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枝捧着一大碗陽春麪進來,臉色有些微紅。
陳湘如拉了周八回內室,給二人留了說話的機會。
綠枝小心地將碗放到鍾令山面前,“大人先吃碗麪,還有一個時辰才晌午,先填填肚子。”垂着頭,時不時看他一眼。
鍾令山應了一聲,捧着碗呼吃吃地喝湯,光聽着那音兒,就像吃得極香。
近來,綠枝在廚房幫忙,也大致知曉了北方人的口味,是照着瘸腿廚娘說的調的味兒。
“不鹹吧?”
“嗯!”他沒看綠枝,只覺得是個模樣不錯,舉止也得體的姑娘,“你做的?”
“是,我最拿手的是做點心,饅頭、包子、兔兒糕、南瓜餅這些,面做得不大好……”
“挺好吃的。”
陳湘如坐在炕頭上,周八則是滿是興致的豎起耳朵聽外頭人說話,見一次面,然後就說要談婚論嫁,這還真是很奇怪的事吧?
她越發覺得周八這性子,有時候就跟個孩子似的。
綠枝埋着頭:“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餓得快死了,是個軍人給了個饅頭吃。再後來,遇到我家小姐,就跟在我家小姐身邊,那時候我和小姐一般大小,夫人嫁了個軍人,我就想要是我也嫁個軍人就好了。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就與將軍說,我不想勉強你,人活一輩子,就算不能特別喜歡,至少也得找一個不會彼此生厭的人一起生活。”
鍾令山問:“你不喜歡我?”
“鍾大人,不是的!不是的!”綠枝羞紅着雙頰,只是見着他人,越發覺得自己一個丫頭出身的,實在配不上他。“只是……以前我原說過一門親,他喜歡上了別人,我都翻年虛歲就二十一了,這個年紀,怕是找不到好男人了,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對着一個討厭我的人。”
鍾令山看着綠枝,說喜歡,不過見第一次面,只是覺得邊城這地兒,娶個媳婦不易,要娶個能幹又賢惠的就更不易,心裡覺得:娶妻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鍾家就他一個男子了,他總得繁衍子嗣,讓鍾家有後。他爲什麼從軍,不就是想給親人報仇。萬一他某天沒了,豈不是對不住鍾家的列祖列宗。
他二十一歲就做了校尉,無家世背景,只靠着自己的奮鬥着實不易,只因他是軍中少有的書生,又有些功夫,還會瞧病。這纔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我一會兒就上街找算命先生挑個黃道吉日,年前就把喜事給辦了吧!”
既然相對無厭。見了綠枝,鍾令山還是很滿意的,其實來的時候,他就想只要過得去就娶了。
綠枝囁嚅道:“觀音廟的師太就會。”
周八突地大聲道:“鍾令山,認識你好幾年了,總算辦了件利索的事。對,不錯,你瞧我對你多好,把這麼標緻的姑娘配給你。”
這嗓門大得,把陳湘如給嚇了一跳。直衝他瞪眼睛,人家說話,他插什麼嘴,很快,就聽到綠枝快奔離開的聲音。
陳湘如擡手就打了他一下,“不說話不成麼?嚇死人了。”
“你也在聽?”
“非禮勿聽,我沒聽,我在發呆。”
發呆?
她剛纔還真像是在發呆。
“你在想甚?”
陳湘如苦着臉,今晨肚子就有些不舒服,她原想許能懷上,可這分明是小日子要來和徵兆,她又沒懷上呢。
鍾令山吃完了面,“將軍,我出去請師太挑吉日,一會兒就回來。”
周八“哦”了一聲,就見鍾令山走過窗前。
周八問:“你想甚呢?”
陳湘如想了又想,突地身下似有暗流涌動,還伴着一股刺痛,“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周八,我那個……嗚……沒懷上,我又沒懷上,嗚……我是不是生不了孩子,爲什麼我們成親這麼久了,三弟都要當爹了,我卻沒懷上……”抱住周八就哭了。
直弄得周八哭笑不得,他們在一起纔多少日子,她要是懷上了,那纔是怪事。
“你怎麼知道自己沒懷上……”
她抽泣着,“小日子又來了,我沒懷上,我想當娘怎就這麼難呢?”
周八心裡暗笑,還以爲她怎了,竟是爲這事。摟着她,低聲寬慰道:“不怪你,不怪你……”
她揚起淚眼,“是你不生?”
“我比男人還男人,怎麼是我,再過些日子,我們來日方纔,總會有孩子的,別急……”
抱着她安慰了好一陣,陳湘如方纔止住哭聲。
蓓兒在對面屋了,正好奇的看着,拉着王婆子道:“娘,夫人哭了,我們得過去。”
“臭丫頭,你少給我惹事,你懂什麼,人家小夫妻打情罵俏,你過去惹什麼事?”王婆子一轉眼看着一邊的王衛:她的三個兒女,大兒子勉強謀上了差使,這個王衛可怎麼了得,他還打算給王衛也娶房媳婦,讓他自己去勾綠枝,看着姑娘連句話都不敢說。”
陳湘如在周八懷裡哭了一陣,因肚子疼,就先上炕將養了。
周八給掖了被子,道:“你歇着。”
“我是難受,你把王婆子叫過來,我有事吩咐她。”
王婆子進了內室,“夫人不舒服?”
