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
店鋪內茶香四溢,夥計王成趴在櫃檯上打盹,我則坐在鋪子角落裡,清末的那把搖椅上,將泡好的雨前龍井倒進茶杯裡,晃着腿悠哉悠哉的品茶,目光不經意的掠過旁邊的貨架,在貨架的最上一層,擺着常家的那個陶罐。
常中華走的時候,把陶罐留了下來,他說,想不到那個陳玉蘭臨死前還是騙了自己一把,一個空的陶罐,要它何用?
但是這東西我和老潘也不知如何處理,於是只好擺在鋪子裡,好在這東西看上去雖然樸實無華,卻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厚重感,擺在架子上,倒也頗能唬人。
之後,老潘就獨自回省城了,而且他順便帶走了陶罐的泥封,說回去找人鑑定一下,看這陶罐究竟有什麼古怪。
他臨走前還給我丟了個紅包,說是常中華這件事的分紅,我打開一看,居然有兩萬塊。
看來老潘這一次生意算是賺到大的了,只是我心中卻一直疑惑,拋開常家的事不說,那一次我做的夢,如果不是這個陶罐的原因,我怎麼可能夢到根本就不認識的常老爺子?
但老潘沒有多說什麼,我也沒法問太多,只好捏捏鼻子拉倒,好歹這一次收入了兩萬塊,我一邊品着茶,心裡一邊盤算,如果再來幾個這樣的大買賣,我豈不是很快也能在省城裡買套房子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門外走進一個人來,縮頭縮腦的,開口問道:“老闆,你這裡收不收玉器?”
我擡起頭,放下茶杯,這是個挺瘦小的男人,手裡拎着個包袱,神色有些不自然,東張西望的。
職業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所說的玉器,恐怕是來路不明的。
王成迎了過去,臉上掛着笑說:“收,自然收了,不過要看你的玉器成色如何,不好的,基本不要。”
玉器這東西,不比金銀,屬於無價之物,如果高價收來了,卻沒人來贖,最後變成死當,很容易賣不掉,虧的是自己,所以我們通常並不怎麼願意收玉器。
這人沒吭聲,眼神飄忽的看了看周圍,小心的把包袱放在櫃檯上,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將包袱一層一層的剝開,裡面的東西這才展現出來。
我也起身看了過去,那是一支有七個孔的笛子,笛子在古代是橫吹木管樂器中較爲常見的,我也收過一些各種笛子,不過因爲竹子的原料多且價格便宜,所以大多都以竹作爲材質。
我也見過做工繁瑣的石笛,甚至價格昂貴的紅木笛子,材質不同吹奏出的笛聲自然各不相同。
此時擺在櫃檯上的笛子,卻不是我以上所說的這些材質製作而成的,笛身通體瓷白色,打眼一看,像是玉笛。
王成看了一眼笛子,微笑了下說:“這東西得請我們掌櫃的來行價了,請問一下,你報價多少?”
那人猶豫了下說:“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個好東西,還是你們給好好看看吧。”
王成的任務到這就可以退下了,我走了過
去,對那人笑了下,然後拿起玉笛。
這玉笛剛拿在手裡,笛身沒由來的通身寒涼,我拿在手中細細摩挲,就好像是握了一塊捂不化的冰柱一般的,那股涼意從我的指尖一直往上蔓延。
果然是好東西,我心中暗喜,又拿起放大鏡,仔細看了起來。
通常來講,但凡玉石多少都會有瑕疵,可我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這笛子卻沒有半點欠缺之處,而且笛身隱約有一股玉氣淡淡繚繞。
我暗暗點了點頭,這個笛子,恐怕是很罕見的上品玉笛。
對於笛子的材質我心中已經有了定數,現在就要看價值了,之前我雖然沒有收過玉笛,但也能看出這笛子的製作很是精良。
無論是從打磨還是鑽孔都沒有任何弊端,笛身比尋常的玉器還要來得絲滑,比瓷器還要來得潔白無暇,兩端雕刻的蝶戀花更是栩栩如生,我看得兩眼都要冒光了。
不過,身爲一個當鋪大掌櫃,我的作用無非就是從物品身上挑出毛病來,以此來壓低價格,但這件東西倒讓我無從挑剔,除了……這笛子的一端崩掉了米粒大的缺口。
於是我打算先試探對方的口風,先看看他想以什麼樣的價位出手。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這人,他衣着有些落拓邋遢,很是不起眼,而且說話含糊其辭,眼神飄忽不定,這件當物,多半非偷既搶。
我定了定神,臉色仍然沒露出絲毫表情,做爲一個在典當行裡混飯吃的,絕不能見了好東西就露顏露色的,哪怕見了慈禧太后薰手的香爐,也得說成是個太監的尿壺。
當然,關於太監的尿壺是個什麼樣子,我也一直很是好奇。
“是祖上傳下來的?”我裝出不經意的樣子問這人。
“是、是的,有一百……呃,快二百多年了。”這人低低地說,又偷望了一眼門外。
我忍住了笑,點了點頭,現在我基本已經確定,這東西絕對來路不正。
但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是急於出手,於是我又瞥了一眼這玉笛,嘬了嘬牙花子說:“東西還說得過去,可惜成色不大好,而且有瑕疵,我看,值不了太多。”
身爲一個現代的朝奉,有時候也要把金子說成石頭的,原因很簡單,壓價。
這人也不反駁,只是問:“那你能出多少錢收?”
