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全身一顫,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說道:“我在家,並且還打電話給了淑華,讓她給我賣一碗肉絲麪。後來肉絲麪沒有送來,當時還以爲她生我的氣,所以沒有在意,直到第二天,我打她電話也不回,這才發覺不對勁,到她家沒有看到人,於是就報案了。”
江波雖然緊張,但是說得卻是頭頭是道,聽上去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我的心裡不禁有些納悶起來,難道他真的不是兇手?
但是轉念一想,他說的這些話可能全都是謊話。因爲,如果他就是兇手,那麼他肯定知道何淑華被害的具體時間,而他現在所說的事情,都發生在這個時間之後,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之後,是沒有人看見過死者的,而他所說的只是和死者之間的單獨聯繫,那麼既使他說謊,也沒有人能戳破他的謊言,除非是何淑華死而復生。
“你爲什麼大半夜的要她給你賣肉絲麪?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險嗎?”張傑威的話很有力度,如果江波說謊,那麼這兩個問題可能就會露出馬腳。
這時,只聽江波道:“其實我以前也在社會上混過,所以在那一帶還算有點小名氣,淑華跟我快三年了,所以在那裡是沒有人敢碰她的,特別是街上的那些小混混,見面了還都喊她嫂子。”
我和張傑威聞言一愣,照他這麼說,還真是像那麼回事,不過到底是怎麼樣,還要等回頭調查過後才清楚。
張傑威鼻孔裡輕輕一哼,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沒有人敢碰她,那她是怎麼被人殺害了?”
聽到這裡,我都不禁要暗暗叫好,看來張傑威的審詢的確是有點真功夫,這幾個問題環環相扣,如果對方稍有不慎,那麼就會被絆住,露出馬腳。當然,如果說的全是真話,那麼這些問題就會統統無效,這就是審問的藝術。
果然,張傑威的這個問題一出,江波這小子就傻眼了,愣在那裡半天不說話,突然他開始激動起來,站起來大聲叫道:“如果被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害死了淑華,我一定會把他大卸八塊!”
張傑威可不吃這一套,他把桌子重重一拍,厲聲喝道:“你給老實點,現在不是你大吼大叫的時候,快回答問題!”
張傑威的氣勢的確強悍,江波頓時被壓了下去,一耷頭坐了下去,哭喪着臉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淑華失蹤之後,我還叫一些小弟去幫忙找呢,誰曾想,她竟然……”
這時,張傑威話鋒一轉,猛然間問道:“你說你那天晚上在家,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
“一個人,本想淑華把面送過來之後,就留住她的。”
我陡地想到一個問題,於是插了一句:“既然如此你和她已經是這種關係了,爲什麼不住在一起?”
按理說,像江波這樣的人,跟女人在一起最多三天就能上牀,然後三天就能同居,再過三天還能分手。
可是何淑華爲什麼一直單住在出租樓裡呢?
雖然這個問題與案件沒有直接的關係,但說不定會另闢蹊徑,打開一條通道。這就是我跟張傑威思維方式的不一樣。
江波沉默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說道:“因爲我想和淑華結婚,不是那種鬧着玩的,是真的過一輩子。”
江波的表情十分到位,如果他是說謊,那麼他將是我生平見過的最成功的演員,因爲在我看到他的眼神時,突然感覺得自己的心裡一酸。
不過這些東西對石頭一樣的張傑威是沒有半點作用的,他冷冰冰地道:“少在這裡煽情,說點實在的,那天晚上到底有沒有能夠證明你一直呆在家裡?”
江波的悲傷一閃而過,然後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有我一個人。”
“那就是說,如果那天晚上你偷偷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是,但是我一直都沒出去。”
“那你一個人在家做什麼?”
“我在家看電視。”
“哪個頻道?”
“太多了,記不清。”
“都看過哪些節目,節目的內容是什麼?”
現在,談話已經進入到實質性階段,所有的內容都被錄了下來。我可不會像小挫那樣抱着個筆錄本到處跑,多累啊。
“好像有中央三臺,上面演的是…對,是老畢的星光大道。”
“星光大道是個人都知道,說具體一點!”
“老畢說,你太有才,選手回答了一句,畢姥爺纔是真有才。”
“這句不算,每集都有,再想一句。”
“哦,哦,想起一句來了,老畢對選手說,你走好,我斷後;選手回答…我本來走得很好,你背後一推就倒。”
兩個人像排練好了的一樣,一問一答,聽得我呼吸急促,兩眼冒花,又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但是我知道,很多重大案件就是在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問答中破獲的,因爲最簡單的最直接,最能反應出真實的情況。
江波的嘴滴水不漏,問到現在幾乎沒有太大的破綻,像這種情況一般只有兩種可能,要麼他是兇手,要麼他是無辜的。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廢話,其實大有道理,它翻譯成白話文就是這個人有嫌疑,還不能將其排除。
張傑威並沒有簡單的放過,問話還在繼續:“你們兩人住的地方有多遠?”