她沒想隱瞞,索性大大方方的說道:“小日子來了。”
“老奴給衝杯紅糖水來?”
“不了。”陳湘如輕嘆了一聲,“綠枝要與鍾令山成親,我想了一陣,就讓他們在寶山鎮成親吧,白塔莊的屋子夠多,你與她合計一下,挑一處出來,裝成新房,再添置些東西給他們夫妻住。”
“是。”
王婆子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卻又忍下了。
“你想說什麼?有什麼就說。”
王婆子遲遲疑疑地道:“夫人,我那二小子也有二十好幾了,至今也沒尋個媳婦。”
“他會做什麼呢?”
這下還真讓王婆子犯了難,突地,她眼睛一亮:“大小子會侍候莊稼,我家二小子最喜侍弄花草了。”
陳湘如點了點頭,道:“這好說,讓他去范陽城種花木,弄好了,我有賞!”
有差事,總比沒有的強。
小子不比丫頭,丫頭大了,尋個不錯的嫁了就是。小子沒本事,連媳婦都娶不上,她大小子的媳婦,可是她花銀子買來的。
“謝夫人!那……他什麼時候去范陽城。”
“這不是要過年了麼。”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總待在屋裡不是事,還是讓他找點事做,我瞧范陽那宅子還有兩個院子,他先住過去,早一點過去,也早一點拿月例。”
陳湘如想了片刻:“綠枝要成親,少不得要去范陽採辦東西,這樣吧,等綠枝成親後,他就過去,到時候我少不得他的那份賞錢。”
趙婆子現在有些懊悔,不是來了范陽,而是懊悔應該在江南就給二小子買個媳婦,這范陽的丫頭也賣得太貴了,得幾十兩銀子一個。
臘月二十八,除夕的前一天,綠枝與鍾令山在白塔莊成親了,那也是個新屋小院子,有正房三間,左邊有廚房,右邊有雜房、庫房,還有一人高的土堡圍牆,院門上還掛了新做的牌子——鍾宅,沒設院門。
慕容三嫂張羅了幾個下人,花了大半日的時間就把新房給佈置出來,掛了紅燈籠,貼了囍字、窗花,又從雜貨鋪裡拿了鞭炮等物,屋裡的桌凳置備齊全,家裡預備了糧食、肉類,陳湘如還弄了幾隻雞進去。
三少爺見陳湘如送雞,也不知他從哪兒抱了一隻半大的黑花狗,說是送給綠枝的禮物,惹得衆人笑了好一陣子。
綠枝從另一處閒置的屋子裡出的嫁,慕容家死了兩個兒子,怕犯了衝,陳湘如令王婆子僱了輛花轎,鍾令山又預備了三擡,連着綠枝自己預備的也有五擡嫁妝,陳湘如又另賞了綠枝一套銀質的頭面首飾,幾身衣料子,綠枝自己又弄了兩擡,竟湊出了十擡嫁妝,吹吹打打地繞着寶山鎮兩條街道走了兩個來回,就進了鍾宅拜堂。
鍾家無長輩,便請了慕容夫人去。
陳湘如親自寫了請帖,讓老金、劉管事等人都來吃綠枝的喜酒,這一下送出去,來的客人就多了,預備了六桌竟還不夠,且人人都送了像樣的禮物,看着綠枝那像樣的十擡嫁妝、聘禮,劉奶孃有種悔斷肝腸之感。
那禮單也寫得很是得體,老金沒來,但他女兒、女婿來了,也帶來了一份禮。人來不了,但禮卻到的人不少,再有一些聞訊趕來長樂坊師傅、匠人,也都來了,竟滿滿地坐了十桌。
夜裡,客人們散了,慕容家的婆子幫忙收拾了碗筷,四周靜悄悄的。
鍾令山拿着禮單,“綠菱給了我一千二百兩銀子,怎有這麼多?”
綠枝道:“這是夫人不想委屈我,寫了帖子請人來吃喜酒,他們不是給我面子,是給夫人面子,所以送得重些。劉奶孃的兒子成親,統共才收了不到二百兩銀子的禮金。”
這就是陳湘如一個喜帖的效果,當真是不一樣。
許久以後,劉奶孃知道了這事,又私下嘆息了一陣,她那時候哪好請陳湘如幫忙,是她厚着臉說要把綠枝說給兒子的,偏那兒子自己有相好的了,弄得她自個裡外不是人,現在不好意思見綠枝,更不好意思見陳湘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