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西暖閣內,幾位被太后娘娘點了名的誥命都帶着一個妙齡小姑娘坐在交椅上,等候着太后更衣迴轉。
雖然都是在太后面前有體面的人物,可這些女眷們原本歸屬不同的圈子,本來就未必有交情,眼下關係更是微妙,因此對坐相望,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趙琇站在張氏身後,悄悄打量着周圍的人。
這其中也有不少熟人,蔣家二太太帶着女兒蔣六姑娘坐在下手,李家太太領着李善文坐在她們對面。曹方氏帶着曹蘿坐在末座,她們對面坐着的是一對陌生的母女,據稱是新任戶部丁侍郎家的女眷。張氏對面坐的是真定侯家的太夫人與大小姐——這兩位也是趙琇從未見過的,據說一向在京外住着,是今年春天才進的京,當時趙琇還在南邊沒回來呢。再往上數,還有兩家國公府的夫人與千金。
這當中,趙琇與蔣六姑娘、曹蘿、真定侯家千金年紀相仿,其他幾位小姑娘則都是十一二歲光景。看着這個情形,趙琇也能猜測得到,後者極有可能就是太后看中的皇長子妃人選了。仔細瞧瞧,這幾位小姑娘長得都挺漂亮,或清雅,或靈秀,或嫵媚,或端莊,個個表現得穩重大方。不過趙琇早就認識李善文,知道她私下還是個挺活潑的小姑娘,就明白這幾位“穩重大方”的形象下,不知有多少水份了。
趙琇在悄悄打量人,其他女眷們也在私下互相打量,衡量着每個人的優缺點,估算着自己贏出的可能,各有各的心思。
其中真定侯家的太夫人。就曾好幾次盯着趙琇看,那目光還有些怪異,總之不象是和善的感覺。趙琇覺得疑惑,擡眼望過去,那位太夫人迅速就轉移了視線,故意裝作在看西暖閣裡的裝璜,好象在無聲地讚歎着屋中陳設的華貴。
這種級別的誥命夫人。即使是在皇宮裡。也是不該露出這種表情的,活象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婦人一般。更何況,太后蔣氏並不喜奢華。西暖閣裡的擺設就是一般皇宮宮殿中的水準罷了,好些用具都是太后從前做妃子時用過的舊物。家境還算過得去的勳貴、官員,家中女眷見了這樣的排場,都不該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來。
兩位國公夫人就睨了真定侯太夫人好幾眼。臉上露出了幾分鄙夷。對她們來說,真定侯一家常年都住在京外。本身就算是鄉下人了。初代真定侯也確實是泥腿子出身,養了個兒子不成事,靠着老爹在邊疆戰死的功勞,才得以原級襲爵。不曾降襲,卻不曾考得功名,辦過什麼實差。就是有個侯爺的虛銜罷了。真定侯太夫人原本也是農婦,眼界自然差些。倒是現任的真定侯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教養禮儀都比較靠得住,之前大半年,都是她帶着女兒進出宮廷,很得太后欣賞。可惜她如今病了,只好讓婆婆領了女兒進宮晉見。可即使這位太夫人臨時惡補了禮儀課,也免不了露出些本色來。
真定侯府的大姑娘能察覺到別人眼中的輕視,一張臉微微漲紅,但還是維持住了端莊大方的形象。太后最喜歡她的,就是這份穩重。
就在西暖閣內氣氛僵持之際,太后娘娘終於換了一身常服,扶着宮女進來了。衆人連忙起身下拜,齊呼千歲。
太后娘娘心情很好,笑着讓衆人起身落座了。她要召這些人來,本就有自己的用意。如今坐在暖和的房間裡,不用吃冷風了,她也有心情去一個個問話。問的不過是些近況罷了。但聽她的語氣,跟在場的女眷們都很熟呢,每個小姑娘的長處,她似乎也都知情。
輪到張氏時,太后就笑說:“你往南邊去了這一年,聽說玩了好多個地方,聽得哀家都眼紅了。趕明兒得了空,你可得跟哀家細細講講。”張氏笑着應了。
太后又對趙琇說:“前兒你畫的那些畫,哀家都看了,畫得真真好。哀家瞧着畫,就象是遊了一次杭州似的。聽楨兒說,你那裡還有許多畫,他是隨手挑了幾幅帶進宮的。若家裡還有,就多送些上來。畫得粗些也不打緊,你的畫技就不錯了,就算畫得粗,也是不錯的。”
趙琇連忙道:“太后謬讚了,那都是臣女隨手塗鴉,難登大雅之堂。能得太后喜歡,是臣女的福氣。”
太后又說:“還有那西洋人寫的遊記,也怪有意思的,原來海外還有這麼多奇風異俗,真讓人大開眼界。難得的是,那些難以想象的人與物事,你還都畫了畫,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模樣的,真是爲難你了。家裡可還有?若有,就都送上來給哀家瞧瞧吧?”
