處一處點過來,各位先回去自己點清楚。明兒早上是按時辰來聽吩咐,誤了點的按家規來處置。從明兒開始,先從金銀器皿查起,後兒是管瓷器……”

房裡只是沈王妃手中的茶碗響,或者是輕微的環佩響,聽着杜媽媽一一說完退到一旁。妙姐兒對着瑞雪點點頭,這才把手裡的茶碗送到脣邊輕輕地呷一口。

“這兒的人都是不知道規矩,認真聽我說一遍。帳房上的事情有事先和綠葵說話,房中額外使用,如看醫生等是找銀蟾……”瑞雪重新又說一次道:“如果規矩理得好,自然在這裡也是各自有頭兒,就是我們都不在,也是有人管着,以後再來再是這樣的沒有規矩,先和管事的說話。”

丹珠也站在沈王妃的身旁,一個字一個字的聽着這些人說話。看着把人都打發走,妙姐兒纔看看丹珠:“有什麼要說的嗎?”

丹珠搖搖頭道:“沒有。”妙姐兒倒有話說,看着丹珠身上的自家衣服,道:“她們都要守着自己的本分去做事情,你也是一樣,你們山林裡的人也是一樣。”

爲丹珠爭取到她穿自己衣服的自由,妙姐兒也自己的道理,民族民風的特色是可以保留的。

“以後你要是坐得住,可以跟着毅將軍的先生去念書,讓你們在這兒,也不會虧待你們。”沈玉妙慢慢地說完,聽着丹珠低下頭來道:“是。”

這樣的一聲“是”,真的是不容易才把丹珠給磨成這個樣子。“去吧,隨便哪裡去玩一會兒吧,要想學針指,去找杜媽媽。”

妙姐兒一直沒有問過丹珠爲什麼又回來,總是覺得她是在家裡也受到了委屈,是什麼?或者是她家裡人懼怕,或者是看到自己山寨的貧窮,頭人家裡或許是富裕一點兒,可是和這街上的繁華相比還是差得遠……

不知道是什麼讓丹珠去而復返,看着窗外樹梢上漸有的綠色,已經是春天了。

毅將軍在自己的房裡的捧腹大笑,指着丹珠的字:“這是你寫的字,你漢話說的很好,也很會罵人,只是一手狗啃似的字,不適合你這山林裡最美麗的姑娘。”

“我會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丹珠在自己家裡象來是很得意的,到了這裡就落了下風。“想來你以後寫封信,別人也看不明白,都勾連在一起,草書原來是這樣寫出來的。”毅將軍看着那字,是自己見過的最不怎麼的字。

高高噘起嘴的丹珠道:“爲什麼我要寫信,又不寫給你看,你管好不好看。”毅將軍不屑一顧地道:“我纔不看你的信,你請我看也不看。我只會給冰晶寫信。”然後想起來了:“我要給冰晶寫一封信,我都忘了。”

也不讓小廝們進來,看着硯臺裡還有墨,拿起筆攤開信準備給顧冰晶來一封信。丹珠很是好奇的一旁看着:“那是你媳婦兒?爲什麼你這麼早就有媳婦兒了。”一個小不點兒。

“爲什麼你這麼大還沒有訂親?”毅將軍頭也不擡,一面揮筆一面回話。丹珠驕傲地道:“我們長大了是自己許親事,找自己喜歡的人。”

毅將軍一下子就是一棍子下來:“真沒有規矩,野人。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行呢。”丹珠一扭頭就出去了,又罵是野人。這野人兩個字是丹珠來到這裡,聽的最多的兩個字。

想想漢人真無趣,一早起來就是換衣服,吃飯也要規矩的坐着,然後再換衣服見人,說話都是一臉的笑,背後都是一把刀,丹珠在園子裡爬到了一棵樹上,摘下一片樹葉在嘴裡噙着,看着藍天白雲悠悠,心思又回到山林裡。

爲什麼要回來,家裡人很擔心,另外再一打聽,別人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丹珠是偷跑回來的還是在那裡被攆回來的。

然後只能回來,理由多多:“你要留在這裡,讓金尼夫人知道也會把你送回去。而且我們一向蔑視漢人的背信負義,你答應過回去,就回去吧。原以爲會在那裡關着你們,對你們不好。既然不是不好,又說繡花好,學一時再回來吧。孩子長大了總會出去飛。”

這樣的一些理由讓丹珠回來了,夜半時丹珠也是恨的,這不是我的家,爲什麼我要呆在這裡……

一塊小石子砸到丹珠臉上,樹下是笑眯眯的毅將軍:“野人,你又上樹了,下來下來,我們找人打仗去,這一次,你可以和我一幫,你力氣大,可以幫着我攻山頭。”

從樹上一下子跳下來,毅將軍看着那高高的樹,和丹珠落地的輕盈身影,還是搖搖頭嘖嘖嘴:“野人,這麼高你也敢跳。”

