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盛將軍是個大嗓門,似乎是急火攻心,一進門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楚凰本是往外走,被蘇盛連連的叩頭止住了腳步。涼淵將摺子擲在地上,提高了聲道:“現在跪朕又有何用!若不是你領的軍當日放走那賊寇,他們如何能這般囂張!”
蘇盛剛毅的臉浮現悔恨之色,又幾個重重的叩頭,額頭見着已是滲出血絲:“皇上!是屬下無能…...屬下不爲自己辯解,只求皇上給屬下一次機會,便是豁出命去臣也要五花大綁來那亂臣賊子!”
“晚了。”涼淵冷冷道,眉峰上揚至鬢:“那賊子今年格外猖狂,向朕要三十萬兩黃金,否則便發兵邊關。”
“皇上——”蘇盛像是還有話要說。
涼淵龍袖一揮:“罷了,你退下罷。”
蘇盛將軍退出去後,涼淵從龍椅上站起身,在細軟華美的地毯上慢慢踱步。楚凰透過珠簾也能瞧見他眉心深鎖,忍不住出聲問道:“爲何不發兵?”
涼淵倒是沒想到她會發問,在深宮中最忌諱女子過問政事,但涼淵此時頗心焦,便也沒有斥責她,只是心想一女子怎麼會有什麼好見解,只淡淡解釋了幾句。
“那賊子要的便是出兵的正當理由,靖國要是發了兵,他便有了由頭挑起戰事。邊關連年征戰,實在不想百姓受苦了。”
楚凰倒沒想到,涼淵竟然是這樣一個諸事爲民的好皇帝。她在前世的傭兵知識都還儲存在頭腦中,此時清楚了事端,心下幾番思量,已經有了主意。
“皇上爲何不邀他入京?”
涼淵止住步子,看向她:“入京?”
楚凰點點頭:“對,入京。若是在皇上的地盤,那麼諸事更好商量。而且還能起到拖延之效,如若我們能拖延住賊子在邊關攻城的腳步,再攻它個出其不意,賊子便是想再要三十萬兩,也沒有了那個資格。”
這番話說出,涼淵便是要對楚凰刮目相看了。仔細思量後,涼淵只覺這計謀實在不像一個久居深宮,而且還是一個他所熟悉的前皇后所能講出的。
“這計謀…..背後一刀,真是狡詐。”
涼淵意味深長看着楚凰。
她落落大方,不以爲然:“這又何妨。兵不厭詐。”
說完後楚凰便告退,涼淵看她還穿着最初見她的一身素衣,頭上也只別了一朵素色白花,身影不似往日柔弱,反倒堅韌。走入門外的瓊花樹下,瓊花雨露不比佳人,讓他微微愣神。
是她變了?還是我從未識透過她。
五日後,邊關第一大賊黨雲奴派使者來了京城。
這使者身份說小不小,名喚戈炎,也是雲奴鼎鼎大名的首領之子,但他是庶出,就不比他的哥哥戈淼血統尊貴。靖國人都對此頗有微詞,人人都說雲奴是瞧不起皇上,纔派了個小角色來朝見。
楚凰倒不這麼想。她對涼淵說:“庶出,自然有庶出的好處。”
前往浮雲園赴宴的那日,涼淵出衆人所料,除了帶去皇后和貴妃,還帶了楚凰。涼淵還給了楚凰一個小巧的轎輦,但嘴依舊是鋒利無比:“怕你走得腿斷,也
是你這次有功。”
楚凰早對他的嘴毒習以爲常,就是在上轎時身後傳過來兩道陰毒的目光,彷彿要刺穿她的身體。楚凰當然知道是誰,在這深宮中最初與她結下仇的是誰,一目瞭然。
沒忍受這目光多久,浮雲園就到了。
待衆人入座後,茶宴已擺好,外頭的公公也剛好喊起來:“雲奴使者,二王子戈炎朝見皇上——”
擂鼓名動,竹蕭聲聲。戈炎帶着兩個近身侍衛入殿,手中舉着一柄畫卷,對着皇上單膝下跪祝安。
擡起頭後,楚凰才得以看清他的長相。戈炎容貌平和,若不是穿着一身戎裝,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兒,溫潤如玉,難以置信是在邊關長大的。
戈炎開口,倒說的一口流利漢文:“此番前來拜會皇上,還給皇上帶了一份禮物。”
說着便呈給了近旁的公公:“這畫卷是我兩年前偶然入手的佳作,小小心意,聊表真心。”
涼淵展開畫卷,眼中浮現驚歎之色:“這畫卷是前朝第一畫手劉一安的封筆之作,三年前朕一直在尋找,聽說是落入了燕國皇上南浮生手中,沒想到卻在你這裡。”
戈炎笑道:“皇上若是喜歡,便最好不過了。”
晚宴開始的比預料要順利很多,楚凰本來坐在宴席最尾端,吃了一陣便覺飽了,又離後門最近,於是也不看歌舞昇平,徑直走了出去。
浮雲園名副其實,因爲處處有溫泉蒸騰出熱氣,在這時節便有點像走在雲端。楚凰穿過小徑,在瓊華樹下停住腳步。
如此算來,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又莫名穿到了這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已經有半月之多。較之一開始的彷徨,現在更多是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楚凰不比別人,傭兵生涯讓她對各種難以適應的生活都有強勁的適應能力。
自己這個身體,像是與那涼淵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她並沒有繼承那人的記憶,偶爾想起一星半點,頭便痛楚陣陣。
不過這些,又有我有何關係?