“有三條街吧,我就是在她住的地方認識她的。”
“後面一句不用說了,只回答問題!”
……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張傑威的問話終於結束了,但他似乎還沒有一個結論,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看了我一眼,我攤了攤手,示意沒什麼好問的了,於是張傑威又讓所裡的工作人員將江波帶了下去。
臨走時,江波還猶自大叫道:“警官同志,你們一定相信我,我沒有害淑華,你們要抓到兇手啊!”
走出戒毒所的大門,我的心情很鬱悶。自從到了特務辦之後,我所遇到的每一件案子都是錯綜複雜,讓人絞盡腦汁也不得其解,非要到山窮水盡之時纔會出現一絲轉機,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
警車呼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當車窗外出現一條小河時,那綠汪汪的河水讓我突然驚覺,原來自己竟然來到了國際西苑。
“停車!”我的聲音從喉嚨裡生硬地蹦了出來。
張傑威猛地一踩剎車,我的頭差點撞到了擋風玻璃。
“幹什麼?”他感覺到我的聲音的異常,所以問話的聲音也很奇怪。
“沒什麼,我只是想下去走走,你先回去吧。”我說着便推開了車門。
張傑威本來想問個究竟,但見我一付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爲這裡是我和小萱的故地。他在車上停了一會兒,然後搖下車窗,對着我大聲叫道:“今天也沒有什麼事了,你就不用回局裡,早點回家。”說完,車屁股冒出一股青煙。轉眼便消失在茫茫的車流之中。
此時,街上的人和車都很多,我卻很安靜地找到以前坐過的那張長條椅,然後很安靜地坐在上面。坐下之後,我緩緩閉上眼睛,慢慢地回憶,回憶一些應該回憶的東西,回憶一些不能忘記的東西。
良久之後,我站了起來,穿過馬路,來到國際西苑的大門。
離大門還有五六米的樣子,門禁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乾乾瘦瘦的男子,衝着我叫道:“王警官,今天怎麼有空上這裡來啊?”
我擡頭一看,並不認識,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乾瘦男子笑容可掬地道:“王警官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是李明生啊。”
哦,我一下想起來了,上次到這裡來暗中調查,還多虧他的幫助呢。唉,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讓我把這樣一個好人給忘記了,真是慚愧。
我忙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說道:“逗你玩呢,看你還認不認得我,呵呵。”
李明生是個很隨和的人,他不以爲意地道:“歡迎歡迎,能有你這樣一位警官朋友,可真是我的榮幸啊。”
他說的本是實話,因爲做物業保安這一塊,大都與當地派出所有緊密的聯繫,很多事情都需要派出所的支持和幫助。可以說,如果一個派出所全力支持轄區內某個物業管理,那麼這個小區的治安肯定是沒有二話說的。
爲了表示過去的感謝和剛纔的歉意,我說道:“這裡派出所的史天聰警官是我的老同學,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他,就說我讓你去的,他要不賣個面子,我回頭找他算賬。”
李明生一聽,臉上頓時露出極爲欣喜的表情,拉着我的手一直不放:“哎呀,王警官,真是太感謝你了,以後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一定全力而爲。”
聽他這麼一說,我突然靈機一動,將他拉到一邊,然後輕聲道:“李主管,還別說,我現在就是在執行任務,還真需要你的幫助。”
李明生一聽,立即拍着胸脯道:“什麼事,儘管說,我保證完成任務。”
我最受不了‘張傑威’式的表態,苦笑一下道:“不用保證什麼,你只需要幫我注意觀察小區裡的幾個人就行了,最好是將他們的行蹤記錄下來,然後給我。”
李明生很堅決地道:“一定完成任務。”
“不是說了,別保證,也別一定,就算是幫我一個忙吧。”
“是是是,王警官真是夠朋友,小弟一定,不不不,是記在心裡了,永遠的朋友。”
我一看他那張老臉,都快四十多了,還自稱小弟,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於是趕緊道:“你千萬別客氣,咱們兄弟相稱,你年紀大是老哥,我年紀小是兄弟。”
其實現在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民間流傳很廣的‘培養眼線’。這件事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兩口子還同牀異夢,更何況你在大街上隨便找個人讓他冒着風險、有時甚至是生命危險爲你辦事,如果沒有一套籠絡人心的方法,肯定轉頭就被‘眼線’給出賣了。
但是現在我讓李明生辦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就是讓他借職務之便,將我想了解的人暗中監視起來,而且僅僅只限在於小區之內,這對他而言是隨手牽羊的事情。畢竟我這是假公濟私,他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卻沒有‘眼線’的福利,我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兄弟,你想監視誰?”李明生的樣子鬼鬼祟祟,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倆在做秘密交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李老哥,別做出這個樣子,就像平時說話一樣。”
李明生連忙將腰一直,嘿嘿笑道:“電視看多了,兄弟別笑話。”
“給你說吧,監視的對象就是上次我們倆去的那所別墅裡住的女人。”
“哦,你說的是她,她怎麼了?事情大嗎?”