“你長大了,真的是按別人說的娶媳婦兒?”丹珠拍着自己身上蹭的泥,問毅將軍,覺得毅將軍真可憐,娶的不是自己心愛的。毅將軍嬉皮笑臉地問丹珠:“你要自己找是不是?找一個什麼樣的野人,才配得上你這個野人。”

一個大兩歲,不時的要反抗一下規矩;一個小兩歲,說話從來不後與人,就是對着哥哥朱睿也是如此,何況是這個“野人”。

妙姐兒倚坐在碧窗下,手裡在看毅將軍給顧冰晶的信,對毅將軍房裡來回話的奶媽道:“讓他們玩去吧,讓小廝們看着點兒,那還是個野丫頭。”

奶媽當然道:“我也自己看着的,不敢放鬆一點兒,小王爺是什麼人,那個丫頭又是什麼人。”沈玉妙點點頭,毅將軍的名聲就是奶**名聲,不信她敢不盡心。

把信還給奶媽:“讓人送走吧,提醒着他按時給顧姑娘寫信。”父母對於孩子的塑造不亞於公司、環境對人的塑造。每一對父母都是按造自己的想法塑造自己的孩子。

太夫人爲朱宣強訂了自己覺得好的親事,逼着朱宣年年去看;妙姐兒和朱宣爲自己的兒子安排自己覺得好的親事,再好好的看着兒子按時去信送東西。

大概丹珠的潛意識裡同情毅將軍的就是這個吧。

“王爺請王妃換衣服過去,這城外方圓三百里之內的九個山寨和村子的頭人就要到了,王爺說出城去玩一玩,隨便接一下。”朱壽過來回話。

重新換過衣服,瑞雪和豐年在後面笑,王妃騎馬出去帶的總是烏珍,烏珍就很得意,回頭總是要做一個鬼臉纔出門去。

朱宣神采奕奕地在府門外已經上馬:“表哥這樣纔有點兒時間帶你出城去,走吧。”看着妙姐兒也上馬跟來,身後跟着的還有幾個親信的士兵。

城外一片藍天白雲,白雲下面馬兒跑,跑着的馬上是妙姐兒喜不自勝的聲音:“這些真的是我的?”

剛長出一片新綠的草地上,有一羣白雲一樣的羊羣,朱宣住馬在一旁道:“這羊是你的,”然後馬鞭橫指:“那邊的牛羣也是你的。”

沈玉妙在馬上含情脈脈:“如果這兒不是有人,表哥,我要親親你。”這是自己以前說過的一次,如果有一羣羊還有一羣牛該有多好。

朱宣含笑道:“晚上讓你親個夠,只是不要又忸捏纔好。”意有所指的話讓妙姐兒又紅了臉,把臉轉到了一邊去。

“表哥再畫畫,就是牧羊姑娘了。”朱宣繼續和妙姐兒在開玩笑:“弄這一羣牛羊給你,想着你騎着馬在旁邊淘氣,一定有趣。”只要是朱宣能做到的,妙姐兒的心願都會達成。

在這草地上都下馬,烏珍坐在一處乾爽的地面上看着草原和牛羊羣,這才自語了一句:“我的家和這裡差不多。”

朱壽在一旁聽得清楚,忍住沒有回話,這要是回了話,一定要傷烏珍的心。只是看着王爺哈哈大笑地看着王妃在淘氣,縱馬衝進羊羣裡去找綿順可愛的小羊兒,每一次都被羊躲開。

這些可憐的牛和羊又糟了一次殃,朱宣不忘了調笑:“你和兒子一樣,一個是打鳥,一個是趕羊,真真的是隨你。”

九個山寨的人出現時,先是看到一處起了塵煙,奔馬極快,不一會兒就可以看得清楚人,倒有幾十個人左右,有男也有女,男的都是粗壯漢子,女的也算是草原麗人。

朱宣在城門外也是點出一支軍隊來,特意自己出來接這些人,以示自己示好的誠心。這中間有一個是妙姐兒的熟人,是她認識的。

當可以看清楚馬上美麗的鳳羅公主時,沈玉妙隨着鳳羅公主越走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位公主也老了……

可是更添風韻,有一些女人總是眼角幾處皺紋反而更增媚色,妙姐兒看一眼朱宣,再看一眼鳳羅公主,不難看出,公主對錶哥仍然是有情意。他們兩個人總是有幾年沒有見面了……

鳳羅公主毫不吃驚的看着南平王仍然是英俊如昔,這個能幹的漢人,攪亂自己的心緒再也不肯負責任,再看看一旁的沈王妃,想當初她就年紀小,如今作了母親,還是一樣的年青美貌。

這城裡有一部分的人就是鳳羅公主的舊部,是自願進城裡過安定的生活,而這九個寨子的人也大多是公主所約,也有一些是以前就在戰場上認識南平王,見識過或是聽過他的名聲的。

南平王夫妻出城相迎,當然是人人個個高興,朱宣把來人一一打量過,心裡盤算一下,這些人都進城的話也是有地方住的,當然城外可以再僻集市;

