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很警覺,這沒什麼不對。本體這樣關注一個序列五,你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佔據着加爾溫身體的阿蒙分身輕笑一聲,饒有興趣地望向車窗外不斷掠過的山巒,語氣悠閒,好像正在跟身旁的人探討沿途風景一般。
艾絲特卻沒他這麼放鬆,最多隻是稍微垂下視線盯着手上的書籍,眼角餘光完全不敢離開對方一刻:“看來你們家主並未完全放開對‘卓婭’的情報,只是讓你們知道了我的存在。”
“加爾溫”很無辜地點點被繃帶覆蓋的右眼:“如果不是因爲我已經出現問題,還對你的存在產生詭異的感知,我或許會覺得你也只是一個阿蒙分身而已。”
“爲什麼這麼說?”
“你太過於清楚阿蒙們的思考模式了。如果你是‘卓婭’,這是很合理的——”
艾絲特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我不是。”
“這就是問題所在,”“加爾溫”半眯起剩餘的那隻眼睛,他的視線在艾絲特的頭髮上掃過,能感受到有隱約的共鳴聲在不斷騷擾他的聽覺,“被擾亂的其實是‘卓婭’,而不是你,可是你還能動用祂的力量……”
艾絲特也陷入了沉默,“加爾溫”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也不會主動開口,因爲每句話只要有真實的內容在裡面,就很容易讓對方抓到不和諧的地方,從而推斷出更多信息。
艾絲特確實有一些問題,從黑夜女神那裡沒能得到答案的話,問“本人”也是另一個選擇。她當然不願意面對阿蒙本體,但現在她身旁的,只是一個狀態異常的分身,或許能打探到某些新消息。
兩人之間並沒有安靜多久,“加爾溫”重新微笑起來,這似乎是他自然而然散發親和力的本能,便於更好獲得他人的信任:
“雖然你不是‘卓婭’,但至少解決這件事情的關鍵在你身上。”這個分身點了點他的右眼窩,加爾溫的右眼早就只剩下空洞了,但即使隔着兩層繃帶,艾絲特能清晰地看到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蠕動了兩下。
這讓艾絲特下意識把身子往遠離他的另一側挪去,並做出了坦率的評價:“感覺很噁心。”
“加爾溫”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想這樣。”
“‘卓婭’跟阿蒙到底是什麼關係?”
“加爾溫”的神情突然正經了很多:“老朋友,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第三紀。我們知道的不會比你多多少,本體在這方面很摳門,只是給出了‘艾絲特’方面的情報。”
艾絲特壓低了聲音:“祂想借助‘卓婭’的力量尋求晉升序列之上?”
“我們在這裡談這個不太合適,雖然你和我無所謂,但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他們說不定會因爲這麼刺激的內容發瘋。”
艾絲特的視線掃過其他座位上的乘客,一個年輕母親正溫聲細語地哄她懷中的嬰孩入睡:“你不是已經偷走了我們兩人的存在感嗎?從你落座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往這邊看過一眼。”
“萬一呢?你看,我現在狀態不好,不保證這樣的隔閡能維持多久。說不定下一刻我們就會引來更遙遠的注視,到時候這輛蒸汽列車變成什麼樣都有可能。”“加爾溫”笑着這樣說道,話語中的威脅意味非常明顯。
“行,不說這個,我們談談別的,”艾絲特當然不會鑽牛角尖,“阿蒙是不是從‘卓婭’那裡偷走了什麼?”
“加爾溫”很明顯露出了一絲詫異:“雖然我不清楚這個,但如果真是這樣,那‘卓婭’的問題要比我們想象得更加嚴重……這是你的推測?”
“推測,加上某種直覺。”艾絲特皺起眉頭,“你看,你要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用處,我們沒什麼能交換的條件。”
“加爾溫”擺出了遲疑的表情。
艾絲特不用太仔細去打量,都能察覺到他並不是在“遲疑”,而是在斟酌能從她身上再撬出多少信息,有沒有給魚餌加量的價值。
艾絲特不打算給對方繼續思考的餘地:“我沒有那麼強大的心臟,能跟‘偷盜者’談什麼誠心。現在可以讓我離開了嗎?”
她雖然這樣說,但並沒有起身,只是在間接催促對方給出明確的態度。
“你要去哪?”
這個阿蒙分身問出的問題,讓艾絲特覺得他確實腦子有點壞掉了:“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只是個提議,我們應該找個比行駛中的蒸汽列車更安全的地方再繼續談話,因爲我們聊的那些內容,不適合被任何‘普通人’知道。”
“加爾溫”也掃了一眼車廂裡的其他乘客。
艾絲特重新攤開手上的書:“嘖,果然遇到你就不會有好事,真是麻煩……”
“如果不是你在‘加爾溫’身上留下了命運的陷阱,我也不至於被困到他身上,還獲得了追蹤你的辦法。這難道不是你因爲自己手下留情導致的結果?如果你當初殺掉‘加爾溫’就不至於變成這樣了。”
金髮青年微笑時的弧度跟讓艾絲特厭煩的本體一模一樣,他在嘲諷艾絲特現在的困擾都是自作自受,然而艾絲特並沒有搭理他話語中潛藏的惡意。
艾絲特的情緒毫無波瀾,“靈性直覺”也非常安靜:“下一站我們就下車。”
“那你的車票怎麼辦?不坐到站就浪費了。”“加爾溫”貌似惋惜地這樣說,“難道說你的車票也是偷的?”
