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揮突然拉了下拉胡孝民的衣袖,並給他使了個眼色。胡孝民會意,不動聲色地跟着張揮走開遠東旅社。
到對面的巷子,張揮停住了,他對胡孝民輕聲說:“看到剛纔那個提箱子的人麼?”
胡孝民隨口說:“穿青色長衫,身材魁梧,關節粗大的男子麼?”
“不錯,就是他。”
張揮用出乎意外的目光望向胡孝民,僅僅看了一眼,就能記住這些特徵,也算不簡單。
胡孝民好奇地問:“他是什麼人?”
張揮沉吟道:“還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感覺像是重慶方面的人。你第一天上班,把他盯住。如果他外出,要知道去了哪裡,見過什麼人,明天向我報告。”
他確實只是覺得有些面熟,讓胡孝民盯着,既是想驗證自己的目光,也是想試試胡孝民的斤兩。
他剛纔問過胡孝民的經歷,以前只是學過生意,雖然在外面闖蕩過,但並不懂特務工作。
胡孝民點了點頭:“好,我守在這裡。”
不管張揮安排他做什麼,此時都不好拒絕,哪怕張揮只是試探自己。
但胡孝民覺得,那個人確實可能有問題。關節粗大,說明經常揮拳,這是受過訓練的明顯特徵。而且,胡孝民還注意到,對方手掌和指尖有老繭。這說明,此人經常握槍。
張揮雖沒說起對方的名字,但胡孝民猜測,那個人肯定不一般。張揮是什麼人?特工總部情報一科的副科長,他眼睛毒得很,怎麼可能只覺得面熟呢。或許已經認出了對方,故意不說破罷了。
通知對方?
不行!
如果這是張揮設的陷阱呢?又或者是76號對自己的考驗呢?
剛加入軍統時,他可是接受了不少考驗。
作爲一名潛伏者,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在加入76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特工總部的人了。
此時的胡孝民,必須要有漢奸思維。只有在思想上、行動上將自己當成一名漢奸,他才能真正潛伏,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通知對方絕不可行。
胡孝民行事一向謹慎,不能做,也不會做。
他唯一能做的,是“驚動”對方。
胡孝民在76號是個“新手”,既沒受過訓練,也沒有人指導。就算出錯,既可以理解,也應該被原諒。
但驚動也不能露出痕跡,要做得自然,不僅要瞞過張揮,還得瞞過對方。至少,張揮以後調查的時候,不能有破綻。
胡孝民之前襲擊張揮時,並沒把他放在眼裡。覺得這個所謂的情報一科副科長,也不過如此。
可今天下午跟着張揮辦事,他發現張揮也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只是行動能力稍微弱點。
就算如此,胡孝民也不敢輕視張揮。任何輕視對手的行爲,無異於斷送自己的性命。
張揮走後,胡孝民很小心地在對面觀察着。不但緊盯着從遠東旅社出來的人,還會注意每一個進去的人。
進出遠東旅社的每一個人,胡孝民都要仔細甄別,是不是抗日人士?
一個多小時後,天快黑了,胡孝民覺得,以一個新人的耐心,應該會有所行動纔對。比如說,去對面的遠東旅社打聽一下消息。
他正要擡步時,突然看到一輛人力車停在遠東旅社門口。一個男子,提着一個箱子走了進去。
看到男子走路的姿勢及步伐,胡孝民突然停住了。此人走路時,上半身穩,身子很挺,而且他步伐一致,給胡孝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胡孝民在臨訓班時,每天都要接受軍事訓練,這對磨練他的意志,提高軍事素質,確實有很大幫助。但有利必有弊,嚴格的軍事訓練,會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比如說,走路的姿勢、步伐,還有手掌、關節,甚至是看人的眼神,以及說話的語氣。這些特徵很細微,不仔細看很難分辨,可胡孝民知道,因爲他身上曾經也有這些特點。胡孝民從臨訓班畢業後,花了很長時間,才消除這些特徵。
此人中等個子,不胖不瘦,提起箱子時,自然地左右瞥了一眼。走到門口時,稍微減慢了速度,再次張望了一下。
正是這最後的張望,讓胡孝民確定,對方異常警覺。普通人住店,只關心房間的價格、是否舒服、安全等,而這人卻先注意周邊的環境。
胡孝民腦海中,突然涌現一個念頭:這是陷阱?還是對自己的考驗?抑或真是遇到了同行?
在對方走進大堂後,胡孝民也走了過去。走到門口時,看到那男子在櫃檯前說着什麼,胡孝民迅速轉過身子守在門外。
胡孝民如此誇張的行爲,自然引起了櫃檯前男子的注意。但他也只是瞥了胡孝民一眼,接過夥計遞過來的鑰匙,提着箱子就上樓了。
胡孝民等那男子走後,迅速走到前臺,遞過去一張鈔票,問:“一個多小時前,有個高個子,提着跟那位先生差不多的箱子,住哪個房間?”
夥計原本滿臉不悅,可看到鈔票後,馬上翻起來了登記薄。他的薪水微薄,有這樣的外快,自然不會錯過。
“212房。”
胡孝民問:“剛纔那人住哪個房間?”
“208房。”
胡孝民故意壓低聲音說:“如果有人拜訪212房間,或者他外出,一定要通知我,就在對面。”
剛走進來的男子,胡孝民雖只瞥了一眼,但他發現有兩個疑點:第一,對方指關節較粗,與第一個魁梧男子很相似,他們應該都受過專業訓練。第二,對方的箱子與前面的男子相似,幾乎一模一樣。
上樓的男子其實並沒有走到二樓,他在轉過角後就停住了,側着身子聽着前臺的對話。胡孝民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他還是聽到了。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胡孝民藉着前臺的電話,給情報一科去了個電話。胡孝民只想向張揮證明,自己還在崗位上。
“我找張科長。”胡孝民低聲說。
張揮昨天受了傷,今天才出院,現在又是下班時間,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在辦公室纔對。可哪想到,對方一開口,他就聽出了張揮的聲音。
“說吧,什麼事?”張揮平靜地說。
胡孝民詫異地說:“科長,你還沒下班?”
張揮淡淡地說:“這不等着你彙報麼?”
胡孝民低聲說:“剛纔我又看到一個可疑之人,他住在208房,而之前那個住在212房。”
張揮不以爲意地說:“好,不要打草驚蛇,到對面守着。”
在他看來,胡孝民打來電話,純粹是爲了想表現。自己只是隨意指定一個目標罷了,哪來那麼多戲?
胡孝民輕聲問:“科長,等會有沒有人來幫忙?”
張揮淡淡地說:“這是你的任務,別人來幫忙幹什麼?繼續監視。”
掛了電話,張揮看了一下時間,這纔去了高洋房向趙仕君報告。
下午他在遠東旅社看到的男子,確實有可疑之處,但說不上面熟,這只是他對胡孝民的一次突擊考覈罷了。
張揮恭敬地說:“趙主任,胡孝民剛纔打電話來了。”
趙仕君隨口問:“表現如何?”
他真正看重胡孝民的,是對方的大局觀,他手下有能力的特務很多,但有這種大局觀的人很少。好好培訓,或許能成爲一個好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