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亞歷山大敲響了艾絲特的房門,這打斷了艾絲特的沉思,她正猶豫要不要給克萊恩寫信。
或許該等今晚的滿月順利度過再說。
艾絲特打開了房門:“怎麼了?”
亞歷山大比劃了一下手勢,示意她跟上來:“今晚讓你待在這裡不太穩妥,我特地讓亞倫把船長室旁邊的房間整理出來了。”
艾絲特跟在了亞歷山大的身後:“船長室旁邊?”
“托馬的提議,他似乎巴不得亞倫倒黴,但是亞倫也沒有拒絕,你知道的,他對自己‘幸運’的堅定……”亞歷山大輕笑了兩聲,他也覺得那兩人對此較真的行爲很幼稚。
“您應該也準備了相應的準備吧?”
“是的,考慮到失控之類的狀況,我在隔壁的屋子裡佈置了一些相應的封閉手段,至少不會讓你影響整個‘四葉草號’。我也準備了兩根帶有安眠效果的薰香蠟燭,用能安撫靈體的非凡材料製作的。”
艾絲特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大概沒有別的需求,在裡面待一晚上就好。”
亞歷山大擔憂地掃了艾絲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托馬站在船長室門外,而亞倫靠在門框上,兩個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挺微妙的,不過艾絲特路過的時候還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托馬只是冷淡地點點頭,亞倫則滿臉嚴肅地告訴艾絲特:“你可以大聲跟我呼救的,至少我這裡還有一枚強制入眠的符咒。”
艾絲特倒是不覺得那種東西會有用,以前在廷根出任務的時候,她從來沒有被拉入夢過,不過艾絲特還是衝亞倫笑了笑:“謝謝你的好意,要是那種囈語太痛苦,我大概也不會有向你求助的機會。”
然後她也沒再跟兩人多話,走進了亞歷山大剛剛打開門的那個房間。
“需要我通過公主在這裡佈置一下靈性之牆嗎?”亞歷山大關門前特意詢問了一句。
“謝謝您,先不用了,我等下可以直接告訴‘四葉草號’。”
亞歷山大搖搖頭:“我都忘了這點,那我就關門了。”
“好的。”
亞歷山大離開後,艾絲特才轉身打量起這間屋子,她不好評價四周包覆着一層鋼鐵皮的地面、牆壁與天花板,能看到鐵皮的接縫裡刻進去了少許神秘學符號。
地板上鋪着一層粗糙的羊毛織物,纔不至於讓艾絲特每一步都踩出聲音。這間屋子並不大,只擺着一張柔軟的帶扶手長沙發,上面放着一疊毛毯,還有一個可供坐下冥想的軟墊。
沙發邊堆着幾本書和兩根蠟燭,直接放在了地毯上,很明顯是預備着艾絲特消遣時看的。
屋裡沒有窗戶,牆上掛着一個馬燈,替這裡提供了穩定的光源。
艾絲特猜測這裡原本也是亞倫用來存放東西的,不像收藏室那麼危險,但是他屋裡的暗格已經放不下,就將比較佔地方的普通資料或財寶箱塞到這裡。
艾絲特盤起腿坐在長沙發上,少量光點從她頭頂散落,飄進牆壁的同時,“四葉草號”主動在屋裡升起了綠色的光幕,將屋內與外側隔絕起來。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艾絲特嘆息一聲,閉上眼睛往後倒在沙發靠背上,讓自己的身體軟軟地陷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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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的囈語聲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彷彿那個求救的人與艾絲特只剩一牆之隔。
艾絲特的“靈性直覺”忽然被觸動,她合上眼睛,通過冥想勾勒出腦海中那片光團的形象,很快,艾絲特的意識沉入一片寂靜的黑暗中,只剩下那不間斷的呼救聲在傳來。
忽然間,黑暗中有某種東西亮了起來,說是“變亮”並不準確,艾絲特似乎只是窺視到了那一雙眼睛的存在,蔚藍的雙眼中有着如同漣漪般層疊的虛影,如同重合的無盡門扉。
但是一層鮮紅的簾幕擋在那雙眼睛之前,緊緊蓋在上面,矇住了那對冷漠到極點的藍眸。
艾絲特能感覺到自己仍然坐在沙發上,裹着柔軟而溫暖的毯子,但她的意識卻跨越了時間空間與任何隔閡,觸及到了這雙眼睛所在的地方。
“救救我,請救救我……”這樣的聲音仍然在不斷迴盪,在用了赫密斯語後,又換成了古弗薩克語。
於是艾絲特也用古弗薩克語詢問道:“是你在呼救嗎?”
那個聲音忽然停下了,他再開口時,透出驚喜與好奇的情感,但是艾絲特分明能看到那雙眼睛裡沒有出現任何感情波動。對方同樣用古弗薩克語回答了她:
“是的,是我在呼救,終於有人迴應我了……”
“你究竟是誰?”
那個聲音沉默了兩秒纔給她迴應:“你可以稱呼我‘門先生’,女士。”
艾絲特默唸了這個名字一遍,並沒有在記憶裡翻出任何線索,她只能繼續問:“你爲什麼要呼救?”