“我是正常人,我還有道德。”
“我知道,‘音樂的精靈盧娜·杜博阿’、‘呼喚人心的白樺林之歌’和‘卓婭虛假的人性面’。”
艾絲特注視着手中書籍的雙眼沒有流露任何感情,就像是完全沒聽見這話似的。
“加爾溫”又輕笑兩聲:“銀色的月亮很好看嗎?我們都挺好奇的。”
眨眼間,一把造型怪異的爪刀已經橫在了他的咽喉上。
艾絲特的眼神仍然很冷漠,微微下壓的手穩定地握住了“羅根之爪”,只是她微微放大的瞳孔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靜:“看來你們本體的宣告,給你們這些分身分享了不少東西。”
“要是你就這樣將我殺掉,我真的會無法壓制‘加爾溫’的身體,徹底露出神話生物形態。”分身阿蒙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親切溫和了,“我說過的吧?這座列車上的普通人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需要在乎嗎?”艾絲特露出了與面前這人相似的笑容。
被刀尖抵住的青年有一瞬的恍惚,產生了某種照鏡子般的怪異感,包括那句話中流露出的淡漠與輕蔑。
僵持過後,那把爪刀還是從他脖子前退開了。
“血會濺得到處都是,很麻煩。”艾絲特輕聲這麼說道,像是在對自己做出解釋。
這一次,“加爾溫”沒有再說什麼,在艾絲特重新捧起書後,他給予了艾絲特安靜閱讀的閒暇。
“加爾溫”摸了摸喉嚨的位置,臉上難得露出一絲不愉快。
只是行動與語言互相矛盾,可說不上什麼高明的欺詐方式。
不過她的性格跟加爾溫記憶中的差異有點大,本體給出的情報也隱瞞了不少東西,祂是故意的?想通過犧牲我們來測試“艾絲特”的真實情況?
看來他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將獲得解脫的希望放在“盧娜”的身上,是不可靠的。她的變化太顯眼,已經完全不是加爾溫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還是說……
“加爾溫”微笑着在腦海中回顧起“盧娜”的歌聲,因爲有亞當的手筆,那些記憶被強行留在了加爾溫的腦袋中,在深度寄生後,佔據這具身體的存在便能毫無阻礙地瀏覽。
那時候的她或者現在的她,都不太正常?
——
兩個小時後。
艾絲特拎着行李箱,緊了緊肩頭的挎包,大步走在前面踏出站臺。
青年緊隨她的腳步,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離,粗糙的鬍子下笑容散漫。
這樣的組合不可謂不奇怪,主要是蓄着鬍子、滿臉繃帶的人看上去就很奇怪,而前面的女士臉上帶着少許不耐煩,很明顯並不喜歡自己的“同行者”。
艾絲特走進看到的第一家旅館,聲明要一個最便宜的單人間。
前臺的接待人員沒有任何意見,彷彿完全沒注意到她身邊還跟着一個人,艾絲特心裡有數,這個阿蒙分身又一次偷走了別人對他的感知。
在房間裡放下行李箱後,艾絲特等着對方悠閒地踏入房間之後,才反手將門反鎖。
下一刻,一蓬光點從她的頭上蕩起。
“加爾溫”迅速往旁邊退開幾步,靠在了牆邊:“我還以爲你會更有耐心點的,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解決我?”
艾絲特沒有搭理他,而是驅使這些光點貼近牆壁與地板,在這間屋子裡形成狀態特殊的間隔。
“現在可以說了嗎?”
分身阿蒙滿臉欣賞地摸了摸牆壁,在察覺到那些光點能瞬間反撲到自己身上後,他立刻停下了自己貌似好奇、實則試探的舉動。
他用手指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圈:“如果我在這屋裡出現任何異動,你都能第一時間直接‘捕獲’我,是嗎?”
“是。這就是我的誠心,不知道你滿意嗎?”艾絲特微笑着反問。
“沒什麼不滿意的,我是自己走進來的,也是看着你用這麼‘遲鈍’的方式佈置了陷阱。”
“加爾溫”擡起手,一層層將裹在臉上的繃帶拆下,露出這具身體右眼上的爪痕。
只是在凹陷的眼窩周圍,那處皮膚正不斷起伏,偶爾努力探出一段蠕蟲般的肉芽,但是在扭曲轉變成單片眼鏡之前,它又受到強烈的吸引力,重新鑽進黑暗的空洞眼窩裡。
這個過程不斷重複着,就像是不斷有蠕蟲在“加爾溫”的右眼鑽出又鑽進。
艾絲特的手動了動,忍耐住揉右眉心的小動作:“這麼看更噁心了……”