趙琇恭敬答道:“回太后話,這些日子忙着過年的事,一直不曾得空,已有些日子沒有再譯新書了,只有從前譯得的幾個話本子,是西洋人演的戲,也有幾首詩,譯來玩兒的。太后若想看,臣女就都給您獻上來。”
太后聽得雙眼發亮:“西洋人也寫詩?那還真要好好見識一下,看他們的文采與我們大楚的讀書人相比,哪個更好?”
趙琇笑道:“他們的詩跟我們的不太一樣,規矩也沒有我們的嚴,長短句都有,若論文采,那就難說了。況且那詩原是臣女斟酌着譯的,臣女文采有限,譯文自然也是平平,卻不敢說,就一定譯出了西洋人的文采了。”
太后哈哈笑道:“你也太過謙虛了,我已聽說過,你作詩也是不錯的。憑你那手畫技,還有翻譯西洋文字的本事,難道還稱不得‘才女’?”
趙琇自然又是謙虛一番。
太后與趙琇說話的時間最長,長得令人側目。在場的女眷們心裡都清楚,建南侯府的大姑娘,要有大造化了。
趙琇年紀本來就不小了,過了年就是十四歲,只比皇長子大一些。不過衆人都聽說過些風聲,知道太后是看中了她做長孫媳婦,因此大多數人並不怎麼着急——她們更重視的,還是皇長子妃的位置。
蔣二太太坐得很穩,她心裡清楚,自家女兒今日只是陪客,太后並不曾暗示過些什麼。她只管看戲就是了。
李家夫人也很鎮定,她早就得了準信,知道太后已經看中自家女兒了,其他人不過是陪客。她只需要等旨意就好。
曹方氏心中微黯,她本來是有意要把女兒嫁回書香人家去的。既然太后擡舉,又是難得的體面,她也只能接受上頭的安排。不過如今看來,廣平王世子妃的位置,是輪不到曹蘿了。曹蘿年歲又比皇長子大了太多。若換了是別人,她興許還會爲女兒爭取廣平王世子妃的機會。但既然對手是趙琇,她就什麼都不做了,事後回了家,還是給女兒挑個書香人家的女婿吧。
只有真定侯家的太夫人,有些坐不穩。她的大孫女兒今年及笄,比趙琇年紀還要大些,絕對沒有希望競爭皇長子妃之位,一開始就是衝着廣平王世子去的。那些風聲她不是沒聽說過,只是不肯死心,四處託了關係,找人遞話說情,又覺得自家孫女比別家姑娘都強,太后沒有理由看不中的。可是事到臨頭了,她又沒了底氣。
她看着趙琇那張笑意盈盈的臉,鬼使神差的,忽然開口說:“太后娘娘慧眼,趙大姑娘實在是才貌雙全,我見了就覺得喜歡,若是能娶回家做我媳婦就好了。”還問張氏:“您孫女兒可許了人沒有?我有個小兒子,還有個大孫子,年紀都與她相配。無論是哪一個,您隨便挑,都是俊俏的大小夥子,絕不會辱沒了您的孫女兒。”說着她就要褪下手腕上的翠玉鐲子:“我們來換個表記吧?”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哪有人這樣求親的?當着太后的面,沒頭沒尾的就提了這種話,連人都還沒見過,也不知年歲、長相,就要交換表記,也未免太魯莽了些。況且明眼人都知道,太后早就選中了趙琇,要配給廣平王世子,真定侯太夫人忽然跳出來截胡,這不是跟皇家搶人嗎?
更何況,真定侯家來了京城大半年,真定侯夫人帶着女兒時常出入宮闈,她家裡的情形,可說是人盡皆知。太夫人的那個小兒子確實是單身不假,卻是死了老婆要續絃的。而那大孫子,今年才十二歲,比皇長子還要小一點不說,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正跟臨沂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女兒、馬大夫人的長女議親。真定侯能把女兒薦到太后面前來,還是走的臨沂大長公主的門路。怎的如今事情還未成,真定侯太夫人就先背信了?
張氏瞪着真定侯太夫人,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深吸了幾口氣才道:“太后娘娘坐在上頭呢,太夫人在說什麼傻話?誰家是這樣說親的?還請您自重!”
真定侯太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孫女兒在旁邊悄悄扯她的袖子。她沒理。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太魯莽了,可是,眼看着太后就要擇定趙琇做廣平王世子妃了,她的孫女兒要怎麼辦?如果她先一步定了趙琇做自家媳婦,太后就只能換人了,不是嗎?她的孫女兒樣樣都好,沒了趙琇,孫女兒一定能脫穎而出的……
真定侯家大姑娘滿面漲紅,勉強維持着端莊形象,可臉上已經有些崩不住了。她知道自家祖母有時候會犯蠢,可也不能在這時候犯呀!
她悄悄打量着上頭太后娘娘的臉色,看不出對方是喜是怒。屋裡的氣氛有些詭異,就在這時候,宮人來報:“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來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屋裡的氣氛更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