妙姐兒把這些人一一打量過,男的就算了,美麗的女人都要看一看不是情意綿綿地看着朱宣,看來看去只有公主最有情意,象是一隻打不走的……蚊子吧。沈王妃決定暫時先這麼想。

是夜朱宣在王府裡大擺酒宴,招待來賓,妙姐兒酒宴當中,推說出去走走,獨自步出來,對瑞雪道:“我自己走一走,這裡到處有人,你不用跟着了。”

瑞雪答應着,讓別的丫頭們都退後,自己也退後,還是跟在後面,只是儘量少出現在王妃的視線裡。

月夜如水一樣漫無邊際,這內宅裡自從南平王夫妻回來,就到處佈滿了兵,新城久已不來,朱宣還是小心從上,布在這內宅裡五步一崗的士兵是他自己在軍中的親隨,都是跟隨他多年戰場上廝殺過的人。

一櫳彎月掛在樹梢頭,卻不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柳梢頭。沈王妃在一處亭子上坐下來,手扶着欄杆,看着暈黃而朦朧的月牙兒,突然心裡憂傷起來。

我的生活就是應付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現在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年紀大的人,以後總歸會出現比自己年紀輕的人。

正在想着難過,身後有腳步聲和衣裙聲,轉過頭去看時,是鳳羅公主跟在自己後面出來了。白天日頭下的幾絲皺紋在星夜下當然是不見蹤影,公主依然是如花照水一般的嬌媚,妙姐兒看着她在面前行禮,就象剛纔心裡突然有憂傷一樣,突然這憂傷轉變成動氣。

“公主早過了成親的年紀了,爲何還不成親?”雖然再生氣,沈玉妙還是儘量剋制自己,聲音依然是輕柔的。

鳳羅公主一向是如絲的媚眼,此時略帶幽怨,低聲道:“我心早有所屬,王妃是知道的。”能讓沈王妃嫉妒,可是也不覺得高興,王爺依然是冷冰冰,公事公辦的樣子。就是偶爾有一絲笑容,也是衝着所有人。

“這不可能,公主還是爲自己好好選一個良人吧。”妙姐兒一口就打消了鳳羅公主的想法,直白地表示自己的心思,我不會讓你進門來。

亭外有風吹動,鳳羅公主想起來以前昭陽郡主說過,沈王妃是如何的有心機,現在看來,倒是她說對了。

“我不會與你爭寵。”鳳羅公主慢慢才道。好一會兒亭上沒有人說話,沈玉妙用指甲摳着欄杆:“這不可能。”

看着眼前的人幽怨更重,還要再說話,沈王妃動了一下身子,繃起小臉兒道:“我累了,公主請回酒宴上去吧,一路跋涉,請多飲幾杯纔是。”

沈王妃下了逐客令,鳳羅公主輕施一禮這才轉身走開。妙姐兒過一會兒纔不再摳那欄杆,眼前沒有了讓人生氣的人,淚水慢慢就流了下來,我也有覺得累的時候,應付這些打不走的蚊子。

可以遵從古代禮教,可以遵從古代規矩,只是這一點兒上,在我的心裡,不想和人分着去愛人。

把雙腳促起抱在胸前,妙姐兒把小臉兒埋在膝蓋上,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就越抽泣,越抽泣就越覺得難過。

不時何處有橫笛一聲,發出一絲嗚咽調來,妙姐兒只顧着自己委屈,顧着自己傷心,全沒有想到酒宴上的樂聲是傳不到這裡來的,一路經過的花花草草綠樹濃枝都是最好的隔音屏蔽。

哭了一會兒,才聽到這幽咽催人淚下的橫笛聲就在身邊,擡起淚眼一看,身後坐着的朱宣,脣邊一隻橫笛,吹得正在起勁。

就是這笛聲吹得妙姐兒哭完又哭,覺得天下最傷心的人莫過於自己。擦一擦眼淚,妙姐兒抽泣着問一聲:“表哥,人家在哭,你吹這麼傷心的調子,我更是想哭。”

朱宣這才把橫笛從嘴邊拿開,心想妙姐兒總算是發現我在了。很是邀功地道:“妙姐兒想哭,表哥來助助興。”

“什麼?”沈玉妙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難道我哭得頭暈暈的,耳朵也不好使了嗎?看着朱宣手裡的笛子,又哽咽着問一句:“表哥應該哄哄我纔是,怎麼叫助助興?”

朱宣把玩着手裡的笛子,一本正經地道:“眼淚悶在心裡不好過,妙姐兒既然要哭,表哥當然要陪你,用這笛子陪着你。”

然後亮一亮手中的笛子,對妙姐兒作一個咱們繼續的架勢問道:“再來嗎?”沈玉妙三把兩把擦乾淨臉上眼淚,奪過朱宣手中笛子,噘着嘴道:“有這樣助興的狹狎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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