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高居上座,輕咳了兩聲,微笑着說:“讓他們進來吧。”卻沒提讓在座衆女眷迴避的意思。
趙琇眨了眨眼,看向張氏,覺得她們完全沒有動作,是不是不太好?
張氏因爲皇長子與高楨忽然過來,吃了一驚,反應過來後,倒是馬上照規矩站起了身,微笑着向太后行禮,想要回避了,卻不料太后阻止了她:“不必如此多禮。我們好好地說着話,他們過來請個安罷了,請完安就走人,不必費那許多事,倒擾了我們的興致。”
張氏有些糊塗了,四周看看,西暖閣裡雖然沒有屏風,但真要避開,也不是沒地方可去。若在場的都是上了年歲的婦人也就罷了,幾個小姑娘都是要說親的年紀,就這麼被外男看了去,象什麼樣子?太后娘娘莫不是糊塗了?
坐在她們下手的蔣二太太笑眯眯地扶住張氏:“您老人家只管安坐,太后娘娘心裡有數,再不會有錯的。”說着就把張氏按回了原位上。
張氏一頭霧水,趙琇卻已經明白了,不由得有些好笑。這是打算讓皇長子與高楨見一見屋裡這些小姑娘嗎?看他們喜歡哪一個,就挑哪一個做老婆?
在場的女眷中,除了張氏與她祖孫倆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心裡有數,沒一個提出要回避,顯然是早就有所準備了。幾位夫人都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西暖閣入口。小姑娘們則微微紅了臉,迅速而不引人注意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飾、頭髮,露出一個端莊、矜持又含羞的笑容來,頭是低着的,眼睛卻往門口看了。
趙琇忍住笑意。把頭低了下去。只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便有宮人掀開氈簾,一陣冷風捲了進來,接着便是一身杏黃鑲皮錦袍的皇長子。高楨跟隨在後。
皇長子個子比高楨要矮一個頭,但相貌端正,目光明亮。嘴邊帶着淡淡的笑意。是位清俊少年。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擲到他的身上,但他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仍舊微笑着上前給太后行了大禮。眼角都沒往旁邊瞥一下。
有一位國公千金與丁家姑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其他人倒還鎮定得很。皇長子與高楨向太后行過禮之後,衆人又向他們行了禮。
趙琇只往皇長子身上掃了一眼,就望向他身後的高楨去了。數日未見。高楨氣色似乎不錯,穿着一身寶藍色的錦襖。領口、袖口與衣裳下襬露出深棕色的毛邊,腰桿依舊挺直,如同一杆翠竹。
單論容貌,高楨比皇太子要勝三分。只是他穿着打扮都低調老成,連給太后請安,也是跟在皇長子身後。並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所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沒放在他身上。頂多就是掃了幾眼,就轉去看皇長子了。
趁着衆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高楨迅速朝趙琇這邊望了一望,微微一笑,眨了一下右眼。
趙琇知道這是他在向自己打招呼呢,連忙忍住了笑意,又低下頭去。她可沒興趣在這種人多的公衆場合,當着太后的面跟他打情罵俏。
高楨也不在意,嘴邊掛着淡淡的微笑,心情很好。
真定侯太夫人與千金留意到這一點,前者臉色微微一變,便有些急躁起來。後者十分鎮定,不動聲色。
皇長子帶着堂兄前來給太后問安,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行過禮,說過問候的話,也就要退下去了。高楨跟着一併離開,一舉一動都十分守禮。
他們走了,西暖閣裡衆人一改方纔的摒息靜氣,又喘起氣來,只是聲音略大了些,她們自己聽見了,互相望望,都有些尷尬,連忙裝不知道,重新擺出了端莊模樣。
兩位國公夫人連忙向太后恭維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的俊逸不凡,說太后有福氣。太后聽得笑呵呵的。蔣二太太非常配合地說了好些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的優點,又贏來衆人一番讚歎。太后一邊笑着一邊說:“你們也別太誇獎他們了。他們雖然還算乖巧,卻不敢自誇有多麼不凡。你們再誇,他們知道了,說不定會飄飄然呢。”
衆人連忙又說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都十分謙遜有禮一定不會自滿……趙琇聽得耳朵起繭了,深知這都是套話。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這只是在鋪墊,接下來纔是戲肉呢。
一名宮娥掀了氈簾走了進來,在太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嘴,心想她莫非是奉了皇長子之命而來的?不料她說完後退了下去,太后卻笑着宣佈:“汾陽王太妃過來了,正好,咱們大家一塊兒坐着說笑,更加熱鬧。”衆人笑着應“是”,心中卻有幾分失望。
皇長子方纔進了西暖閣,有沒有看見她們家漂亮可人的女兒(孫女)?他到底屬意哪一位閨秀爲正妃呢?他好象並沒有向太后說什麼,連這進門的宮娥也是來報告汾陽王太妃前來的消息,難不成今日只是讓皇長子相看一下,不會有結果?
只有趙琇心裡覺得奇怪,皇長子與高楨進門,宮人直接在門口就大聲稟報了,怎的汾陽王太妃過來,宮娥反而要在太后耳邊小聲說呢?這又不是什麼不方便讓人聽見的話。那位宮娥在太后耳邊說的……真的只是汾陽王太妃前來的消息而已嗎?