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們這裡只典不賣,我們這的規矩,抵當兩成,利息兩成,你要是同意,我就給你行個價。”
他忙不迭的點頭同意,我又仔細看了看這支玉笛,然後對他說:“你這東西能值個兩三千塊,也算不錯了,我就給你按最高算,三千塊,抵當兩成是六百,年折價也是兩成,也就是說一年內想要贖回,就要付我兩成利息,過期不贖視爲死當,東西可就歸我了,請問,你要當多久?”
這人猶豫了下,問:“那我要是不要了呢,死當,多少錢?”
我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這裡沒有死當。”
這人急道:“我有急用,你能不能多給點,東西我也不要了,我家裡老人治病急用, 要不我也不會拿出來賣……”
我“啊”了一聲,看了一眼那支玉笛,故作爲難地說:“是這樣啊,但是這東西不值那麼多,我給你加了價錢,回頭我賣不掉,豈不是砸在手裡了?”
這人臉色有些難看,咬了咬牙豎起兩根手指說:“兩千,你給我加到兩千,這東西就是你的了。”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兩千塊錢買一支幾乎毫無瑕疵的玉笛,這簡直就是白撿的一樣。
我又假意猶豫了一下,纔拿出合同協議,這人匆匆簽了字,拿了錢,就再也不看那玉笛一眼,甚至連包袱都不要了,跟躲瘟鬼似的,轉身就跑了。
呸,偷來的東西,就是心虛,難怪給錢就賣。
我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這才高興起來,忙拿出了隨身的放大鏡,仔細的看了起來。
但凡幹我們這行的,隨身都有五件寶---試金石、磁鐵,8倍放大鏡,20倍放大鏡,手電筒,依靠着這五件看家寶,一個合格的“朝奉”幾乎能檢驗所有的物品。
此時我拿起來的,就是8倍放大鏡,但此時我看的卻不是玉笛的紋理和色澤,而是看的這玉笛的“氣”。
這就是所謂的望氣,所有上了年月的老物件,拿到我的眼前,我都能夠從裡面看出不同顏色的氣來,通過這個能力,我這兩年着實給老潘收了不少好東西,所以他纔會如此放心的把店交給我。
就像這種玉笛,如果是上品,自然會有一種清逸自然之氣,稱爲玉氣,要是名匠雕刻,就會有一種靈氣,要是曾經擺在富貴人家,帝王之家,那麼還會有貴氣,王氣。
這種對於氣的感覺,我很難用語言去形容,或者,這根本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而是一種心靈上的感應,我看得見,感覺得到,卻說不出來。
此時用放大鏡,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已。
我盯着這支玉笛,漸漸感覺到裡面有一絲白氣升騰,就像雲霧一般,籠罩在上方,這氣很濃郁,看來最起碼是幾百年以上的物件。
我暗暗點了點頭,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這東西太過貴重,按照鋪子裡的規矩,我得上交到老潘那裡,由他來決定,是留在我這裡,還是收在省城的鋪子裡。
我當即把這支玉笛包了起來,心想,這麼好的東西,等我明天交給老潘的時候,他肯定得樂的屁顛屁顛的吧?
這天晚上,我把玉笛放在了外面的貨架上,門窗關的嚴嚴實實,才安心的入睡了。
不過到了深夜的時候,我睡夢正酣,忽然彷彿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笛聲,我醒了過來,屋子裡一片寂靜,月光灑落牀前,滿地銀白。
但那笛聲,卻仍是若有若無的在耳邊響起。
我坐起身,發現那笛聲,似乎正是從外面的貨架上,發出來的。
同時,隱約中似乎還有女子的低低哀鳴。
我毛骨悚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