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瘍醫那裡度過了最危險的兩天之後,水奴被轉到樹硯閣一樓的一個房間。房間朝南的窗下放了一張坐榻,坐榻對面是一扇畫了山水的屏風,屏風後面是三面圍着折屏的牀。屋子雖不是很寬大,但是所用傢俱一應俱全,精緻不夠,但舒適有餘。這裡原是穗映所住,不過爲了方便水奴養傷,穗映就搬稍遠一些的地方。
到了第三天,水奴還沒醒來,且連夜高熱不斷,好不容易好轉了些又是夢語連連,只是大概嗓子乾啞的緣故,沒人能聽清她說的什麼。
殷暖半夜從夢中驚醒,初時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坐在牀上呆立半響,方伸手拿過一旁疊得整齊的寬衫披在身上。繞過屏風之後小心翼翼的不吵醒矮榻上守夜的阿元,殷暖推開門直接走到樓下水奴所住的房間。
房裡安安靜靜的,因爲擔心水奴半夜出什麼狀況,所以燭火徹夜通明。容柳坐在牀邊的曲足案上,手託着腮頻頻點頭昏昏欲睡。
殷暖輕聲走過去,大抵是這幾日精神都高度緊張的緣故,容柳聽見一點動靜立即便醒了過來,待看清面前的人,驚訝得差點呼叫出聲。
“噓!”殷暖忙示意她禁聲,指指牀上的水奴又指指屏風後的坐榻,意思是讓她先去休息一會,自己來看着。
容柳明白他的意思,更是震驚得連連搖頭,主人再怎樣的好脾氣,她也不敢讓五郎君來替自己爲一個婢女守夜。
其實依照水奴現在的情況,兩人便是高聲談話也不會對她影響絲毫,然而殷暖和容柳都極有默契的儘量不弄出動靜。
容柳固執,殷暖只得低聲解釋說自己也睡不着,既然閒着不如做點事。容柳還想反駁,但是燭光中看着殷暖臉上柔和的淺笑,忽然便說不出話來,掙扎半響終於恭敬的起身離開。她總覺得這樣的五郎君,雖然溫柔從容,卻又隱隱的給人一種不可反駁的氣勢。
殷暖學着容柳在曲足案上坐下,他高子矮一些,手肘剛好能夠曲枕在牀沿上,手托腮,默默的打量着牀上的水奴。
蒼白的臉色,甚至連脣色也泛着灰白,形容姣好的一張臉像是一塊最爲上等的薄胎白瓷,脆弱得讓人只是看着就心都跟着顫了一顫。因爲臉色越白而更讓纖長的眉和長長的睫毛漆黑如墨,而這也是這一張臉上所有的色彩。
像是一個從水墨裡面走出的娘子。
殷暖忽然這樣想到。
在微微晃動的燭光裡搖曳着,像是又要溶進那水墨裡去了似的。
殷暖心裡忽然便有些懊惱,要是能不讓她受這麼多苦就好了。若是她現在醒着,說不定那雙長睫毛覆蓋着的眼睛現在就是睜開的。晶晶亮的像是把所有的星星都收斂進去,卻又只會安安靜靜的看着別人。
第二日,蘇瘍醫再次來時,容柳忍不住問道:
“蘇瘍醫,水奴何時纔會醒來?”
蘇瘍醫邊收針邊道:“女郎這些時日身體受損頗多,想是心智堅定被硬生生壓制住了纔不致一病不起,只是女郎心思沉重,疲勞、憂鬱久積都能成爲疾病,況且傷重。所以這平日裡積壓的病痛此時全部釋放出來,就比平時更爲嚴重些。”
殷暖訝異道:“蘇瘍醫的意思時,水奴還有心病在身?”
蘇瘍醫點頭,又說道,“雖如此,不過女郎求生*很是強烈,想來最多不過明日,人就該醒了。”
第二日水奴果然醒來,只是昏迷時間過久,整個人還是很疲憊。容柳細心的用被子給她倚在身後,又端來白粥一勺一勺的喂着。隨便把她昏迷之後的一切情況敘述一遍。
“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水奴停了一下,喘勻一口氣方纔擡頭對容柳淺淺笑道,“婢子果然是幸運的。”
“這樣還算幸運?”容柳打量她滿身的傷痕,無奈道,“你這是成心讓人心疼的是吧?不過你以後你放心便是,五郎君既然花費這麼多的心思把你換過來,就一定不會再讓你重回這些經歷的。”
“換回來嗎?”水奴忍不住苦笑,從來沒想過,她堂堂一國公主,有朝一日竟會和牲畜畫上等號。不過,都已經爲奴做婢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然而心裡還是感激的,“婢子又欠了五郎君一次救命之恩,這下恐怕用下輩子來償還也不能夠了。”
“你也別想太多。”容柳道,“五郎君仁慈,救你定不會是望你回報的。對了,昨夜五郎君還替換我守護你半夜呢!他今早還來看過你,直到郎主派人來尋他過去才離開的。”
“怎麼會?”水奴覺得有些難以想象,她不過一介奴婢,殷暖不過小小年歲卻能做到如此。感激之餘,水奴忽然就覺得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臟又恢復跳動似的。
“還有啊!”容柳可能是想要她能開心些也好抵禦身上的傷痛,喋喋不休道,“早上阿碧也來過了,不過你還沒醒,她事情多些就又回去了。”
水奴努力吞下容柳遞來的一口稀粥,問道:“容碧還好嗎?”
“挺好的。”容柳道,“就是看見你傷成這樣,哭了好幾次呢!”
水奴笑了笑說道:“謝謝她!”
又過得幾日,水奴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自己扶着坐榻或者牆面也能活動半日。這天水奴正扶着牆面行走,忽然遠遠的看見殷暖帶着容柳阿元和兩個奴僕擡着一個物件進來。
“水奴。”殷暖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面色柔和的注視着她,直到她在坐榻上做好才說道,“今日感覺如何了?”
“謝五郎君,婢子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水奴本想行李,見他一直不走過來,只好現在矮榻上坐下,回話後又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身後那個形似繩牀,底部有着幾個輪子的東西,“這是?”
殷暖見她問起,頗有些興奮的說道:“這是東西叫做,可以推着走動的,吾想着你在屋裡悶了好些時日,出去看看花草也好。”
“這……”水奴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五郎君,其實不必如此,婢子已經……”
“水奴阿姊你別再客氣啦!”阿元上前笑道,“難得五郎君費心如此,咱們推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說着和容柳兩人小心扶着水奴坐在輪牀上,推着她就開始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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