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別打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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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古老的傳說中,人和鬼,有一個界限,很難突破——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突破。在某種情形下,若是突破了,人和鬼的關係就會起變化,人會變成鬼,鬼會變成人。

這個界限,是陰間和陽間的界限,也是生和死的界限,自然也是人和鬼的界限。

不是很容易明白,是不是?

當然是,要是明白了,也就可以突破了!

大城市生活中,排隊是不可缺的一部分,幾乎什麼都要排隊,搭車子要排隊,進電椅要排隊,看電影要排隊,午餐買飯盒要排隊,到銀行取錢要排隊,搭車子要排隊,甚至存錢進銀行,也要排隊,買車票買房子,也都要排隊。

有人排隊的這種行爲,自然也有了打尖這種行爲。打尖,就是不守秩序,不按照先來後到次序,企圖來得遲,而排在前面的一種行爲。

打尖這種行爲,有修養有知識有人格的人,絕不會做,打尖的通常是什麼人呢?看看以下寫到的那個人的造型,就可以知道,大抵類似。

這個打尖者的身型高大,壯碩、二十來歲,一條半舊的牛仔褲,上身是無袖的T恤,腰際圍着一條袋子,一雙鞋子髒得使人聯想起被野狗啃咬過的死屍——散亂的鞋帶,就象拖在體外的腸子。

這個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所以,雙臂上的剌青,看來也格外惹眼。剌青剌得很細,左臂上,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右臂上,是一頭正張口咆哮的虎。

這個人是在長長的排着的隊後面走過來的,——如果有意排隊的話,這個人應該早就停步了,可是這個人卻一直來到最前面,站了一會,拈出一支香菸,取出打火機,略低頭,趁着點菸的那一刻,身子突然側了一側,就擠進了第三個和第四個之間。

排在第三個的是一個老婦人,覺出背後有了一點異動,轉頭看了一下,看到身後忽然多了一個又高又壯的大漢,連忙轉回頭去,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打尖者插進了她的後面,對她來說,沒有損失,她自然不會表示什麼,而且,打尖者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難道是好招惹的?自然以不出聲爲宜。

排在第四的是一個很瘦的中年人,當打尖者橫着身子插進來的時候,粗大的手臂,有意無意,在中年人的身上碰了一下,那力量已經令得中年人不由自主,退出了半步,打尖者壯碩的身體,也自然而然,進入隊伍之中。

中年人略揚一揚手,喉際發出了“咯”地一聲響,想說什麼時,打尖者轉過頭來,瞪了中年人一眼,中年人就算想說什麼,也都變成了一下模糊的聲響,反倒身子向後又縮了一縮,不敢離得打尖者太近。

他排在第五,在那個中年人之後,在他的身後還有許多人,都看到了打尖者的行動,發出了不滿的聲音。可是完全沒有具體的抗議,他忍不住了,一來,由於已排隊排了很久,已很不耐煩,再有人公然不守秩序來打尖,自然應該抗議。二來,他年輕,覺得人人都有公民意識,遵守秩序,有違反的,一定要糾正。

於是,他挺了挺胸,伸出手去,越過他前面的那個中年人,手指在打尖者的肩上,輕輕點了一下,用十分嘹亮的聲音說:“先生,別打尖”他的話一出口,在他的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附和聲,都在說打尖者的不是,打尖者大約在三秒鐘之後,才轉過頭來,又花了兩秒鐘,把口角的香菸,取了下來,彈着菸灰。在這五秒鐘的時間中,他身後的所有人聲,都靜了下來,在他前面的那個中年人,把雙手放在背後,向他急速地作了幾個手勢,意思十分容易明白:叫他別多事,不要再說什麼了。

打尖者顯然十分習慣這種場面,也十分明白自己在弱肉強食這種森林規律中所佔的優勢,所以他一面彈着菸灰,一面用一隻特別的手勢,提着香菸,這種手勢,使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只要他手指略動,那支菸就會被他的指力彈出來。

一支點着了的香菸,對人體造成的傷害,可大可小,面對的人,可以知道。

所以,在通常的情形下,打尖者不必說什麼,就可以令得場面受到控制,變得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是,他卻並沒有被嚇倒,仍然直視着打尖者,打尖者的聲音嚴厲:“你說什麼?”

他向隊伍的後面指了一指,提高了聲音:“先生,別打尖,請排隊!”

整條隊伍的人,都沒有聲音發出來,剛纔曾經附和過,要求打尖者排隊的人,嘴抿得比剛纔沒有出過聲的人更緊。打尖者伸手向前(捏着香菸的那隻手),伸到他的面前,使他不得不向後仰了仰頭,打尖者發出一下冷笑聲:“你眼睛瞎了,看不見我正在排隊嗎?”

這時,隊伍略動了一下,在前面的一扇門打開,進去了兩個人,打尖者也跨前一步,變成排第二了。

他仍然堅持:“先生,別打尖!”

這一次,打尖者使出了一定靈驗的辦法,霍然轉過身,伸手一撥,就把那個瘦弱的中年人,撥得跌出了隊伍,中年人有點氣急敗壞地叫:“別多事了!”

打尖者和他面對面站着,他仍然堅持,雖然很心怯:“先生,別打尖!”

打尖者獰笑一下:“誰打尖了?你?好,你去排隊,從最後排起!”打尖者說着,陡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把他直提了起來,提出了隊伍之外。在那時候,被推出去的中年人,連忙又站了進來。打尖者提着他走出了幾步,再用力一推,把他推在地上,然後,又昂然回到那中年人之前,中年人連忙縮身子讓位給打尖者。

他掙扎站了進來,看到打尖者前面的老婦人,正在進那扇門,回頭向他看了一眼,老得滿是皺紋的臉上,木然毫無表情。

打尖者昂着頭,沒有人再出聲,下一個就輪到了,也木然毫無表情。他一個一個看去,那瘦弱的中年人,也木然沒有表情,其餘的所有人,都一樣,連看都不向他看一下,他一頓足,憤然掉頭而去,不再排隊了。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事後,他怎麼也想不起自己何以會排在那個隊伍中的,他甚至不知道排在那個隊伍中的目的是什麼!

他是一個普通文員,早上起得遲了一點,想起上司的面色難看,過馬路的時候急了一些,好象有什麼事發生,可是卻又記不起來了,對了,好象有許多人叫了一聲,可是爲什麼叫呢?他也不明白。

然後,他就不明不白地排隊,等了很久,直到被打尖者抓了出來,他頓足離去。

然後,他又聽到許多人的嘈雜聲,他看到自己倒在馬路中心,一輛電車就在他面前,許多人圍着他,當他一聳身跳起來的時候,在他身邊的人,神情都訝異莫名,一個穿着電車司機制服的人大聲問:“你沒事?”

他反倒有點莫名其妙:“事?我會有什麼事?”

他在人叢中擠出來,雖然快馬加鞭,可還是遲到了,上司的臉色自然不好看,幸而他的一個同事趕來解釋:“他被電車撞倒了,我剛好看見,以爲他一定死了,他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那麼久,可忽然又醒過來了,什麼事都沒有,真大難不死。”

他多少明白自己排的那個是什麼隊,不過不能肯定是不是要多謝那個打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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