楚凰嗅着瓊花淡淡的香氣,心中作了打算,便走一步,看一步罷!正此時,有人偏偏要來打破這份祥和安逸,聲音尖細而熟悉:“喲,本宮當是誰有此雅興在這裡賞花,原來是妹妹。”
楚凰不用回頭,也能知道這尖酸刻薄的語氣是誰。
“恐怕也只有妹妹纔會有賞花的雅興了。現在不比往日,妹妹又沒有了夫君作伴,哎呀說來說去妹妹還是個剋夫命……”
楚凰回過頭,那人鮮豔的紅綢濃的像是滴血,冷道:“一口一個妹妹,誰說了是你妹妹。”
貴妃訝異,捂住了小口驚道:“不曾想,妹妹現在便是這般膽大了。”
楚凰冷哼一聲,不想再與她多做糾纏,繞出瓊花樹往更深處走去,經過那貴妃時不妨她的手狠抓了過來,直衝向楚凰的臉。
但此時的楚凰並不比往日,儘管這身體並沒有她前世那般強勁,憑着敏銳的感官和凌厲的身手,區區避開還是能夠做到,而且還反過來扭住了她的手。
“你想做什麼?”楚凰
手中用力,眼裡浮現一絲殺意。
貴妃想做害人的人,身後也沒帶人過來,此時是後悔不已,對着楚凰只能怒罵:“你若傷了本宮半點,皇上便會要了你這賤人的狗命!你且試試!”
“我那日就算是揪着你的頭髮把你扔出了冷宮,皇上也只是打發我去了洗衣房,還沒過幾日我便又在乾清宮侍奉了。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不覺得自己可憐?”
貴妃怒喝“你——”,楚凰扭着她的手將她置於溫泉邊,輕一推,噗通一聲,大片水花濺上岸。也不聽貴妃尖利的罵聲,擦了擦手便走了。
快雞叫時,楚凰突然驚醒。直覺告訴她屋外有人,警惕地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小刀,楚凰隔着帳子觀察外面的動向。
門吱呀一聲輕響,有腳步聲在慢慢逼近。
等那人的一隻手掀開帳子時,楚凰的小刀快速地橫上了他的頸間。待看清來人後,兩人皆一愣。
“是朕。”涼淵被那刀橫着,刀片在月光下明亮無比,低了聲明顯很生氣:“把刀給朕收回去。”
楚凰收了刀,冷冷望着皇帝:“三更半夜,皇上不在自己宮裡睡覺,好端端跑來我這裡幹什麼?”
“當然有事纔會找你。”涼淵已經往外走去,夜裡換了一身白袍,白龍在身後張牙舞爪,楚凰不由得嘆了口氣:爲什麼我要在這該睡覺的時候幫你做事?
“我可有報酬?”
楚凰問得涼淵一愣,回過頭道:“什麼報酬?”
“讓我做事,除非心甘情願,我都要報酬。”楚凰舉起五指:“今晚起碼這個數。”
涼淵對楚凰這種做法很是不滿,沒說什麼,僵硬地點了點頭就走了。
在最大的那溫泉下,隔了十幾步遠都能看清有一個黑影。待楚凰跟着涼淵走近,才發現是白日雲奴覲見的使者——戈炎。
這月朗星疏的夜晚,一個是首領之子,一個是一國之皇,約定好的相見到底是爲了密謀還是其他,楚凰滿腹懷疑,跟在後面,遠遠看着。
“這人是——”戈炎似乎沒想到涼淵還帶了其他人過來,眼裡浮現異色。
“她不會威脅到我們的談話,現在可以開始了。”涼淵背身而立,月光下的白衣顯得俊美異常:“你呈報上來的密文,可屬實?”
“一字一句,皆是真相。”戈炎道:“若皇上不信,可再探幾人去雲奴,我知道皇上在雲奴內部有的是探子。雲奴現在遭遇內亂是人人皆知的事,只是對外人不方便告知罷了。”
涼淵沉吟,擡起頭深深打量着戈炎:“那你現在告訴朕,是什麼意思?”
“皇上。”戈炎突然笑了,玉一般溫潤的男子說出了野心勃勃的話:“雖然我是庶出,但我也有宏圖霸業,也想當上首領,這是男兒的志向。”
“所以你想供出一些密文,先與朕聯手平定內亂,再一舉稱王?”涼淵朗聲大笑:“這般刁詐,你覺得他們會服你嗎?”
“會。”戈炎勾起嘴角:“他們只服強者。”
涼淵看他片刻,點頭道:“既然如此,朕便祝你一臂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