氈簾再一次掀起,汾陽王太妃果真走了進來。她向太后行了禮,衆女眷又向她行了禮,再笑意吟吟地各自入座。汾陽王太妃就坐在太后下手,是宮人另搬來的一張交椅。
她入座後,衝着張氏與趙琇這邊笑了一笑,方纔轉去跟一位國公夫人說話:“這麼多年未見了,你還是這麼年輕,真叫人羨慕呢。這是你小女兒麼?上回見她時,她還在襁褓中,如今都這麼大了。”
那位國公夫人連忙回答。原來她與汾陽王太妃的孃家是姻親,論起親戚關係來,她還要叫太妃一聲表姑母呢,只是多年不曾相見,關係已經淡了許多。沒想到汾陽王太妃還記得她,又如此親切地跟她打招呼,這讓那位近年家境已有敗落之像的國公夫人心中激動萬分。
可太后卻向汾陽王太妃使了個眼色。後者怔了一怔。微笑着看向衆人:“方纔進屋前。我聽見你們聊得十分熱鬧,不知在聊什麼呢?”就把衆人的注意力又拉回了正題。
大家又誇起了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的好話,不過話題漸漸地偏向了皇長子。在李夫人誇完皇長子之後。太后非常迅速地接了一句:“你把他誇得這麼好,不如哀家把他給你做了女婿吧?你可喜歡?”
李夫人頓了一頓,迅速反應過來,連忙笑着說:“這可是臣婦一家的福氣。也是善文丫頭的福氣,真真是從來都不敢想的。太后娘娘可別是說笑吧?”
太后笑眯眯地說:“怎麼會是說笑呢?哀家實在喜歡善文的性子,活潑討喜,又體貼懂事,前些日子陪在哀家身邊。再貼心不過了。若能有這樣貼心的孫媳婦,哀家做夢都能笑出聲來呢,皇上也有同感。”
李夫人連忙帶着女兒下拜。
李善文還有些茫然。她本以爲自己跟蔣六姑娘一樣,今日只是來做個陪客的。怎的就選中了她做皇長子妃?難道不是兩位國公府的千金更有希望麼?就連那位丁侍郎家的姑娘。也因爲是清流背景,本身才貌雙全,素有賢名,同樣比她更有資格中選。她自問並不是什麼特別出挑的人物,爲何就能壓倒衆人,脫穎而出?
蔣六姑娘掩口偷笑。這個結果她昨兒晚上就知道了,太后選了許久,才選中了李善文。李家是文官,雖不算十分拔尖,名聲卻很不錯,又是蔣家的姻親,與蔣家關係十分親近。李善文容貌秀美,性情討喜,聰慧純善,十分適合皇長子。
皇上那邊也同意了,問了皇長子的意思,皇長子沒有反對,只是想見一見她。李善文過去進宮來陪伴太后時,每次皇長子前來給太后請安,她都會避開,因此兩人滿了七歲後,還未見過彼此,對對方只有小時候的印象。皇長子有些擔心,她還是小時候那個肉糰子一般的憨胖模樣……
方纔皇長子進來問安,貌似沒有左顧右盼,其實已經看見了李善文,特地遣了宮娥來跟太后稟報,並不是真要說汾陽王太妃來了,而是要報告他的意見和結果。
皇長子沒有異議。
皇長子妃的人選就這麼定了下來。沒有人問過皇后的意見。不過如今事情既然定了,皇長子前去向皇后問安時,定要稟報一聲的。他並不認爲皇后會反對。他的正妃人選已經議了許多年,在皇后的心水名單中,本來也有李善文的名字,只是因爲與蔣太后的家族關係過於親密,被皇后早早淘汰掉了而已。除了這一條以外,皇后對她並沒有其他不滿意的地方。而這一條,又是絕對不能被列爲甄選條件的。
人選既定,太后拉着李善文的手說了許多安撫的話,又說皇上今日就會把旨意發下去的,讓她們母女回家等消息,就這麼讓內侍將她們送走了。
剩下的人目送她們離開,兩位國公夫人的失望溢於言表,都有些魂不守舍了。她們的女兒也同樣露出了明顯的沮喪表情來。至於同樣落選的丁家姑娘,她和她的母親倒是還撐得住。以她們家的背景,皇長子妃之位選不上,卻還可以爭一爭太子良娣,未必就沒有入東宮的希望了,現在放棄還太早。
解決了皇長子的婚事,太后的目光又轉向了張氏與趙琇這邊。真定侯太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她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想要起身說些什麼,都被孫女兒死死壓住了。她又急又恨地瞪了孫女一眼,後者仍舊不爲所動。真定侯太夫人無奈,只得暗暗瞪向趙琇。
這大半年來,她的孫女兒在太后面前多得臉呀,太后好幾次誇獎她孫女兒端莊穩重呢。若不是建南侯府祖孫回京,只怕那廣平王世子妃的名頭早就是孫女兒的囊中之物了。趙家姑娘爲什麼非要在這時候回京城來,壞了她孫女兒的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