“我被困在這裡了,在這無盡的風暴與黑暗之中,我被困得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
艾絲特忽然冒出了一點印象,那還是很早很早的時候,她曾經在廷根老尼爾那裡看到過兩張羅塞爾的日記。羅塞爾在上面寫過,他曾經發現了一位“困於風暴之中,迷失於黑暗深處的可憐傢伙”,只有在每個滿月他的呼喊才能稍微靠近現實世界!
這就是那個被困住的可憐人?可是他在哪?風暴與黑暗乍一聽上去,就讓艾絲特懷疑對方所在的位置有可能是神棄之地,但是擋在那雙眼前的詭異緋紅,又使艾絲特下意識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他所在的應該是別的什麼地方。
“門先生,這麼多年來,你的呼救應該不只有我給出了迴應吧?”艾絲特只是有一種猜測,以羅塞爾大帝百無禁忌的性格,他不可能只接觸一次就放棄溝通這位奇怪的“門先生”。
這一次,那個聲音沉默得更久了些,他發出了一聲愁苦的嘆息:“唉……正如你所言,但是沒有人成功解救我,最終他們都留下我一個人繼續呼救。”
艾絲特思考了幾秒,詢問他:“可是你究竟被困在了哪裡?”
“我不知道,我被他們的力量驅逐出來,遠離了我的家鄉太久,我好想回去,我好想回到我熟悉的那個世界裡。”
他的聲音焦急而哀傷,只聽這樣滿載痛苦的聲音,沒人會覺得這一切是虛假的。
但艾絲特能看到那雙冷漠無情的雙眼,在緋色的環繞下存在於她的感知裡。
那個聲音再度哀求起來,似乎聽出了艾絲特稍顯心軟的語氣:“求求你了,我需要回到我的家族身邊,我不知道距離我被驅逐過去了多少年,但我知道我的家族還在,我應該還有家人們活着,我必須回去看看他們……”
艾絲特沒有作聲。
那個聲音只好轉變了哀求的方向:“我可以用一切來跟你交換,我知道的歷史隱秘、圖鐸帝國的寶藏、靈界失落的諸多遺蹟,甚至包括神秘學與非凡世界的真相!”
艾絲特的呼吸一滯,瞬間在心裡將對方的危險等級提高到了真神級別。
這種知識足以毀滅任何人。越隱秘的神秘學知識對常人造成的傷害越強烈,大多數經過正式學習的非凡者都知道這件事,這個人到底是哪來的信心,覺得她足以承受這些東西?
“我遠不到能瞭解這些的程度,門先生,你似乎對我有什麼誤解。”
那個聲音輕笑了兩聲,回覆了她:“不,我很確信你足以接受這些事情,你已經能跟我這樣平和地交流了,不是嗎?我能察覺到你的特殊之處,年輕的女士。”
在艾絲特開口前,他又繼續講下去:“如果你想,我甚至指導你如何擺脫你身上的禁錮,但前提是你得將我解救出來,我只有回到現實世界才能向你提供幫助。”
“你說的那個家族叫什麼?或許我可以替你去看看他們的情況。”艾絲特這樣說道,試圖轉移話題,她無視了對方拋出來的這些條件,不想理會他的刻意引誘。
“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要謀害他們,我根本沒有辦法保護他們。你只要解救我就好了,拜託你了,我一定能給予你遠超你想象的報酬,我知道你渴望什麼!”
艾絲特沒有在意對方言語中過於強調的“渴望”,她的“靈性直覺”忽然蕩起,突如其來的靈感竄到了腦海中。那是曾在塔羅會上聽“魔術師”小姐提起的姓氏,艾絲特便順口將它問了出來:
“是亞伯拉罕家族嗎?”
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遮擋在蔚藍雙眼前的紅色簾幕扭曲了一瞬間。
那是怎麼樣的眼神啊,虛影門扉交疊的眼睛被複雜到極致的情緒充溢,露出瘋狂與痛苦,又展現絕望與哀慟,遠比之前那些求救的言語要更加真切。
艾絲特的感情幾近要與對方聯通,她的心臟被那崩潰的眼神握緊,呼吸甚至都急促起來。
這一次傳來的聲音,比之前毫不間斷的求救更加狂亂,每一聲都充滿悔恨:“不要救我!不要試圖救我!絕對不要救我——”
那個聲音戛然而止。
艾絲特忍不住輕聲呼喚起來:“亞伯拉罕先生?”
在她的感知中,緋紅色的光芒忽然明亮起來,那道籠罩在藍眼睛上的輕紗又籠罩下來,層層將它覆蓋。
“不要救我……”
這場對話,以最後這句輕微的低喃告終。
艾絲特感知中的一切都消失了,緋色的簾幕、重疊之門的眼睛與那個同時發出求救與否決的聲音。
艾絲特睜開雙眼,那種令她目眩的錯位感還殘留着,她索性倒在沙發上安靜地回憶起之前的談話。
隨着滿月之夜過去,這段來自負面效果,足以毀滅許多人的囈語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