“這個你就別問了,我們內部可是有紀律的,如果對你說了,回去是要挨處分的。”
“我沒問,沒問。”
本來我是想進裡面看看的,但是一想如果現在遇上張何美,還真不知該如何說。說是上次的維修工程師吧,這個太不可能了,因爲我現在穿着警服;說是王磊吧,又不好向她解釋爲什麼到這裡來,總不可能說我是來找個人監視你的吧。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放棄了進去的打算。
李明生聽說我要走,怎麼肯放,拉着我道:“走走走,今天咱們兄弟一定要好好喝兩杯,老哥請客,你千萬別推辭。”
既然他盛情相邀,我肯定不能拒絕,否則會讓他覺得我這個人不夠朋友,那麼以後他爲我辦事也就不會盡心盡力,所以這頓酒必須得喝。
人就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平時省吃儉用,像鐵公雞一樣,但有時非要花點錢在別人身上,這樣纔會覺得踏實放心。
李明生對周邊極熟,拉着我只拐了兩個彎,便進了一家小飯店。他一邊讓我點菜,一邊掏出電話給物業公司的領導打了過去。
“張主任啦,我是明生啊……今天有位警官朋友過來,所以請幾個小時的假,提前下班。”
電話那頭問了兩句,李明生把電話一掛,衝着我道:“還是兄弟面子大,以前向他請個假,要磨嘰半天,恨不得問你三四個小時,今天一聽老哥有個警官朋友,立即放行,呵呵,來,我先敬你一杯!”
兩人喝了幾杯之後,李明生小聲道:“兄弟,其實我早就覺得那個女人可疑。”
我心中一喜,沉聲道:“此話怎講,老哥明說。”
“因爲以前經常來的那個男人最近有好久都沒有來了,我想可能是出事了,他們會不會是同夥啊?”
李明生說的那個男人指的是遊巧林,他死牢裡關着,當然來不了。但這件事情肯定是不能告訴李明生的,於是我道:“那倒不一定,你以前不是說那男人有時幾個月纔來一次嘛,興許僅此而已呢。”
李明生咂了一口酒,說道:“一般人看也就這樣,但老哥我的觀察力還是有點,畢竟幹這一行時間長了,所以看人不說入木三分,一分兩分還是有的。我看那女人吶,最近一段時間出去頻繁,有時又在家呆一整天,連人影都不現一下。不正常,不正常。”
“哦,這倒是個情況,嗯,老哥,以後你留意一下她家的垃圾桶,看有些什麼東西,如果有紙張之類的東西,記得把它們留下來。但千萬要記住一點,那就是別讓她發現了!”
李明生狠狠地點了點頭,一臉的興奮。
第二天回到警局,張傑威也沒有問我昨天的事,只是讓我到出租樓附近去轉一下,打聽一下賣夜宵的攤點,再看一看附近有沒有攝像頭。於是我驅車到了萬象街,隨便找了個地方將車停了,然後步行前往出租樓。
現在是大白天,夜宵還沒有擺出來,於是我便一家一家地問過去。可是諾大一個範圍,真正到晚上擺夜宵的也許就幾家,問了半天都沒有問出個結果。既然如此,我只好擡着頭,看着天空,尋找起攝像頭來。
由於這一帶大多是居民自建房,巷道縱橫交錯,所以攝像頭根本沒有安進來,只在主要街道上纔有。我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幾個,只好打了個電話給張傑威,說晚上再過來探查夜市攤點。張傑威同意了,於是我又開着車向回走。
不知怎麼的,我的車竟然又駛到了國際西苑門口,停了一下,隨即又開走了,因爲我已經想到去哪裡找張何美了。
警車呼嘯,奔馳在安陰市寬闊的大街上。我將車開到了一條綠樹成蔭的街面上,通過擋風玻璃,我能看到前面那塊蘭紅相間的招牌,上面寫着‘蘭貴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